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汐没搭理他,试图将胳膊抽出来,反复拉拽两下无果,眉尖凝起冷淡的排斥微微蹙了蹙。
感受着掌心低弱但仍平稳跳动的脉搏,玄濯猝然湿了眼。他顾不得弦汐脸上近乎肉眼可见的厌嫌,一把抱住她,噙泪蹭着她柔滑清香的发,“我就知道你没死!你还活着,你骗我……”
弦汐眉心愈发深拧,直接伸手去推:“放手。”
这不轻不重的一推把玄濯心都推冷了,顿时泪流得更凶,语无伦次道:“弦汐你别这样,对不起,对不起,以前都是我的错,我不会再那样对你了,我……我们重新在一起……”
严寒冬夜里只余凄冷风声与无边悲怆的忏悔,弦汐默不作声望着远方,眼底如干涸的湖,再也兴不起一丝波澜。
“你走开。”她轻声道,“离我远些。”
搂着她的双臂像是被冻住了,半晌没动作。
正当弦汐以为,玄濯这回也会跟以往无数次一样对她的话充耳不闻,玄濯却缓缓放开了手,给她自由。
“好,我听你的。”玄濯控制着自己,低下头,“你不喜欢的事,我都不会再做。”
他好像变了不少。
弦汐微感讶异,但也没太在乎,径自离去。
玄濯在背后跟着她。
弦汐顿足,“别跟着我。你既然醒了,就走。”
玄濯垂了垂眼,声线低弱:“我伤还没好,走不了太远,周围还有那么多妖兽……你让我暂且在你那里歇会儿吧。”
“……”弦汐有些犹豫。
白天的时候他一直在发热,这是极其罕见的,起码她当初和玄濯日夜相伴的那半年里从未见他生病过,看来他这次着实是受了重伤。
可,现在这个山洞也是她好不容易找到的,她并不是很想和玄濯分享。
见她久久不言,玄濯干脆亮出最后一张底牌,有如挂心孩子的父亲般:“那团泥、乌麻还在龙宫等你。”
弦汐背影一凝。
玄濯不乏忧愁:“自从你走后,乌麻什么都吃不下,每天病怏怏地窝在后花园,谁叫都不理会。”他伤感叹气,余光瞄着弦汐,“大概是太想你了吧,毕竟这么多年,就属你跟它关系最好,如今你不在了,它孤零零的——”
“可以了。”弦汐终于忍不住,转过身出言打断他,“你想怎样?”
看着她颇为不快的玉白面容,玄濯含着苦涩微微地笑:“我没想怎样,就是想在你这里借住一段时间,等伤好了马上带它过来看望你。”
弦汐抿了抿唇,半晌,无声叹了口气,“……那你跟我来吧。”
玄濯登时面露喜色,正要提步跟上去,弦汐又提防地回头:“伤好了,你就离开。”
玄濯忙不迭点头:“行!”先进了门槛再说,一天十二个时辰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他有的是耐心和手段让弦汐回心转意。
两人一前一后往山洞方向走。
路上,玄濯盯着弦汐赤裸但依旧洁净白皙的足,纵然是十分赏心悦目的景色,他也禁不住直皱眉头。手里用法力凝出一双厚实靴子来,他唠叨道:“弦汐,你怎么不穿鞋?这样容易受寒,到时候身体要难受了,过来先把这双穿上。”
弦汐头也没回:“不用了,踩在泥土上很舒服。”
玄濯将信将疑地看她。
她现在是神树本体化的形,要说喜欢直接踩着地面行走,确实有几分可信度。
玄濯没当过木头无法感同身受,一时拿捏不准,便也没再坚持。
又走了一会,将将瞧见山洞,弦汐脚步顿了顿,问玄濯:“你的伤是怎么回事?”
玄濯眼睛一亮立刻凑到她身边,强按住拉她手的冲动:“你、你在关心我?”
“我是想知道你会待多久。”
玄濯只把这句当借口,一意信了自己那句“关心”,当即高兴得忘却尊严把事儿全秃噜出来:“我跟妖族打了一仗,又被父王揍了一顿关进天牢,然后冲开天牢去撞花园的结界,挨了通鞭子之后下凡又被妖族残党偷袭,身上的伤这才一直没好。”
说完他眼巴巴地看着弦汐,期望她表现出一点心疼。
……还真是丰富又精彩的经历,难怪都伤到发热了。弦汐费解且一言难尽地瞥他:“你这都是在做些什么?”
玄濯默了默,低沉道:“都是因为涂山,我们才会分开,也是因为涂山翎偷袭,你……我没那么废物,眼看着你在我面前没了还能忍。”
哦,原来是为了她报仇。
怪不得那只狐狸说什么她害了天族又害了妖族,原来这些建树都是拜玄濯所赐。
弦汐将没什么温度的手拢进袖子,淡淡道:“你用不着这样,离开你对我来说是好事。”
玄濯被这话刺得一僵,眼里的光都要碎了:“弦汐……”
弦汐没给他抒情的机会:“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凤祐把她扔在这的时候,可是抹了气息又明确对掌管这方的土地仙下了指令,不得透露丁点消息出去。
玄濯攥了攥那片叶子,觉得不能就这么交代出去。
他现在状态不佳,万一弦汐趁他不注意把这最后的希望顺走怎么办。
于是他又一次嘴硬:“爱的直觉。”
弦汐脚底绊了下。
欲言又止两秒,她冷着脸没再理玄濯,加快脚步往前走。
回到山洞,站在那张藤蔓床前,两人一同静住。
弦汐伸手就要在相隔老远的对面编另一张床出来,“我再给你做一张床。”
玄濯摁住她胳膊,凝重地注视那铺盖草席被的床,良久才道:“这个能睡人?”
弦汐:“你白天就是睡在这上面。”
好像的确如此。玄濯忽然有些后悔,刚才应该在上面多躺一阵再走。
不过就算这张床是弦汐睡过的,未免也太简陋,他和弦汐接下来可是要共度一段独属于他们二人的时光,怎么能将就在这么粗糙的地方?
玄濯思忖片刻,对弦汐说:“你先睡吧,我出去一趟。”
弦汐闻言便没管他,躺上去盖被就睡。
好歹问问他要去干嘛……玄濯讪讪搓了搓后颈,转头离开。
没走几步他又返回来,满是不放心地停在床边,小声问:“弦汐,你会不会趁我不在的时候又跑掉?”
弦汐:“……”
“这回你就不要跑了吧,我保证什么都不对你做,真的。”玄濯万分紧张。
玄濯现在对跟弦汐分开这件事有很大心理阴影。
生离死别那两次暂且不提,他俩第一次分开,弦汐跟楚箫抱一块儿去了,第二次分开,弦汐差点答应谢澄那毛头小子的求婚,第三次分开,弦汐直接穿上喜袍要跟白奕成婚了。
他这要是再离开,回来指不定弦汐孩子都仨了,还没一个是他的。
听到玄濯这几句话,弦汐默了少顷,回头幽幽看他一眼。
玄濯明确接收到了这一眼的意思:这里是她的地方,该赶紧走人的是他才对。
也是。
玄濯自讨了个没趣,一声不吭地走了。
——
次日,东方既白,弦汐缓缓睁开眼。
她照例开始思考今日要做些什么,然而脑子生锈般费劲转了转,却率先想起,如今山洞里又多了个住户。
弦汐环视一圈,并没发现多余的身影。
玄濯还没回来?
不会是半夜三更跟天族走了,从此不回来了吧?
这个念头令弦汐激动得直接从床上坐起,可惜下一秒就听见外面叮叮当当的硬物敲打声,明显是有人在干什么,脸色顿时又耷拉下去。
无言许久,弦汐下了床,走出山洞。
她看到了一座小型宫殿。
第70章 人夫力max
山洞前的空地明显开阔了好几圈,两侧空出来的部分连木桩子都不剩一个,掏出来的洞也被尽数填平。
靠左侧那座小型宫殿占地约有两三百米,飞檐翘角,黛瓦层叠,每段突出的屋脊上甚至还均匀安放了十只雄赳赳气昂昂的脊兽,四足撑地直面日晖,尽显帝王之风。
弦汐眯眼看着犹在屋脊上钉脊兽的玄濯,良久未言。
——他真的身受重伤吗?
弦汐不禁思索起这个问题。
待到最后一只脊兽钉好,玄濯擦了把额头上的汗,直接从屋顶跳下来,单手支着墙壁对弦汐亮了一嗓子:“如何?”
丛林间荡开的回声里满满当当都是自豪之意。
“……”弦汐走过去,瞧了瞧那半是石砌半是木制的宫殿,透过窗户还能看见内部陈设整齐的家具和装饰,匪夷所思地问:“你怎么在一晚上弄好这些的?”
玄濯傲然道:“这有何难,不过造个房子而已。”
他玄濯活了六百多年有什么是不会的。
不过这里一大半东西也确实是他下山买的。
玄濯在某些方面思想十分传统,在他看来不管过什么样的日子,男人或说雄性首要为伴侣做的就是提供温暖舒适的住处。
哪怕弦汐不肯认他这个“伴侣”。
他一扯嘴角,粲然笑意比天上的阳光还明媚,拍拍墙面道:“喜欢这个吗?哪里不喜欢我再改。”
弦汐一时没答,过会儿才说:“没有哪里不喜欢。”
“那你收拾收拾东西,我们现在就住——”
“你自己住就好。”弦汐转身返往山洞。
玄濯立即抓住她胳膊,“怎么了?为什么不愿意住?”
弦汐拽回胳膊,漠然回眸:“这是你造的,自然该你住,又不是我家。”
玄濯哽了一下,随即急道:“我是为了咱俩才造的!这就是咱们的家……房子。”见弦汐脸上显见流露出不悦,他紧急改口。
弦汐没听也没理,兀自走着路。
然而没走多久,背后忽而一沉——
玄濯又倒在了她身上。
“你别装……”弦汐伸手去推,可手刚碰到玄濯,就被那惊人的体温烫到。
他又发热了。
弦汐心里少有地冒出点火气来——受伤了就好好歇着,一晚上瞎忙活个什么!
无可奈何之下,她只得扛着死沉死沉的玄濯进了屋子,找了半天才找到卧房,把他放到那张从床板到被褥一看皆价格不菲的床上。
用光了耐心将玄濯放平,尽管觉得他大抵听不到,但弦汐还是站在床边,不加一丝情感地对他道:
“你这样是希望我会像以前一样原谅你,既往不咎地跟你重归于好吗?如果是,那你大可不必,你我的情分早在镇天棺前断干净了,以后桥归桥路归路,井水不犯河水,你不用一厢情愿地做些毫无意义的事。”
她甚少说这么长一串话,玄濯似乎也是听到了一星半点,强撑着将眼睛掀开一条缝,启唇微微嗫嚅:“……不……不是……”
弦汐没太听清,犹豫了下,俯身稍稍凑近:“你说什么?”
化为人身后,弦汐总是赤足简衣,发丝也随意松散着,此刻她俯下身来,长发些许垂落在玄濯胸口与枕侧。玄濯深深嗅了几下,又身残志坚地摸了摸她的手,才艰辛开口道:
“不是……三千金以上的床……我睡不着……”
“……”
弦汐面无表情地甩开他,转身出了卧房。
毫不留情的冷漠背影消失在视野中,玄濯慢慢敛回眼,凝视那新造好没多久的屋顶。
——弦汐对他最后的温柔和感情,应该都用在了当初分别前的那句话里。
现在的她,是当真对他一点情意都没有了。
玄濯闭眼咽了咽喉间酸楚,半晌,又睁开。
其实,这也不见得就一定不是好事。
弦汐如今对他没感情了,换个思路想,不就是一切重回原点,他可以从头开始追求弦汐的意思?即便这段追求可能相对艰苦些,但情爱一事不都是这样,越艰苦越能说明他和弦汐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金玉良缘,命定三生!
常言道烈女怕缠郎,他和弦汐的命都长得很,一年半载追不上,那就继续追个千儿八百年,就算直到最后也没追上,退一步讲这又何尝不是相伴共度余生?四舍五入一下,他和弦汐已是相濡以沫白首同心了!
玄濯豁然开朗,霎时间心情变得无比美丽,在对未来的乐观展望中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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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到黑夜,房屋外的妖物层出不穷,实力同样比最初那批喽啰高出一截,弦汐不免有些头疼。
照理说,二人同心,其利断金。可她和玄濯现今一个神魂受损,基本是睁眼瞎状态,一个重伤未愈昏迷不醒,他们这样的两个半残加在一起,并不会获得更强的力量。
只会弱无可弱。
弦汐疲惫挥手,斩断妖物脖子,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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