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云姑娘携琵琶起舞,让人根本注意不到她身侧的伴舞之人。那舞姿当真如其名,有出云踏月之象。
慕容卿越看越激动,恨不得能爬得再高点再多看看几眼出云姑娘的脸。她拽着尤诺,让府兵往花车上丢银子。
出手豪绰,扔上去就是两碇金元宝。
尤诺就抠门多了,只舍得扔了一两银子。不过这对于尤诺来说,已经是难能可贵了。
花车还在游行,慕容卿就一直跟着花车往前走。今年人虽多,好在府衙提前准备得不错,竟比往年还要井然有序些。
直到东西十字路口,鼓乐齐鸣,瞬间将百姓众人的兴致钓到最高。
铁花明媚处,神女在万家灯火下起舞,花瓣飞扬,灯笼无数。更有飞燕作美,衔起披帛一角,致使人群声浪齐呼。
慕容卿不晓得鸟儿可以日日训练到此等地步,微微张嘴人都看入迷了。也因此完全是没注意到对面的酒楼上的陆郴正在窗边捻杯独饮。
他的眼中只有她,可她的眼中是世间万物。
端午至此,已近两月,陆郴耐着性子,去等,他觉着慕容卿会来找他。
可没有。
为了她的结业考,他相思难耐也并未作何,可等来的是她和沈止在万佛寺一事。
这会儿她的眼中也全然是游街的热闹,并看不到他。
让人如何能不恨...那始作俑者。
陆郴面上儿瞧不出什么,可他在计算,计算着沈止今夜能不能到上京。只要戌时一过,城门关闭,那沈止这辈子就再也到不了上京了。
如果计算落空,陆郴便做了最坏的打算,就算与整个沈家为敌,他也在所不惜。
一切都是沈止的错。
只要没了他,他就不会夜夜都在梦中被“失去卿卿”这件事儿折磨。
陆郴望着慕容卿的脸,他心里说不上来什么滋味。气闷之中更有了怨怪,可因着爱她之心,对着她根本发作不了。
见她对烟花柳地女子露出那般傻样儿,陆郴到底还是失笑出声。
和这么个傻妮子,计较什么呢。
等她结业之后,他会再去求皇帝赐婚,到时,他也就不会不安了吧。卿卿对他,也就会再如往常了吧。
上弦月高悬夜空,铁花如星落入凡间。
慕容卿举手冲着出云姑娘高呼,她快活得什么课业,什么情爱,什么陆郴,都没在脑子里,她这会儿和好友玩得快活得全然只有快活了。
正当鼓乐奏得高昂,铁花亮得如星,出云美得如仙,众人沉醉其中之时,一支箭羽以划破长空之势,射穿了花车高挂在顶端的旗帆。
与此同时,一道白衣身影执剑从天而降,以剑撑地,单膝半跪于神女身侧,仿佛是出战而归的神君现身,只为见心上人一面。
那白衣上有不少剑痕,血还在流,高马尾随他动作垂落在肩颈一侧。
场上百姓还以为这是特地准备着的游街表演,因着太新鲜,更是将现场氛围炒热了一番!
离得有些远,慕容卿和尤诺没看到那白衣人长什么模样,也跟着一起高兴。可再定睛去瞧,那白衣像是里衣,等那人一抬头,慕容卿慌了。
那不就是沈止?
他为何会身上带伤出现在花车上?
有人追杀他吗?
到底发生了什么?
几个念头在脑中一瞬闪过,慕容卿赶紧去拉了尤诺,她大喊:“那是沈少卿!你快别喊了!赶紧叫婆子去报官!”
可尤诺压根儿就听不清。
等慕容卿再一回头,就见着沈止已经是同出云姑娘打了起来。
谁能想到倾国倾城娇滴滴的姑娘,是个耍了双刀的好手;又谁能想到她常用的琵琶里,就藏着这把双刀呢?
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等出云直接拉了伴舞在前,沈止挪动剑身方向变换了攻势避免伤了无辜之人。
这伴舞的姑娘本不用死,可不知哪里来的箭飞来,直刺穿了她的脖子,在场百姓才反应过来,这好像不是表演,而是真的。
人太多,一声尖叫开始之后,东西二街都跟着乱了起来。
若是没府兵护着,慕容卿与尤诺恐就会被人踩了。
每每这种乱时,慕容卿反而镇定,也反而注意到了平时注意不到的东西。
她看到了在窗边处的陆郴侧脸。
也看到他从寒酥手里接过了弓箭。
他已拉开了弓,可在射箭之前又侧了头。
隔着这乱象,慕容卿与陆郴四目相对,陆郴朝着她清浅一笑,他手中一箭也随后射出。
准头朝着的人是出云。
可慕容卿身上顿生了冷汗,为何郴哥哥出门要带了弓箭。
且是她错觉吗?是她多想吗?郴哥哥刚才没看到她之前,那箭瞄准的不是沈少卿吗?
慕容卿被这念头吓到,惊觉自己怎能如此想了郴哥哥。转念想到陆郴吐血模样,心里就是对自己一刹的误会猜疑的后悔与对陆郴的心疼了。
第045章 伤心幕(二)
那头陆郴还在帮着沈止忙, 这头慕容卿被府兵所护也正要去了别处避难。
可人群攒动,从人流中挤出来谈何容易。
街道处男女老少皆挤到了一处,随着一声啼哭,踩踏发生了。炎热之中, 随着拥挤, 连气息都有些不畅。
底下乱着,花车上也没好到哪里去。
有夜做掩护, 四面八方都不知道哪里来的箭羽, 那箭羽都冲着沈止去了。他一边要面对出云杀招,一边还要防着冷箭, 再这么下去,就算打不输也会受伤啊!
何况瞧沈止那样子, 本也就是受伤了。
慕容卿想着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她左手拽着尤诺, 开始往陆郴那边酒楼的方向挤。加上陆郴那边的人也在往慕容卿这边走。
正当府兵还在与百姓挤了的时候, 陆郴已经是到了慕容卿的跟前儿。他半搂半护着在慕容卿前头, 很快就到了酒楼跟前。
见尤诺没事, 慕容卿一刻没耽搁,直接冲着府兵大声道:“你们快去帮着衙兵们疏通街道, 先救了孩童和老者!另八个人去周围看看到底是谁放了冷箭要伤沈少卿!若是贼人,必要时杀无赦!”
府兵领命而去,慕容卿看向花车上还在打斗的二人,心里发急。
不知不觉间,她自认欠了沈止不少, 一时也顾不得陆郴作何想, 双手放在嘴边,着急喊道:“紫珺!你快出来去帮沈少卿啊!”
随着喊声, 一身着紫衣的佝偻姑娘,跟鬼神一般从房顶处窜了出来。她身形闪动间,根本就不像个人,更像只狼兽。
肉眼并无法辨别她用的是什么兵器,几个须臾闪动,她手成爪,几如鬼魅。随着一阵讽刺笑声,紫珺已经是跃至了出云身后。
她背后并无空门,可紫珺身子柔至无骨,以一种极为刁钻的角度,挤至其身后。一爪亮出,饶是出云手脚动作再快,也还是着了她的道。
她洁白无暇的脖颈,若不是闪躲得快,就已是被紫珺的爪子穿透筋脉。
她捂着脖子,视线一转,就要去找了慕容卿的身影。
如今上京谁人不知,沈家大公子沈止沈灼渊对康宁郡主情根深重;出云更晓得,无上珠一事,也是沈止为救康宁郡主才被降职到九格司。
出云曾受白一方恩惠,并不想利用了慕容卿,可眼下生死关头,她也顾不得那点恩情了。
都是逼不得已。
慕容卿还在酒楼门牌下蹙眉看着花车上三人境况呢,她挡在尤诺身前,陆郴又在她身侧。
陆郴刚拉上慕容卿的手腕要将其带进酒楼内时候,出云就与慕容卿四目相对。
慕容卿是倒霉倒出了经验,只这一眼她就晓得出云就跟连星一样要拿她做人质威胁沈止。她的动作从来没如此快过,几乎是一下子甩开了陆郴,一个跨步跳到了酒楼门槛儿处。
寒酥在前护着陆郴尤诺就往酒楼里退。
可众人把出云看得太简单,她自幼习音律,双刀不过近战所用,她的杀招是她的琵琶。只见缠斗间,出云一脚踢起琵琶,双刀再藏琵琶之中,纤纤十指拨动弦音,以内力驱动,明明该是婉转动听的音律,却成了催命符。
那声音激起一阵无形之浪,成了音刃,紫珺没遇到过此等音律高手,不察间双手顿时鲜血淋漓。可她血流得越多,面上儿就笑得越开心。
冷箭不知何时已经消失无踪,沈止一个闪身护至紫珺身前,他手中剑成虚影,影又成帘,成盾,挡住了所有的音刃攻击。
救下了紫珺一命。
余音绕梁,本是风雅之事,可在此刻却成了噩梦。
寻常人根本受不住出云这带有内力的琵琶之音,离得近些的,已是七窍流血。远些的百姓,也有不少人耳朵已是流了血。
出云并不恋战,动用轻功就要飞身而去。
沈止还在用剑消弭余音攻势,紫珺却如不死不休的狼兽,弯身一跃,抓住了出云脚踝,她声音嘶哑,还带有莫名兴奋:“想逃!没那么容易!”
出云又再看向慕容卿,她再不犹豫,十指用力,所有音刃都朝着紫珺而去。
沈止大喊:“紫珺!快朝右逃开!”
也亏紫珺身形够快,否则她的双腕就得齐齐而断了。
音刃落入花车,花车刹那间四分五裂。
沈止飞身躲开之际,出云披帛在内力之下成了绳索,朝着慕容卿方向就飞了过去。寒酥不敌出云,挥动手中刀剑,竟被那披帛上的内力震动得手腕发痛,虎口发麻。
出云知晓今日想逃,生机只能是在慕容卿身上,顺着披帛滑向慕容卿方向之时,手中琵琶音律不断。
酒楼内的人想关上大门,可逃窜的百姓太多,根本关不上。
一切都发生在千钧一发间!
在披帛要勾连住慕容卿脖颈之时,陆郴闪身护到了慕容卿身前。
他挡住的不止是那道披帛,更是余音之刃。
慕容卿慌不择言,声音都发颤:“郴哥哥!”
可怜陆郴丝毫不会武之人,那道破帛就穿入了他背后血肉。
此时此刻,尤诺被吓得倒地六神无主,哭都哭不出来,她看着陆郴后背溅出一大片血,而慕容卿就在他怀里哭喊着他的名字。
出云不耐陆郴阻挡,丝毫无手下留情之意,顷刻动作间,已是拉住披帛扯开了陆郴身躯,下一瞬,她就站到了慕容卿身侧。
沈止紫珺挡完余音攻击,落在了出云对面。
四人对峙,一时没人敢动。
一旁跌倒在地的陆郴,冷笑出声,他坐起身,擦了嘴角血迹,看向出云,冷声道:“出云姑娘,今日你若敢动卿卿一分,你胞妹血肉就会少一寸。”
出云面色一窒:“你什么意思?什么胞妹,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陆郴被寒酥扶起,随着他一道手势,灵泽从人群里走出,他正擒拿着一名女子。那女子面容与出云几乎如出一辙,显然是双生姐妹。
可细看来差别也很大,灵泽身前的“出云”神态要柔弱许多,此时此刻她的身子正瑟瑟发抖,双眼噙泪道:“求你们放了我阿姐...事儿都是我一个人做下的,与我阿姐无关。”
这就奇了。
慕容卿到现在也没搞懂,为何好好的游街,会成了眼下模样。她也不晓得神女为何会在一刻间就成了杀神,更搞不懂沈止为何突然就从天而降和出云打斗到了一处。
还有郴哥哥为何就能晓得了出云会有个妹妹。
这一切一切她都需要个解释。
可明显这会儿不是解释的时候。
三方针对,各有人质要挟。
慕容卿感觉到出云挟她的力道有所减弱,她小心翼翼侧头,就见出云双唇有些发紫。
这是中毒之召。
可如此慕容卿还是不敢轻举妄动,她眼下能做的就是在局势还没变化前不要给谁添乱。她虽慌乱,但隐忍着,还不是慌乱的时候。
她的镇定,让沈止杀气弱了些。
紫珺则在一旁抬了手,毫不客气地用着沈止的衣摆擦着手上的血:“我的爪刃上有毒,不肖一炷香时候就会侵蚀经脉,落个痴傻下场。”
陆郴闻言瞥了她一眼。
紫珺继续道:“出云姑娘,我劝你为了你妹妹,还是放了郡主,这样还能保你妹妹一命。”
出云箍着慕容卿脖颈,手指封住了几个筋脉处阻止毒性蔓延。她看了眼自己妹妹,又看向沈止:“我跟你走,但你们得先放了我妹妹。”
“齐国公家的大公子是出云你下得手,你可承认?”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断头案的缘由。
出云嗤笑:“是我犯下,他欺辱我妹妹,死有余辜!”
沈止又道:“去年一桩碎尸案,可也是你的手笔?”
“是又如何?”
沈止眼神冷漠,不顾形势一步一步朝着出云逼近。也不知是不是因他恼怒至极,所以每一步都带了内力威压,逼得出云并不敢动。
“碎尸案,是个年不过十三的女童,既你所言齐国公家公子欺辱你妹妹,你才出手,那这个十三的女童呢?是作何才让你下此毒手,连个全尸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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