“师兄,你在吗?”
玄濯微愣,觉得这声音有点耳熟。
须臾后,想起是弦汐。
他没急着回应,任她在那边一遍又一遍地问着,怡然吃完最后一块豆儿糕,又喝完壶中清酒,才散漫回道:“找我干什么?”
弦汐猝不及防听到他回答,顿了顿,道:“师兄,我在长停阁后台准备好了,你何时回来,等你来了,我再上台跳舞。”
玄濯觑了眼窗外,不知不觉天已黑了。
宽阔结实的肩背略微发僵,他起身揉揉后颈,舒展肌肉,“你上去吧,我马上到。”
“好。”
弦汐收起玉佩,走向空寂的高台。
而前一秒刚说完话的玄濯,下一秒已出现在台下。
两人见到对方,俱是一怔。
弦汐惊讶于他到来的速度如此之快,玄濯则怔忡于她现下的打扮——
原本纯白肃穆的道服换成了一件朱红薄纱,纱衣绕过瓷白的颈,向下托起丰盈,如水蛇般妖娆盘缠纤软腰肢;
两片还算完整的布料充作裙摆,空隙中红影雪肤迷蒙交叠,一双优美的长腿半遮半露,勾人眼球。
少女芙蓉面略施胭脂,眼波柔媚,红唇嫣然,长长乌发披散,坠饰流苏发链,一枚水滴状红宝石垂在额心,与金色臂钏足链交相辉映,焕发出靡丽而幽然的微光。
弦汐站在高台上,从来木讷的脸蛋此时竟也多了几分动人风情,令人移不开眼。
玄濯坐在台下看着她,心底莫名有一丝微妙的感觉——像是突然发现,以前偶尔逗弄两下的小孩子,一眨眼竟已长大成人。
还是个秀色可餐的美人。
……不过。
“谁给你打扮成这样的?”
玄濯眉心紧锁,冷着声嗓问弦汐。
莫不是桑乾那小混账趁自己不在又来占便宜?
弦汐老老实实道:“是桑公子找来的妈妈。”
她让桑乾带她到长停阁后台,桑乾便顺带问了一嘴,得知她要假扮舞姬引出妖物,立马找来曾经在这任职的妈妈替她梳洗打扮。
玄濯不放心地又问:“你换衣服的时候有男人在吗?”
弦汐摇头,头上的金发链沙沙晃动:“没有。”
那就行。玄濯往椅背上一靠,摆足了看客架势,“开始跳吧。”
“哦,好。”
映像珠内乐声流转,弦汐开始展示她大半天的学习成果。
她回忆着虚像里仙娥的动作,素手高抬,莲步轻移,随着丝竹之声轻重缓急,窈窕身段勾出曼妙婀娜的舞姿,不疾不徐,婉约翩跹。
一如她惯来淡泊温和的声音,令人感到心绪平静。
有几许不自然的僵硬融在行动中,反倒更显青涩。
姿态妩媚,那张清纯秀美的脸蛋却满是懵懂。
诱人而不自知。
玄濯看着看着,眼神渐渐变了味儿。
……
弦汐跳了一会,终是没能按捺住不自信,偷偷瞄了眼玄濯,想看看他是何反应。
可玄濯的表情却令她疑惑。
不知是不是这里太暗的原因,玄濯那双狭长的眼明明已恢复成金色,色泽却甚是晦暗幽深,似是压抑着什么浓浊的情绪。
这是什么意思……?
弦汐不太明白。
她知道自己跳得不算好,在她预想里,观舞无数的玄濯可能会嘲笑,可能轻蔑,也可能会一脸嫌弃和不耐烦。
可他现下却只是不声不响地看着,甚至好像还很专注的样子。
弦汐不懂,却无端感到紧张。
然而她没紧张太久,就察觉到一股逐渐逼近的杀气。
弦汐眸光一凝,绷紧身躯。
按理说,对付这种蜗居于室内灵活窜动的妖物,一个比较迅捷的方法是在室外设下结界和引妖阵,将其从里面逼出来自投罗网。
但弦汐尚未结丹,灵力不足,又不擅长结界阵法一类复杂的东西,只好亲自上阵,以身为饵。
她依旧跳着舞,舞步没出分毫差错,神识却已悄悄跟上那无声游走在四周的布妖。
布妖停在了她右侧方,藏匿于廊檐下,静止不动。
弦汐屏息凝神,静观其变。
——倏地一声破空响,一条三尺长的妖冶红绸猛然缠上她右踝!
弦汐立即俯身掐住它,另一只手从纱衣里掏出黄符就要往红绸上拍,可那红绸见势不妙,末端竟迅速冲向上方,为了躲开黄符愣是将她的右腿吊了起来!
“唔。”
猝然被拉成一字马单脚站在台上,弦汐微微蹙眉,憋着气稳住身形。
台下,玄濯静静看着这略显危急的情景。
仅着一件红纱的少女被单脚吊起,光洁长腿完全暴露在空气中,隐隐泛着玉白光泽,面颊晕染薄红,面色依稀交织着焦灼与为难。
周遭光线昏暗,衬得上方被烛光围绕的她愈发显眼。
仿佛被笼子困住的猎物,无助,可怜,却又极易激发出某些恶意的兴趣。
玄濯登时硬了。
一瞬间,他回忆起自己几个兄弟过往聚众跟情人玩的游戏,和眼前这场景些微重合。
不过也只有一瞬间。
下一刻弦汐便将黄符拍上了红绸,同时两指一并,高台四边无数粗壮藤蔓破土而出,霎时将红绸层层捆住,扣了下来!
砰——!
尘土飞扬,红绸好似一条红蛇般扭动不已,却怎么都无法脱离藤蔓的控制。
大势已定,弦汐呼了口气,揉揉腿。
而玄濯却是微变了脸色。
——这小东西,适才驱使藤蔓的时候,身上竟溢出一丝神息。
一介凡人,为何会有神息?
玄濯眯起眼,凛冽眸光穿透飘扬的飞尘,以及那身雪白皮肉,直直看进弦汐魂魄深处。
除去那隐约闪烁着的、独属于天生木灵的碧绿光辉,弦汐体内平稳跃动的魂魄与他以前所见的凡俗并没什么不同,只是动得更为缓慢。
慢到如果不细看,甚至发现不了那团碧绿在活动。
玄濯正欲深入探究,弦汐却已将蔫儿了的红绸首尾打结,卷成一团拎了下来。
看她裙裾轻晃一步步走来,玄濯心底那点疑惑忽然被一阵遗憾取代。
——啧,这么快就完事了,还没到他轻薄的环节呢。
亏他下午还设想了一堆。
“师兄,我去拿衣服和收妖袋,麻烦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弦汐对他道。
玄濯略微垂眼,下巴一点她脚腕,“不用处理一下吗?这破布大抵有毒。”
弦汐顺着他目光一看,右脚踝上有一圈十分明显的红痕,被白璧无瑕的肌肤衬托得格外狰狞突兀。
被那布妖吸了点血。
她不太在意道:“没关系,一会就好了,我愈合能力很强。”
再重的伤,只要不致命,无需用药她也能自愈。
听她这么说了,玄濯便也没多问。
弦汐去后台换好衣服,摘下首饰,洗掉妆容,抱着一个收妖袋走了出来。
又是一个白白净净严肃正经的小道长。
玄濯莫名勾起点笑。
两人一起出了长停阁,外面已是天色黑沉,寒星忽闪。弦汐茫然地站在路边,想起自己没问桑乾,降妖后要去哪里找他。
走出几步的玄濯见她不动,回头问:“杵在那干嘛?”
弦汐道:“我不知道该去哪里找桑公子。”
“找什么找,都这个时辰了,那小子估计早就睡得跟死猪一样,”玄濯道,“先找个客栈歇着吧,明天他自己会过来。”
弦汐自然听他的话:“好。”
第8章 龙盘树苗
客栈一楼,守夜小二趴在柜台上昏昏欲睡,眼前忽然晃过两个人影。
他迷瞪着眼,缓缓抬起脑袋,“二位……哈……住店吗?”
他打着哈欠问完,才看清柜台前两人的样子——一个黑衣男子和一个白衣姑娘,二人皆是相貌不凡,姑娘看着像个道士,一身白道袍,岁数不大,面容清秀可人甚是讨喜;男子较之成熟许多,看不出是不是道士,但衣着气度极为华贵,长相更是俊过了头,显见也不是一般人。
男帅女靓,他一时看得愣住。
玄濯往柜台上放了块银锭,“两间上房。”
银子白花花的光令小二瞬间清醒。
“好嘞客官!”他擦擦口水,掬起热情的笑,拿了两串钥匙带两人往楼上走。
停在一间空屋门前,他打开门,玄濯先进了屋子。
弦汐正要跟小二往隔壁房间走,刚转过身,却被玄濯一把抓住胳膊带进房间。
“?”
她茫然地看着玄濯把她拉进来,又砰的一声关上门。
被晾在外面的小二恍恍惚惚不明所以,以为是这位男客官等不及要做那事儿了,于是一边暗自腹诽:急色就直接要一间房呗装啥装,一边上前敲门问:“客官?另一间不要了吗?”
玄濯没搭理外边的问话,两手撑在弦汐肩膀两侧,将她困在他和门之间,略微低头,审视着她。
高大的阴影完全覆盖住弦汐,她一时被压迫得有些喘不上气。
她尽量忽视那伴随呼吸闯入肺腑的龙涎香,抬头仰视玄濯冰冷的金瞳,咽了咽口水,问:“师兄,有什么事吗?”
玄濯眼皮微垂,“你身上,为何会有神息?”
“神息?”弦汐怔了怔,“那是什么?”
“天生神魂的气息。”玄濯简单解释一句,随即问:“你父母或者祖先,有谁是天族吗?”
弦汐回忆一下当初在小渔村的生活,摇摇脑袋:“父母不是,祖先,不知道。”
“……”
玄濯没再问,将一只手放到她头顶。
弦汐蓦地眼神一空。
一股奇妙的感觉如游龙般从头顶钻入,瞬息移动到丹田,盘桓缠绕住跃动的魂魄。
最脆弱之处被人把控在股掌间,血骨里不禁泛起一阵连绵酥麻的痒意,弦汐微微打了个颤,心脏因惧怕而飞快跳动,却也没做出任何阻拦的行为。
她顺从的表现令玄濯很满意。
神识近距离接触那团碧绿,让他看得更清楚了些,他发现弦汐的魂魄形状极像一株枝繁叶茂的小树苗。
……有点意思。
寻常人的魂魄大多形似火焰,弦汐这个倒是挺独特。
不过,连灵魂都是棵树的样子,难怪人也跟个木头疙瘩似的安静迟钝。
游龙细嗅枝叶,感知到了更为浓郁的神息。
她的魂魄竟还真是神魂。
玄濯若有所思。
——祖辈不是天族的话,那她难道是上界某个神仙投下的凡胎?
可这神魂里蕴藏的神力未免太弱,不像是经历过渡劫飞升的神该有的力量。
玄濯琢磨了一会,决定等这次陪她出完任务之后,回天宫问问掌命簿的司命,看看究竟是何情况。
研究完弦汐的魂魄,他正想抽出神识,却发觉手掌下的小脑袋在发抖,仿佛是在害怕。
也是,莫名奇妙被人缠住灵魂这么久,还不知道对方要干嘛,害怕是肯定的。
玄濯看着她有些苍白的小脸,回想起她方才舞蹈时的诱人模样,忽然起了点坏心思。
游龙将树苗缠得更紧了些,灼热吐息喷洒在同样颤抖着的娇嫩叶片上,长舌半伸,在枝干轻轻舔了一下。
“啊……!”从未被触碰过的魂魄陡地受到这莫大刺激,弦汐惊得瞪圆眼睛,腿脚一软,快要摔到地上之时又被一条遒劲手臂拦腰抱住。
靠着坚实硬热的胸膛,她下意识揪住玄濯衣服,哆嗦着问:“师兄,你在……在做什么?”
她方才觉得自己被舔了。
还是一种很黏糊的舔法。
玄濯镇定自若道:“给你检查身体,不要动。”
“哦,好……”
弦汐相信了他,闭眼忍耐。
盘在树苗上的游龙像是得了甜头,湿热的舌慢慢划过枝干,有一下没一下地舔舐着清香叶片,舌尖细细描摹幼嫩脉络。
弦汐抖得越发厉害,搂在宽阔脊背的葱白十指将玄衣压出浅浅凹痕,樱粉指尖因用力过度而发着白,眼里隐隐泛出泪花。
“还、还没检查完吗?”她尽量克制住嗓间奇怪的声音,问玄濯。
玄濯觉得她这叶子还挺香,正舔得起劲,随口答道:“马上了。”
弦汐于是又忍了一会。
渐渐的,她感觉有点不对劲。
“师兄,有东西……”
她费劲地挪了挪身子。
玄濯温香软玉抱在怀自然有反应,他固定住弦汐不让她动,含糊道:“剑柄吧。”
“可你没有佩剑。”
“……”
见弦汐一脸认真好奇地想往下看,玄濯一手拦住她下巴,呼出一口气冷静下来,同时略为不舍地收回神识,“别看了,没东西。”
他可不打算对弦汐做点什么。
倒不是因为他多君子,而是明澈实在宝贝这丫头,他要是给人糟蹋了又不负责,虽说明澈不能将他如何,但面子上总归不好看。
腹部的触感消失了,弦汐愈加疑惑地想往下看。
玄濯毫不留情地拉开门将她推了出去,“行了检查完了,回你房间歇着去。”
过会他自己解决一下算了。
门外靠墙假寐的小二闻声一个激灵,一睁眼就见弦汐被推出来,晃了个趔趄,房门砰一声在她身后关上。
——这么快?还不到一刻钟呢吧?小二懵了下,随即鄙夷地心想,没想到这男的看起来高大威风,实际也就这点本事。
还对人家小姑娘如此粗鲁,真不是男人。
他上前对弦汐道:“姑娘,去您房间吗?”
弦汐脸色尚且红着,嗓音微哑:“嗯,去。”
她神色平静地往隔壁走。
看着她这副模样,小二以为她是习惯了被如此对待,顿时愈发愤愤不平,是以开房门的时候没忍住多嘴一句:“姑娘,韶华易逝,还是趁早寻得一个良人为妙,不要在不值当的人身上浪费青春。”
弦汐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说这话,但仍是点点头,回答:“好。”
……
一夜无梦。
清晨,两人刚下楼,就见桑乾带着随从在楼下吃早点。
见到弦汐和玄濯,桑乾当即扬手打招呼:“二位道长早!”
弦汐朝他颔首,玄濯略一挑眉,权当回应。
落座在桑乾对面,桑乾叫跑堂小二又上了些热腾腾的菜,期盼地问弦汐:“道长,昨晚进展如何?”
弦汐道:“妖物已被降服,桑公子不必担心,只是阁内妖气怨气还需些时日才能彻底散去,往后一月内最好不要让人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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