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姊妹二人,从小失散,一人流落江湖习武;一人流落青楼成了花魁。十四重逢,一人在明,一人在暗,为一己私欲残害无辜。齐国公家大公子不过是不愿娶你妹妹入府,就被你们断头弃尸。碎尸案的女童不过是歌喉出众,就被你们残忍杀害。”
沈止声音低沉,一字一句,重重敲在众人心弦:“你身上还有远在金陵的三十七条人命,你妹妹身上还有没有命案还不得而知,你告诉我,你有何资格让我放了你妹妹?”
“你再近一步,小心你心上人小命不保!”出云没想到沈止已是将她姊妹查了个底朝天,她眼下只想保住她妹妹性命,豁出去这条命伤敌一千也无妨。
沈止面上儿露出了个慕容卿从没见过的讥讽之笑,一道黑影在眼前闪动,慕容卿还没反应过来,就见着一只断臂从她脖颈处落下。
慕容卿再控制不住尖叫出声!
沈止长臂一伸,人就被他护在了身后。
出云心思坚韧,断臂仍面不改色,她眼下因毒内力已是不再能用。她只左手一动,琵琶里暗器齐发。
在众人被暗器弄得猝不及防之时,出云的妹妹忽从灵泽挟持下挣脱了出来。
她手中匕首要朝着慕容卿刺了过去,大喊道:“阿姐我没武功!注定逃不掉了!”
“你快走!今生今世别再入京城!”
第046章 伤心幕(三)
出云捂着断臂, 咬紧牙关,她深知自己和妹妹总有一人得交代在这里,与其感情用事全军覆没,不如不辜负妹妹之牺牲。
有朝一日, 总有一日, 她会回来要了陆郴与沈止的命!
出云服下一解毒丸,也不管动用内力会不会让毒发更快, 其轻功出神入化, 几个错眼间人已不见。
一切只在一瞬。
出云妹妹见姐姐逃走,心下已决定赴死。她并不会武功, 也晓得在场众人放在心尖尖上的人是慕容卿,她也只能利用慕容卿再拖延些时候。
她这匕首本做防身之用, 刺向慕容卿也是不得已为止。白一方对她姐妹二人有恩,她只想让自己的姐姐逃脱, 并未真的想伤了慕容卿。
琵琶内的暗器多且密, 且还有毒, 当真就被拖住了些时候。
慕容卿看着沈止与紫珺护在她身前, 挡去了大部分暗器。而从另一边窜来的出云妹妹拿着匕首就要刺向她的面门。
没人觉得她只是做个样子。
耳边是利刃刺破血肉的“扑哧”声。
面前人被一刀贯穿了身子,生机在她眼中迅速消逝, 待她身子在自己面前如一摊软泥慢慢滑落后,慕容卿就见着陆郴面色发白的脸。
这是她郴哥哥第一次杀人,手腕都在发抖。
还是为了她才杀人。
慕容卿惊讶陆郴杀伐果断之时,便是自责。这是陆郴一介书生第一次沾血,难保往后不会被这一幕噩梦缠身。
此女死有余辜, 可也不该死在陆郴手上。
陆郴是为了护她, 后背还都是伤,此等模样只让慕容卿心中内疚更甚。她急忙上前去查看了陆郴伤势, 语气忍不住怨怪着心疼:“郴哥哥你又不会武功,何苦要趟这摊浑水。”
陆郴身子半伏在慕容卿身上,他已经是有些没力气却还是抬手扭过了慕容卿的脸:“别看,小心夜里害怕。”
慕容卿脸侧是陆郴手掌的温度,她嘴巴一瘪,眼眶就犯了红。
寒酥灵泽见缝插针,赶紧指使着衙兵迅速处理了尸体与残局,还不忘支使了个人去和齐国公府通知一声。
两位主子还在“含情脉脉”着。
紫珺抬头望了眼一旁看着的沈止,见沈止手背的青筋都暴起。嗤笑着上前,也没什么顾忌佝偻着腰挤到了二人中间。
慕容卿被紫珺挤得莫名,紫珺才不理她,她明明白白地问了陆郴:“出云姊妹既能在大理寺与九格司追查之下,还能在上京待这么久,行事定然小心。不知陆修撰是如何神通妙算,能在紧要时抓到了出云妹妹。”
这也是慕容卿想问的,闻言去看了陆郴,想听听他作何回答。
“很难吗?”陆郴因着失血,脸色越发苍白:“混乱夜色中还有女子头戴幕蓠往花车去,即便不是贼人,也很可疑。我站于高处看得分明,教我的侍从捉来一看,相同的一张脸自然不言而喻。”
他此刻风度依旧清冷矜贵,微微笑道:“至于断头案与这对姊妹有关,我可不晓得。”
慕容卿想来也是,她郴哥哥一向聪明。
紫珺冷哼一声,至于那些放了冷箭的人也早已跑了个干净,没有证据说什么也百搭。她不欲掺合,先行一步告了辞隐没于夜色之中。
慕容卿心里暗骂自己真该死啊,自己是个蠢脑袋,竟还有一瞬觉得这桩事儿里头有她郴哥哥的手笔。
猜疑已灭,她心里还是继续怪罪着自己,怨怪自己怎能怀疑了陆郴。他性子虽是有些偏执,但品性从来都是好的。她这会儿才急切起来,扶着陆郴进了酒楼,又招呼着人赶紧去找大夫。
尤诺见慕容卿进来,才从酒楼的人堆里挤出来。她还忘不掉当时那披帛跟夺命锁链一样给陆郴后背稀里哗啦得划出了一大片血。
这会儿见慕容卿紧张着陆郴,虽说是应该的,但门口处的沈止默默站着,也是有些可怜。
尤诺就觉得自己好友也该雨露均沾一下,她一脸歉意的到了慕容卿跟前儿:“卿卿,你不怪我躲起来吧。”
慕容卿还真的不怪她:“那样儿的情景,你躲着护了自己安危无虞就是宽我的心了。”
尤诺眼眶也有些红,抢过了慕容卿手里的湿帕子:“我来替陆修撰擦了血,你去看看沈少卿...阿,不对,沈司官。”
慕容卿这才想起沈止也是一身伤来着,她侧头,见沈止一身白色里衣立于门框处。因他武功高强,是以一时之间竟无人去看顾他。他也不像陆郴,身旁时常跟着仆从,就那么一个人。
她牵挂着陆郴,可就不代表对沈止没了顾念。
慕容卿脚步一动,想去沈止跟前儿,可陆郴却拉住了她的手。
“卿卿,不去好吗。”陆郴轻声道。
慕容卿却没有犹豫,她拍了拍陆郴的手背:“郴哥哥,沈少卿办案途中,护了我们,我该上前问几句的。”
“他武功护体,何须你去看?”
“不是这么个道理。”
她要挣脱,陆郴不放。
他不顾伤势,直接推开尤诺,语气间甚至有了质问:“你就非得为了他弃我而去?”
慕容卿还在好性儿哄着:“不是这样的,更谈不上为了谁,弃与不弃。沈少卿受了伤,他一个人我...”
陆郴冷言打断:“你非得如此三心二意?”
慕容卿没有反驳这个话,她只是安静的望着陆郴,望到陆郴心里发急口不择言:“你若今日去看顾了他,往后你我便形同陌路。”
这话说出口,陆郴就后悔了。他从不想将慕容卿推给何人,可为何每每出口都是被了嫉妒折磨的伤人之语。
他不知晓怎么去表达了自己的慌乱,也不知晓怎么去说了自己的不安。他只会用了威胁,可人会变,孩童时候百试百灵的法子,不代表今时今日仍旧管用。
陆郴期盼着,他盼着能在慕容卿的眼中看到害怕,看到慌乱,只有如此他才能切身的感受了她的在乎。几近于两月的毫无音讯,陆郴神思里的一根弦已到了断裂的边缘。
慕容卿的一句话,却又再度将陆郴推到了绝望境地里。两者择其一,他已不再是她的唯一选。
“郴哥哥,一码归一码,你正醋劲儿,我不同你生气。”慕容卿扯开了陆郴的手,转身就去寻了沈止。
她也无意让陆郴气性儿更大,到了门口,就拉着沈止袖子去到了右边的另一处酒楼。
沈止原本有些紧绷的神色,在慕容卿朝他走来的一息,忽就舒缓了。他乖乖地被那小手拽着,眼神都清澈了一些。
哪里瞧得出来刚才还一身杀气经历了一场厮杀。
留在原地的尤诺见陆郴面容冷得冰碴子都快冒出来了,手里拿着帕子小心翼翼道:“陆修撰,你还擦吗?”
“滚!”
“都滚!”
尤诺可不怕他,撇着嘴:“陆修撰你讲讲道理好不好!先不说沈少卿之前同你是好友,今儿是他救了卿卿,卿卿就去看两眼也是人之常情。你这幅模样,矫情不矫情啊!总不能你一个大男人的心眼儿比女子还小吧。”
“你以前也不这样的啊!真的是...”
她懒得伺候,帕子一丢,管她陆郴三七二十一,自跟着慕容卿的后脚去看了沈止去了。
尤诺到了沈止那处,由于沈止虽没言语,但那背影偏就让她瞧出了一种这人正高兴得要尾巴的体会。她心里是偏向沈止的,没上前打扰了二人,也是心大,还能拉着丫鬟是去找了吃食。
慕容卿没注意到尤诺的动静,她正坐在凳子上给沈止检查了伤口。见他后背万佛寺留下的疤还没好全,身上又添了新伤,虽不深,但看着也疼啊。
“沈少卿,你为何会带着伤突然从天而降啊?”
“有人追杀。”
“啊?是谁啊?”慕容卿用着手里的药简单给他包扎,皱了眉头道:“去了九格司当差就这般危险了吗?都怪我,害你没擒下连星。”
沈止摇摇头,没再多言。他只安静地看着慕容卿给他包扎,见她今日穿了从没见过她穿过的橙色衣裙,发髻也作了没见过的辫子编就着的,说不出的好看。
他抬手捻了捻她的袖摆:“这是什么料子,极为衬你。”
便是白一方与陆郴,也从没问过慕容卿这种问题,搞得她还有些不好意思:“沈少卿怎注意了这?”
“没见过你穿了此色,有些好奇。”
慕容卿羞赧地笑笑,还有些难以启齿:“七月初八就要结业考,所以我让家中绣娘临时赶制了几身橙色的衣裳,橙了满身,盼着结业考时也就成了。至于这料子,不过寻常琉璃纱罢了。”
换做以前,沈止是不会晓得了什么是琉璃纱,可自打慕容卿说他打扮了好看以后,他也是钻营了一番。
慕容卿口中的“寻常”,即是一匹三百两的高价。
“你会顺利结业的。”
慕容卿嫣然一笑:“那借沈少卿吉言,我让府兵送你家去。”
沈止摇摇头,正待起身离开,却听到门口外的脚步声。他耳力非寻常人能比,已是分辨出了那是陆郴的脚步声。
在慕容卿低头收了伤药之时,沈止道:“上次酒醉亲吻之事...”
吓得慕容卿赶紧上前捂住了他的嘴。可哪里还来得及,她做贼心虚着呢,就见着门框处那陆郴的半张脸。
第047章 尘埃落
始终担心着的事儿, 在这一幕中,彻底尘埃落定。
猜疑也好,忧愁也罢,什么都不会是空穴来风。比起一直悬而未决的折磨, 当真确定了, 陆郴心中的慌乱反而平静了下来。
只是他的心游移到了更边缘地带的一片漆黑处,经年累月想从这片漆黑之地逃出的努力, 在此刻功亏一篑, 崩塌瓦解。
慕容卿本想解释,可梦中事的确又是事实无错, 她无从解释,无从说起。一时的嗫嚅彻底将她与陆郴之间, 划开了一条天堑。
他又竖起界碑,教人无法靠近。
陆郴就这么走了, 他背后的伤似在提醒着慕容卿的无情, 似在讽刺着她的三心二意。也似在彰示着, 是她慕容卿负了他陆郴, 而非他负了她。
慕容卿脚步刚踏出去想追,转瞬间过往又如走马灯一样在她脑海里重现。他的沉默, 他的冷淡,他高高抬起的自尊,还有他的柔情,他的呵护。还有那些女子,同他有关系的, 彩练, 青女;与他无什么干系的,歌女, 傅子柔...
往轻了说,她与陆郴之间的那些嫌隙,只要她还心甘情愿,似都不重要;往重了说,只单单一样他的自卑自尊,就已足够让彼此分道扬镳。
沈止上前两步,他站到慕容卿身后,同她一道去望了陆郴的背影。只这时陆郴已经是上了马车。
“你不打算解释吗?毕竟事实是,那只是个梦境而已。”
慕容卿回头去看沈止,她微微仰头,眼中有着坚定:“我知晓你是故意让郴哥哥听见的。”
沈止面色沉静的看着她,语气之间丝毫歉意也无:“是。”
慕容卿避开了沈止视线,她又去看了陆郴马车方向:“这是我与郴哥哥之间的事儿,沈少卿你不该掺合。且你此举,无异于是让郴哥哥彻底恨上了你我。我虽没再想着嫁给郴哥哥了,可我也从没想过就要嫁给你了。”
她声音略有无奈的怒气:“我同郴哥哥从小一起长大,你同他也是多年好友,沈少卿你此举就是两把刀朝着郴哥哥心窝上戳。我不会再见你了,此间事多,我轻易不会再出门,也希望沈少卿不要再生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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