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桀闷声道:“还醒着。”
“你——”螭渊恨恨指了他半晌,压着怒气猛然一甩袖子:“你没给她看看情况,或者喂她点药?”
应桀:“我当时也慌,没敢再靠近她。药什么的我身上没带,问了老六,他也没有。”
“然后你俩就这么走了?”
赤熘插嘴:“人家姑娘看我们不顺意,赶我们走的。”
螭渊已经气得不想再说什么。
三人一同沉默多时,最终是螭渊从鼻腔呼出一声,道:“行了,今天暂且这样,等明天或者什么时候,我再去一趟皇兄住的地方,跟他谈谈接下来该怎么办。”
应桀和赤熘默默点头应了。
回去的路上,应桀问:“四哥,你都跟弦汐说什么了?她怎么一下就发现你是我们派去的人了?”
螭渊惊诧地看向他:“她发现我的身份了?!”
应桀无奈道:“岂止,她还知道你是去干什么的。”
螭渊瞪了会眼,简直匪夷所思:“不可能啊,我的言辞和伪装堪称完美无缺……”
“——都在这干嘛呢。”
前方忽然传来一道威严嗓音。
这一声入耳,三人顿时如遭雷殛。
抬眼齐齐望去,只见祖伊高大的身影赫然立在前方,神色沉静似水。
“父王!”
随着这一句出口,三双腿当即屈膝跪地,头颅低垂着,背上直冒冷汗。
祖伊略微垂眸,淡漠睨着他们,“年末岁寒的,不在各自领地好生看管着点,跑到这深山野岭来做什么?”
那您又是过来做什么的?
三人一边暗暗腹诽,一边咽了咽口水,最为年长的螭渊开口:“回父王,前些日子在紫宸殿共观天族与妖族一战时,儿臣忽觉自己与弟弟们已是许久未曾会面,感情颇有疏远,恰巧近日六皇弟与七皇弟得闲,儿臣就想着,把他们叫出来聚一聚。”
祖伊面带赞赏:“你有这份心,倒是不错。”
螭渊等无声松了口气。
“不过,怎么没把你们的长兄也叫上?”祖伊不疾不徐地迈步,“——他不是就在这附近吗?为何没和你们一起?”
三人呼吸和心跳纷纷停滞一拍。
——
玄濯回去拾起菜篮子,一边往回走一边端正脸色,待到进屋时已是笑容明媚。
“弦汐,我回来了。”他冲弦汐的卧房喊了一声。
意料之中,没有回应。
玄濯没再继续惹人嫌,自顾自进到厨房,先熬了一碗红豆粥,端向弦汐房间。
然而没等他靠近,那扇雕花木门便被推开。
弦汐脸色苍白地从里面出来,眉眼恹恹,像是刚睡醒。她掠过玄濯身畔,默不作声地走向大门。
玄濯一把握住她小臂:“你去哪?我陪你去。”
“……不用。”弦汐声音低哑。
玄濯端着红豆粥,和颜悦色地走到她面前:“那你先把这个喝了吧,暖暖身子再出去。”
弦汐盯着粥,半天没作声。
“你是在气螭渊过来找你麻烦吗?”玄濯露出一个让她放心的笑,“没事,我已经说过他了,他以后不会再——”
砰!
弦汐一下打翻了他手里的碗,红豆粥大半洒到玄濯衣服上,瓷碗掉到地面噼里啪啦摔了个稀碎。
“……”
空气陷入凝固般的寂静,惟有暖热红豆香袅袅飘逸。
弦汐冷淡地掀起睫毛帘子,“玄濯,你当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玄濯沉默着。
“你以为你用这些一厢情愿的方式对我好,我就会忘掉过去的一切,重新跟你在一起?”弦汐直视他,字字句句冰冷如刃,“你想多了,我多看你一眼都觉得烦。”
“你,还有你的家人,与你有关的所有,都很恶心。哪怕有一天我死了,我都不希望我的尸体边上出现你们当中任何一个人。”
她走出房子,砰的关上门。
“……”
玄濯独自在原地站了良久,才清理掉衣服上热腾腾的粥水,慢慢俯身,收拾残局。
碎掉的瓷片边缘锋利,他仿佛感知不到一般,紧紧握在手里。
血液滴落,与深红浓稠的红豆粥混到一起,难舍难分。
半晌,他将瓷片扔掉,起身追了出去。
“弦汐,我们谈——”
一句话没说完,他骤然顿住,定定看着前方驻足不动的弦汐,和站在她身前的祖伊。
以及祖伊背后头快低到地上的螭渊,赤熘,还有应桀。
玄濯失声半秒,即刻冲过去,“父王,你来做什么?!”
“跪下。”祖伊沉沉道。
玄濯脚步一刹,停在距离弦汐五步开外。他神情差极地静默须臾,撩起衣摆,缓缓屈膝跪地。
祖伊视线在弦汐略带茫然的脸蛋上逡巡片刻,继而转向玄濯:“这又是在玩什么把戏?过家家?”
“……”玄濯绷着脸不说话。
“孤这两天让人分派给太子的任务,一直也没个响动,今日一问才得知,原来太子早就不见了踪影。”祖伊一手揽上弦汐的肩,动作温和地带她转过身,面向玄濯,“天宫也没有,东海龙宫也没有,孤还以为,是哪个本事通天的妖族残党把太子给劫走了,还特意下凡来找。”
他带着长辈的慈蔼,拍拍弦汐,语气不明道:“没想到,是在外面偷偷成了个家,乐不思归啊。”
玄濯喉结微滚,“父王,我不当太子了。……您想怎么惩处我都无所谓,反正我以后不会再回九重天。”
后面听着的三人都快跪了。
祖伊与他对视,“为了这小姑娘?”
玄濯:“是。”
祖伊低头问弦汐:“那你想跟他在一起吗?”
弦汐眼神偏向侧方,谁也不看:“不想。”
像是欣赏了个乐子,祖伊笑着对玄濯道:“你看看你,抛弃一切追着人过来了,结果人家压根不稀罕你。”
玄濯眼底多了点难堪,目光闪烁一瞬,转而又无所谓道:“不稀罕就不稀罕吧,当我一厢情愿也好自作多情也罢,反正我这辈子就认定她一个了,其他的我什么都不要。即便她踹我,我也乐意跟在她身后伺候她。”
弦汐垂在身侧的指尖微不可察地蜷了蜷。
祖伊扬起一边眉,带着不知是真是假的敬佩:“还真是感天动地。龙族能出你这么个痴情种,也算千年一见的奇观。”
玄濯没理会他明里暗里的讽刺,对峙这多时,他有些沉不住气了:“父王,您想罚我还是怎么的,我现在就跟您走,您放开弦汐。”
祖伊墨眉落下,表情也跟着沉寂下去。
下一秒,他宽大的袖中探出长剑,倾斜着横在弦汐颈前:“放开?——这小姑娘可是搅得天族动荡不安、诱惑太子抛弃责任担当、甚至引发两族血战的罪魁祸首,你让孤放开?”
森冷剑锋距脖颈仅寸毫,凉气隐隐渗入皮肤,弦汐眨了下眼,瞳仁微微讶异地收缩。
玄濯噌的从地上站起,急道:“那些都是我干的,跟她没关系!”
螭渊也稍稍抬头:“父王……”
祖伊厉色浮现:“你说没关系就没关系?你当你这段时间以来都在做什么?儿戏吗?!要不是孤一再容忍,早在你推迟跟涂山的婚约时孤就杀了她了!”
玄濯怒极:“我都说了,是我自愿的!弦汐从头到尾没参与这些破事一点,您难道要不分青红皂白地滥杀无辜吗?”
“她现在不无辜了!因为你!”祖伊陡然调转剑锋直指玄濯:“只要你还在她身边一天、还因为她而胡闹一天,她就不无辜!”
“那您想要我怎样??”玄濯眼睛泛红,歇斯底里地喊道:“我就是想跟我喜欢的人好好过个日子,你们这个也不行那个也不行,这太子当得有什么意思?!”
祖伊怒气磅礴:“你倒是挺看不起太子这位置的啊?你怎么不想想你这六百多年的风光都是从哪来的?你享受够了开始摔碗了,也行,那你以后就别当了!”
他猛得甩袖转身,给其他几个皇子发去传音,不出片刻,白奕、苍璃、黄吴、虬烈、九阴悉数赶到,齐刷刷跪在螭渊等三人身后:“父王。”
祖伊手臂一抬,太子印玺赫然出现在掌心,“你们几个,谁想当太子就来拿走这枚印玺。”
场上皆寂,没一个有所动作。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玄濯就在对面站着呢,他们委实不敢当着他的面拿走印玺。
祖伊等了几秒什么也没等到,顿时更怒了:“怎么的?当个太子委屈死你们了是吧?!——白奕,你过来拿着!”
突然被点到的白奕抬头看了一眼印玺,目光不由得迸发出几分欣喜激动。
然而余光掠过祖伊后方一脸漠不关心的玄濯,那几分欣喜激动当即又变成了恼怒——
玄濯不要的才给他?他是什么垃圾回收地吗?
白奕冷着脸垂首:“父王,儿臣对太子之位不感兴趣。”
祖伊声调都变了:“你说什么?”
白奕咬着牙:“兄长尚在,这枚印玺,儿臣不敢拿,怕是拿了也难以服众。”
别到时候觉得大家都不服,又把印玺收回给玄濯。
把他当狗溜呢。
祖伊怒气沉沉地瞪了他半天,反手将印玺往玄濯脑袋上一砸:“你个孽障!!”
玄濯被这沉甸甸的实心印玺砸得头一歪,额角霎时淌下几股血,顺着下颌滴到衣襟。
他擦了擦血,一声不吭。
一时间谁也没说话。
祖伊调整了下呼吸,剑锋重新横在弦汐脖子上,对玄濯道:“孤给你两条路:一,她活,你回九重天;二,她死,你留在这守着她尸体。”
玄濯湿红的眼几乎带了恨意:“父王,你就非得这么逼我?”
祖伊目光冷凝:“谁让你生来是太子,享万千荣华,受万人敬仰,这世上哪有什么便宜是白占的。”
玄濯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看了弦汐许久。
“……你给我点时间。”所有的锐气仿佛都在一瞬之间褪去,他低声对祖伊道,“你给我点时间,考虑一下。”
祖伊:“多久?”
玄濯寂然少顷,道:“三天。”
“行。”祖伊收回剑,“三天之后,孤会再过来。”
剑拔弩张的尖锐氛围刹那间烟消云散,皇子们悄悄松气,玄濯垂下眼帘,祖伊迈开步伐,准备离开。
然而就是在这一口气刚送出嘴的千钧一发之际——
“噗呲。”
一把木剑自背后贯穿了祖伊的腹部。
弦汐握着手中凝结出的剑柄,眼神寡淡。
第74章 (完) 初雪
空气仿佛被这一下冻结住。
所有人都没料到会出现这样的变故,一双双瞪圆的眼愕然看着祖伊腹部那截遍布血丝的木剑,以及他身后面色淡薄的弦汐,一时之间竟没一个能作出反应。
祖伊站在原地,低头瞧了眼仍在滴血的剑锋。
须臾,屈起指节,漫不经心地在剑身一弹。
叮——
幽幽回响中,木剑连同剑柄瞬间化为齑粉。无形的余波传至弦汐右手,虎口倏地一麻,弦汐蹙起眉,五指微抖着松开。
——就在这电光火石间,玄濯飞身闪至弦汐身前,双手猛然握住祖伊刺向她面庞的长剑!
“父王!”跪在后方的众皇子这才纷纷回过神来,连片惊呼交杂响起,为首的白奕下意识便要召唤卫兵:“来人!把她拿……”
“谁敢动她!”玄濯厉喝一声,握着剑刃的手没放,鳞片偾张的硕长龙尾当即将弦汐圈到自己身后,牢牢护住,“都滚远点!她要是伤着一根头发,你们全都给我去死!”
众人动作立时一止,犹疑着不知该不该上前。
环在腰间的龙尾热烫而有力,紧密无间,抵御了瑟瑟寒风,也带来熟悉的禁锢感。
弦汐垂了垂眼,没有动。
剑的那端,祖伊眉宇间凝起浓重怒云:“玄濯,你在庇护一个刺杀天帝的罪人?”
玄濯紧咬牙根:“……什么刺杀,什么罪人?弦汐年纪小不懂事,跟你闹着玩的。你又没死,计较那么多作甚。”
祖伊额角一跳,剑锋登时又前进一寸。
掌心被深深割开,血珠成串滴落,玄濯却仿若感觉不到疼痛一般,双臂稳如泰山,没有一丝退缩或颤抖。
对峙数息,祖伊偏头望向被玄濯护在背后的弦汐,嗓音低沉:“小姑娘,不说点什么吗?”
弦汐抬起眼,眸色淡漠依旧:“您想听什么?”
“孤以为这很显而易见。”祖伊神情不虞,“解释一下你方才行为的原因。”
“原因?”
弦汐视线游离,想了想,觉得好像还挺多。
也许是对祖伊随意拿捏自己性命的行为感到不满,也许是气愤于她遇到的这些品行恶劣的人竟皆为他之后代,也许是因为想彻底跟天族闹僵,让祖伊给她一个干脆利落的了断,又或者是……其他什么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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