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口的人已经渐渐消散,最后只有沈止一人站于酒楼门牌之下,看着慕容卿与尤诺二人离开。
她二人一走,紫珺又出现:“你这算不算赔了夫人又折兵啊?”
沈止视线还在那未曾行远的马车上,他声线听不出什么喜怒:“时日有限,我没办法一直等下去,总得先断了一人的念想。”
“你这一人指的是谁?”
“卿卿心软,清川却是个睚眦必报之人,日子长了,卿卿也就不会觉得她对清川还是有所亏欠。”
“那你怎不直接告诉了她,陆郴欲止你于死地。”
沈止道:“还不是时候。”
紫珺对沈止这话嗤之以鼻,她今儿在陆郴面前现了身,往后她的日子恐怕也不会太好过。她也不想再管这几人之间儿的破事儿,于是很实在道:“你得给我涨银子,一个月五两得变成八两,陆郴那厮不是好惹的,后头他肯定会找我麻烦。 ”
“好。”沈止指腹不自觉磨了磨剑炳:“东街黄花胡同里,有一袋子东西,你明日拿去九格司换了银子,自扣下你三年的月例。剩下的,等我空来再找你取。”
这话一出,紫珺忍不住道:“合着你外走一趟,我三年月例银子都有了。你这人武功到底多高?”
沈止没回她这话。
待他回了沈府,刚在听松园换了衣裳,就被她母亲身边儿的嬷嬷唤了去。
沈止同他母亲楚阳之间的关系,要比同他父亲沈自道更差些。因着年岁太过久远,他已经不记得幼年时他母亲对待他可否如同对待沈琮一般的温柔;自他记事以后,他脑海中的母亲,则是一直都是一副高贵典雅模样。
美丽,却也疏离。
沈止打了竹帘,一进屋就见着沈琮正趴在他娘亲的腿边闹着要再吃一份糖葫芦。楚阳面上儿原还带着宠溺的笑,见着沈止那笑就收敛了起来。
“先把二公子带下去。”
沈琮是个顽皮性子,一见着沈止就闹着不走。他见他大哥的次数很少,可男娃娃天生对强者就是有一股敬佩,他就跟着沈止多玩会儿。扒着楚阳的小手一转眼就抱上了沈止的大腿。
“大哥!天还早呢!我不想回去读书,你带我去玩好不好!”
也不知晓沈琮的性子是随了谁,既不像他爹沈自道那般的温厚儒雅;也不同他娘亲楚阳那般的聪慧机敏;更不像他大哥沈止一般的沉稳安静;活脱脱个混世魔王样儿。
沈琮见沈止不理他,嬷嬷又在后面叫唤了,也不管三七二十一,转身推了一把嬷嬷就往外跑。
这把戏是见多了的,楚阳就当没看见。等屋子里安静了,她才对着沈止道:“怎一入上京,就闹出了那么大个动静?”
“公务罢了,母亲是要责怪儿子吗?”
沈止面色瞧不出什么喜怒,可这话可是要把楚阳气够呛:“你离家月余,回来为娘问两句就是责怪了不成?”
“是儿子言语不当。”
母子之间真一客气起来,就没什么话好讲,楚阳叮嘱了沈止老三件,行事要圆滑些,为人要温和些,待人要大方些。
她见着沈止还是如常没什么反应,又道:“九格司辛苦,不是久处之地,如今既断头案的凶手已是处理了,等皇上心情好些时候,就让你父亲同皇帝求求情,看看能不能再把你调回大理寺。只要你不再想着康宁郡主,该是问题不大。”
“母亲消息灵通,不过儿子自个儿的事,无需父亲母亲费神。”
楚阳心里压着的那股子火,这会儿是再压不住:“你一回上京,不先归家,倒是先去了游街处救了康宁郡主!还有万佛寺,落水处,她是个短命的倒霉的,你还非得跟着她身后守着护着不成?”
“闹得上京风风雨雨!多少人在背后戳你脊梁骨,又有多少人戳着你爹你娘背后骂说我们教导无方啊!”
沈止抿唇:“是我公务,牵连了郡主遇险,而不是我为了特意救郡主而赶去。还有,康宁郡主,不会短命,也不是倒霉的。这话我不爱听,母亲不必再说。”
他声音不大,听不出多生气,可那双眼就那么盯着你,楚阳自认是他亲生母亲,还是被这眼神噎住,不是不想,而是不敢再说些什么。
沈止又道:“母亲唤我来就是说这些?那若无其他事儿,儿子这就退下了。”
从母亲的七里院到他的听松园,中间要经过一处竹林。沈止行到竹林处,原还只是静立,可内心郁结无处排解,最后还是取了一个竹节作剑,练起了武。
他恼,恼他母亲一句不问他一路安危,连紫珺都比不上,开口既是指责;他更怒,怒他爹娘对慕容卿言语之间丝毫尊重也无,没把他这个儿子放在心上,自然也就不会多把他的心上人看得多重。
在沈止看来,他已经告知了天下人,他心系慕容卿,那谁人在他面前对慕容卿不尊不敬,那是打从心底里也没把他放在眼里。
这再明白不过的道理,还得他亲口嚼碎了再说给爹娘听吗?
外人好处置,可爹娘呢?
沈止难免想,将来慕容卿当真嫁进来,这婆媳之间若有什么事儿,不如直接另开府邸。分府不分家,旁人也不好说了什么。
他想得远,已是想到了婆媳了。
慕容卿可是连这个念头都没起过。
凡事不过三,可慕容卿这边碰上事儿已是不止三回了。饶是荷花夫人与白大将军再疼爱自己这个女儿,也不敢再冒什么险。
禁足的命令一下,慕容卿除了每日两点一线穿梭在女学与白府之间,其他地方哪里也去不得。
白大将军也怕自己女儿再出什么事儿,拨了自己身边的两个老仆守着慕容卿去了。
这两个老仆慕容卿也没见过两次,并不知晓名姓,可她猜测这两位估计是名义上的老仆,实则年轻点儿的时候该是暗卫类的人物。
总之,武功很高。
慕容卿私下里都还有点担心,要是这两位老人家和紫珺碰上了怎么办?会不会打起来?可身边一直也无什么动静,这念头就被她甩到了脑后。
因着七月初八就要结业考,慕容卿心里事儿多,可也不得不往后稍一稍。然后真等了七月初八到了的这天,慕容卿就开始打摆子了。
只因今年结业考的花样儿和往年又不同了,往年还都是院内考考就算了,再复杂一点也最多就是请几个大儒来。
可谁能想到今年,皇后是请了不少朝中官员来一起进行女学结业评比。名曰女学不光是在女子当中要出类拔萃,最好也能培养出能和男子较量较量的人物。
是以八门课业,除却院内夫子的考核评比以外,还有众多官员的当场投选。每个官员手中都会有一株绒花,若是觉着谁人优秀,自投到数字牌子前就是了,反之则不投。
且为了避免攀亲带故,学生并不到台前来,只在规定时间内完成考核由人品评。
七月初八,考得是琴棋书画四门。
先是琴,学生一个个到屏风珠帘之后抚琴。一曲过,夫子给数字挂上优良次的牌子,其他官员则是满意才投手中绒花,不满意则可不投。
除却每门最低得拿到夫子手上的良字牌以外,在场一共二十六名官员,得到的绒花数量最低也得不少于十五株,否则就是不及格,无法结业。
慕容卿运气不好,琴这一门抽到的数字是一,她第一个上场,真是...倒了大霉了!
第048章 结业考
夫子们严谨, 那屏风前后还有两层竹帘,除却能从一些声音上判定帘子后头有许多人以外,其实一点人影都看不到。这让慕容卿心里头的紧张消下去不少。
她也不知道在场到底有哪些人在,也不知晓自己的爹爹娘亲有没有受邀, 满脑子都想着不能丢人的慕容卿坐到了抚琴台上, 她长呼了一口气,在一声铃铛响后, 十指抚上了琴弦。
琴是需天赋的, 于音律上若没有天赋,再好的琴音也不过是技巧的卖弄。慕容卿自认琴艺上算是个盲者, 她甚至都还有些五音不全。
一曲闭,周遭除却一点衣裳窸窣之声就没什么动静了, 慕容卿当然慌啊,可惜慌也没有用。
铃铛再次响起, 慕容卿透过屏风能模糊看到一点人影。她太熟悉陆郴, 就是那样一个模糊不清的模样, 她还是辨别出了那就是她的郴哥哥。
如今她对陆郴的心绪很复杂, 她晓得按着他的性子,在结业考这种拼真章的时候, 他是不会给她作弊的。可她也晓得,陆郴嘴巴上说得再厉害,吃醋闹脾气可却也在大事儿上从没耽误过她。
即便已经有了游街之事,慕容卿想着陆郴也是不会在这种事儿上给自己使绊子的。
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心里头最深处, 她还是觉得陆郴是了解她的, 是能在这场根本不晓得谁是谁的结业考里,立马认出自己的。
考核的结果暂时瞧不见, 慕容卿抿唇下了台子。她心里头却因着陆郴模糊的一个影子又开始感伤。
直到尤诺上了台子,慕容卿神思就被拉回来了一些。以慕容卿的耳朵判定,她觉着尤诺近日来抚琴刻苦,这琴音已是进益了许多了,就是不知晓在这些官员耳朵里头是不是那么回事儿。
再就是杜若,十指一动,音律便如流水淙淙。
慕容卿晓得自己好友在课业上一向出色,可每逢这种考试,她又会比平时还出色些。那琴音已是能和阿令平分秋色。
她不自觉想到宋令仪,想到她心绪又低迷了些。
琴艺很快考完,然后又到棋艺。
数字的木牌又被打乱,这回慕容卿抽到了八。规则又有些不同,往年都是同夫子手谈,而这回是学生需在一炷香内解开残局。
考核的标准又不知了,学生们只需在一炷香之后让小童将棋盘拿出去让官员与夫子们看了,如何结论成绩好坏,就不用学生操心了。
这残局从没见过,也不知晓是何人所设,可慕容卿隐隐约约就觉着这期盼上的棋子儿很有陆郴往日下棋的习惯。
甚至她都觉着这残局很有些熟悉。
棋之一道,慕容卿不过平庸,可在尝试了几回之后,那残局就解活了。
在那一瞬,慕容卿愈发的难过起来。等她结业一过,她就要去处理了陆郴的事儿。
她要告诉他,自己不能嫁给他了,可也不会嫁给别人。
她想让自己的爹爹,认郴哥哥当义子,这般郴哥哥想做的事儿就简单了些。陆家兴衰,她愿意去帮,她也心甘情愿用了自己有的,能用的,去当陆郴背后那个撑着他的人。
那个位置不一定只能是妻子。
慕容卿明白自己心里仍旧爱着想着念着陆郴,可她的这份爱慕不能是累赘,不能是一份勉强,也从不拘泥于男女情爱之中。她想让陆郴过得好,也想让自己活得开心些,放下妒忌和执念不容易,好多时候她都犹豫。
可她最后还是想明白了,她的那份爱意,从不是棘手的东西,一直纯粹,她没有想过一定要占有。
只要陆郴过得好,能在将来做成了他想着的事儿,他的权与名,他的家族兴旺与传承就够。其实他的权衡盘算,她从来都是明白的,她是接受了包容了陆郴那份不够磊落的心思。
毕竟,她爱着的是陆郴这个人,而不是那些“好”。
之于她来说,那太狭隘。
慕容卿坐在棋盘跟前,看着黑白二色棋子,忽笑着眼泪就下来了。她神色放松,可心还痛楚,抬手擦去眼角的泪。
于她来说,那份执,过去了。
她甚至觉着有些不可思议,短短半年,在这一百八十天里,她好像就眼睁睁看着自己同陆郴之间的红线渐渐断掉。潜移默化,悄无声息,断得她心甘情愿。
慕容卿也曾疑惑,是否是自己爱得不够痴,是否是自己太过懦弱,才会被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打败,没了继续再朝着陆郴奔过去的勇气。
但,她从三岁到如今,走了十二年了,她没想过改变陆郴,可陆郴也就真的没想过为了她,改变些什么。
她也有她的骄傲,她不会一直将自己置后在陆郴的所求之后,也不要逼着、迫着才会有的感同身受。
慕容卿又笑了笑,她觉着自己好像真的长大了,此时此刻才有了已经及笈的实感。
几扇屏风,几幅竹帘,将众人身处之地分割成了两片天地。
一方已是清风掠过,再无执着;而另一方却在考场的安静之中备受折磨,连沈止也同在侧都没错去他几分心神。陆郴心内几乎长出了刀山火海,每一息都在磨杀、炙烤着他的心魂,可旁人瞧不出来,辨不分明。
因他明面上儿,还是一副矜贵自持模样,就那么清冷地坐在椅子那处,剥着核桃。
这不过是隐忍,随时随地痛苦都有可能倾泻遗漏。
等到画之一考结束,全部的画儿都被摆了出来,那么多幅画里,陆郴一眼就认出了慕容卿的画作。
那画上儿是一副春夏秋冬的四季变幻之景,四季景中又有四季花儿,说是景色之中一道山路,一身着青嫩衣衫的姑娘,留了一道背影。
乍看孤寂,细看是悠然闲散。
右下角题“真不归”三字。
陆郴太熟悉慕容卿,也太知晓她所思所想。他从小看她画作,许多都还是他亲自下笔教了的。
而他二人之间,在慕容卿十岁,他十三那年,曾有一副画作,曾题“真长在”三字。
当时慕容卿梳着双丫髻,摸着自己发髻上的两根嫩绿发带问他:“郴哥哥,你题这个是何意思啊?是不是因着我小名儿唤做珍珍,所以换了个同音的真字,盼着我长长久久在你身侧呀?”
十三岁的少年,已是会掩盖了心思了,他道:“因为画的是青山绿水,自是真常在了。”
小丫头又指着画上的两个小兔子:“那这兔子不就是你跟我吗?郴哥哥你这人不老实,你以前说过的!要和我一起养两只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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