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我来对付,你进来睡。”
弦汐有些烦地去推他手臂:“都说过了,我不——”
“你就非得折腾自己?”她的反复抗拒终于将玄濯那根隐忍的神经压到极限,玄濯一把攥住她双手大步逼近,弦汐猝不及防,被逼得连连后退,直至背部贴到墙壁。
熟悉至极的龙涎香就着男人体温恍如热浪扑面而来,弦汐浑身僵硬,靠紧墙面,声线泛着不安的涟漪:“……你要做什么?”
玄濯没有回答。
空气一时间静得只剩下两道同样急促的呼吸,一道轻而颤,一道重而沉。
玄濯低头看着弦汐乌黑的发顶,嗅着独属于她的清馨,多日以来压抑的情愫和欲望忽地从心尖冲开一条罅隙,顷刻又难以自控地泄洪而出。
一手忍不住揽上弦汐腰肢,缓缓从后腰与墙壁的间隔穿梭过去,将她整个搂进怀里,玄濯俯身埋在弦汐颈窝,好像她是能够缓解毒性的活解药一般深深蹭着。
“弦汐,别躲我……求你了。”他轻唤着,突起的肩胛隐隐起伏,“自从你离开,我没有一天不在想你,没有一时半刻不在回忆跟你共处的时光,我是真的……真的很爱你,从没像爱你一样爱过任何人。这辈子我就要你一个,其他什么都不要了,你别躲着我,别让我再一个人……”
弦汐抵抗的动作微微一顿。
感受到那一丝心软迟疑,玄濯更加搂紧了她:“我知道,我以前做了许多错事,我不奢求你能原谅我,但你至少……至少给我个弥补的机会,让我照顾你,看着你好好生活、健健康康地生活,不要再像之前那样……”
他顿在这里,半天说不下去。
弦汐静静站在原地,半敛的眼睫落下一小片浅浅阴影。
良久,她凝视着视野里不知哪片虚无的浮尘,低声说:“玄濯,我们早晚要分开的。”
——不知为何,这句明明仅是在陈述事实的话语一入耳,玄濯便觉怀里近乎失温的身躯倏忽间像是轻薄如云,随时会消散。
他甚至是有些恐慌地用力拥住弦汐,仿佛要把她嵌进血骨似的,继而又抬起头,湿红的眼睛直直与她对视:“我们也可以一直不分开!只要你愿意让我陪在你身边,不管去哪住哪都行!……弦汐,别不要我。”
他弃犬般呜咽出最后一句话,字里行间都透着卑微、而又孤寂凄清的委屈。
望着他写满哀求的眼,弦汐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开口。
正当玄濯以为,这次会以徒劳无功终结时,弦汐声细如蚊地问:“还有别的要求吗?”
玄濯愣了下。
弦汐淡然得有零星不同寻常:“吃饭,住在这里,还有别的要求吗?”
大脑迟了半拍才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玄濯顿时欣悦起来:“没有了没有了!你答应在这里住就够了!”
瞳仁映着他喜不自胜的表情,弦汐错开目光,“你的伤还有多久能好?”
玄濯沉默一瞬,毫不脸红:“一个多月吧。”
“说实话。”
玄濯收敛了些:“可能十几二十天。”
弦汐眸色幽幽:“玄濯,你再这样我就走了。”
玄濯先是在她喊他名字的声音里沉浸了一会,后又心情低落地嘟囔:“……四五天,差不多。这次没骗你,我打受伤以来就没医治过,身上也没带药,只能自己慢慢恢复。”
说完他忙不迭道:“就算我伤好后你赶我走,你也继续住在这里吧,这寒冬腊月的就别回那能冻死人的破山洞了。”
弦汐懒懒应了声,转身离开膳间,这回玄濯没再阻拦她,她一边走一边问:“我住哪个房间?”
玄濯一刻不停地把她带到自己卧房隔壁,唰一下拉开雕花房门:“这里!”
弦汐站在门外,没马上进去,侧身朝俩屋子中间看了一看。
——只隔了一片薄薄的木板。
木板两侧还各自紧挨着床。
这片木板具体有多薄,大概是对面翻个身,或者一口气喘重了都能听到的程度。
弦汐动也没动,眼睛盯着玄濯。
玄濯不用想都知道她在顾虑些什么,立即和颜悦色地宽慰:“你不要多想,我早就已经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别说你我各住各屋,就算你现在脱光了站在我面前,我也只会帮你穿上衣服,除此之外什么都不会做。”
“至于这房间布局?……哦,我当时造屋子的时候太心急了,没想那么多,都是意外。不过你要是实在不放心的话,我可以帮你挪一下床的位置,如何?”
他背着手站在弦汐面前,光风霁月君子朗朗,再坦荡不过。
若是换做大半年前的弦汐,这会儿估计就真信了。
当下的弦汐仅冷漠瞄他一眼,没有半点信任。
然她也没多言,径直走了进去。
反正就住个几天而已。
弦汐正熟悉着屋子,玄濯又出去开始张罗午饭。
午饭他打算做顿丰盛的来庆祝这成功与弦汐同居的大喜之日,他计划先下山买几袋子新鲜滴水的青菜,再来两扇刚宰的羊排,还得配一堆佐料,其他零零碎碎的饴糖果子糕点板栗也来点——这些弦汐都爱吃,最后再去山腰那片湖里钓两三条胖鳜鱼,做个酸酸甜甜的松鼠鳜鱼给弦汐补身体。
对了,另外得去一趟布庄。眼看这天是一日比一日冷,马上又要过年,总得给弦汐多弄几身暖和的新衣裳,到时候漂漂亮亮地除旧迎新。
玄濯马不停蹄地四处奔波,如今这些活儿可比以前当太子时候要做的轻松也清闲多了,他干起来倒还有些乐得自在。
他走之前特意加固了专门防御妖族的结界,可他刚离开没多久,就有妖族之外的人找上门来。
感知到外人的气息,弦汐脸色微凝,独自出了房门。
只见门外虎视眈眈的妖族突然间血肉横飞,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接连化成一面面血雾扑洒在结界上,将原本透明的结界勾勒出一圈清晰形状。
弦汐眯了眯眼,仔细去瞧那人。
——看身形,应当是个年轻男人。
身量很高,轮廓清瘦但挺拔有力,肩背开阔,玉冠束发,青衫飘逸,手中握着一柄长剑。
他背对结界而立,弦汐没能看到他正脸,但仅瞧着他背影,竟隐隐约约有点眼熟的感觉。
弦汐沉思少顷,走过去,温声道:“请问,阁下是……?”
那男子铮的一声收回长剑,定了须臾,回眸翩翩一笑:“一介见义勇为的散修罢了,不足挂齿。”
弦汐:“……”
又是散修。
看着那张与玄濯有三分相像的俊脸,加之这个相当耳熟的身份,弦汐心下当即有了几许猜测。
她面上毫无波澜:“原来如此,那阁下出自哪个宗门?正好我也曾修习过道法,说不定我们还是同门。”
螭渊早有准备,说了个名气极大、也极有可能人才辈出到无法被人全部记清的宗门:
“——剑宗。”
弦汐一时沉默。
半晌,她喃喃着重复:“剑宗啊……”
见她似是神情恍惚的样子,螭渊忽然有些心里没底,他握紧剑柄,强作镇定地笑道:“姑娘怎么这幅表情?莫非,姑娘也出自剑宗?”
弦汐摇摇头,“不,我没在剑宗修习过。”
闻言,螭渊长长松出一口气,然而这口气没等松到底,就听弦汐又道:“但我在剑宗有个交情颇深的故人。”她抬起眼帘,深深望着螭渊:“你们宗门的少主,如今过得还好吗?”
螭渊一口气卡在半道不上不下,硬生生憋红了一张白净的脸。
第72章 玄濯一回家就见弦汐在跟……
少主?
什么少主?
螭渊背后出了点汗。
“交情颇深”,“过得还好吗”……
这两句连在一起,再搭上这明显带着怀念和些许沉重的表情,很难不让人浮想联翩。
正值青春的少男少女之间能有什么“颇深的交情”?可别说是什么纯洁无瑕的友情或者生死之交的战友情,此情此景下,就算把他脑袋挖去一块儿他都不信。
难不成,螭渊想,他们曾互生情愫?……或者再进一步,有过婚约?这个姑娘其实是他皇兄强行夺人所爱得来的??
霎那间螭渊脑子里闪过无数种可能,越想越精彩连篇,越想越心惊胆战。
查到的消息里也没说过这方面啊。
螭渊慌得直咽唾沫,但是面对弦汐直视过来的双眼,他仍是不动声色地微笑,思索须臾,选择了一个较为委婉中庸的回答:“少宗主他……过得很好啊,每日照常习剑练武,读经诵法,没什么异样。”他口吻轻松。
弦汐眼神隐隐黯淡:“那,他在联赛之后,还去过清漪宗吗?”
——联赛又是个什么?去清漪宗干嘛?
螭渊已经有点想抹汗了。
他支支吾吾道:“这个、这个在下就不清楚了,在下平日大多时候都是在外云游四方,对宗内许多事宜都不太了解。”
“……”再抬眼,弦汐神色恢复如常,唇边扬起微微的笑,“这样啊。”
螭渊干巴巴地哈哈两声,尬在原地。
远方的赤熘应桀只见两人聊了些什么,具体内容没听清楚,但气氛好像莫名其妙变得有点不对劲。
赤熘悄悄道:“四哥那边好像情况不妙,咱们要不要去帮个忙?”
应桀面露踌躇:“再等等吧,他俩这才刚打上个照面,兴许还需要时间磨合磨合。”
赤熘“啧”了声:“哪来那么多时间磨合,再磨合一会大哥都要回来了。”
“怎么可能?”应桀无比信任道,“哥肯定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做才会离开,一时半会回不来。”
赤熘很是怀疑:“重要的事?……他现在能有什么重要的事?”
应桀答不上来,含含糊糊瞎吐了几个音节,目光瞥到那边之际又骤然一亮,猛得拍了几下赤熘:“哎哎哎!有进展了!”
赤熘赶忙看去,只见弦汐又搭了个藤椅,邀请螭渊在门口一起坐下。
两人都挂着笑脸,眉眼弯弯,看样子相谈甚欢。
弦汐道:“我叫弦汐,敢问道友怎么称呼?”
螭渊:“无姓,单字一个渊。”
“哦,渊公子。”弦汐从善如流,“感谢公子今日出手帮忙,不然这么多妖兽,我可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螭渊谦逊道:“姑娘客气了,都是在下该做的。不过,可以问问姑娘为何会住在这种荒山野岭吗?”
弦汐静寂一瞬,平淡的语气里带了微不可察的怅然:“……情非得已。”
短短四个字宛如拂面而过的秋叶,萧索凄清,消弭的尾音打着旋在螭渊心头卷起波澜。
螭渊望着她的眼不由深了些许,自己都没发觉地,掺杂了点微妙情绪,“情非得已从何谈起,你是被什么困在这里了?”
“不是。”弦汐摇摇头,“如果我想走,我随时可以离开,但我实在不知该去往何方。”
她停顿少顷,轻声道:“而且,我也没必要再费时间另寻住处。”
凋敝的灌丛与枯草在风中簌簌作响,奏出悲凉,而又象征着生命衰败的冬日序章。
螭渊听在耳里,无端生出些空落落的感觉。
等他醒神过来时,眼睛已情不自禁地盯了弦汐许久。
——这不对,非常不对!
螭渊立即挺直腰背,清清嗓子驱散心里奇奇怪怪的情绪,将话题拉回正道:“咳咳!那、那姑娘是独自住在这里吗?还是有什么人陪伴在侧?”
弦汐侧目觑他,“我跟另一个人同住。”
螭渊试探地挑起眉:“你的夫君?”
话音落地,弦汐眉间凝起显而易见的不悦。
“不是,”她说,“只是一个毫无关联的人。”
螭渊默了两秒,缓慢又迟疑道:“真的?”
“当然。”弦汐乜斜他,“不然你觉得,我和他是什么关系?”
螭渊:“……”
他僵硬地笑:“这个……在下哪里知道呢,哈哈。”
弦汐也跟着笑。
各怀鬼胎地相对笑了一会,螭渊有些撑不住了。他正要开口转移话题,弦汐却先一步站了起来,“——我本来也有可以安居的故土,可以依赖的家人。”
螭渊一愣。
“但现在都没了。”弦汐目视前方嶙峋的枯树林,低声说,“因为那个和我同住的人,他毁了我的一切。”
她慢慢迈着步子,表情平静得仿佛事不关己,“他自私,霸道,控制欲极强,总是以自我为中心,从不在意旁人的感受。他害得我遍体鳞伤居无定所,又像附骨之疽般缠着我不放,为了满足一己私欲,打着喜欢和爱的名号,用各种方式逼迫我。”
“我很不喜欢他。”
螭渊已经不自在到站起来了,无措半晌也想不出该回应些什么。
恰逢此时,弦汐似乎被绊了一下,瘦削的身姿恍如落叶飘摇几许,眼看着就要摔倒,螭渊连忙上前扶住她。
“弦汐!”他剑眉紧蹙,神色慌张。
弦汐搀着他结实的小臂,因视野朦胧而略显迷离的盈盈水眸向上望去,含着诉不尽的忧愁与无助,“我无数次期盼着,能有谁来帮帮我,可每一次……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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