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是剧毒,稍有不慎,就会死。”
“找东西弄出去,送去城外一并焚毁。”李桂手道。
“李大夫,小姐。”
“放心,现在还有呼吸就是没死。”
“多谢李大夫。”绥喜也不在乎他的刻薄,恭敬的福礼。
小姐无事便好。
陈丁出去办了,李桂手也准备去后院歇息,掀帘时脚步却又一顿:“方才那瓶金疮药你说是军中所用之物,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绥喜脸色微变,连忙低着头掩饰,脑中一团乱麻,却有一句话分外清楚,公主身份敏感,决不能节外生枝。
她摇摇头掩饰,啜泣道:“我家小姐自幼丧母,不过十岁,又不幸丧父,可怜被家中继母所害,赶到了这偏僻的通陵,索性还能典当些旧物换些银两,不然我们主仆二人怕是要无处栖身了。”
“那陈丁又是何人?”
“我们主仆两个弱女子,自然需要个人高马大的武夫护着,可惜实在囊中羞涩,才买了个半死不活的凑活。”
说到最后,绥喜声泪俱下,言辞恳切:“李大夫医者仁心,救了我家小姐,奴婢感恩戴德,明日我就给李大夫捏个泥人,日日烧香。”
日日烧香,他又不是庙里的菩萨。李桂手嘴角抽了抽,转身往后院去了,竟没注意绥喜从头至尾都没回答他的问题。
绥喜在李桂手走后也起身去寻了银水壶,将水煮了滚沸,又端着搁在一旁的木盆打开门泼了水,又用热水浇了一遍倒掉,才重新将水兑至温热。
找了方干净帕子,将姜回身上简单擦洗,又用竹片将淤青的地方细细上了药,找出一身干净衣裙换上,做完这一切,才打了个哈欠,趴在姜回榻边沉沉睡了过去。
姜回是在第三日醒的,李桂手正骂骂咧咧。
“你们几个当我是救济乞丐的大善人?一个整天跑的不见人影,一个立在那当木头桩子,老夫是缺你这个摆设?”
李桂手气的将一把药草摔在地上,零星泥点溅在陈丁衣袍,陈丁依旧无动于衷的立在那。
清苦的药香弥散,伴随着一道微哑干涩的女声:“李大夫。”
“这是醒了?”李桂手背着手走过来,替姜回诊了脉。
脉象虽虚实迟缓,却已经平和许多。至少,短时间内,性命无虞。他收回手道: “你倒是运气,不过,要是用了我那么多好药还不醒老夫怎么也得把你尸首挖出来炼了,如此才不算太亏。”
姜回虽混沌不清,却也明白李桂手为帮她解毒必然费了很大心力,唇抿了抿,“欠你一次。”
“一次?我可给你用了我的宝贝蛇,还有千年人参,生血有奇效的半步栌要不是老夫尚有些家底,就算有心只怕也无药救你。”千年人参有家无市,都是底蕴人家藏起来压箱底的至宝,而姜回却不花一文,他却只捞到那么一截须子。
更别说他高价从西域人手中买的回鹘蛇,和其他种种珍贵药材,加起来万两黄金都不算多。
如此,大半家底押上去竟就换了这十分为难的一次?
李桂手并不缺银两,她对他也知之不深,唯一的,便是他记恨莫鸣。
“莫鸣,我让他名声扫地成丧家之犬,如何?”
女子眉目沉霭,一双眼睛古井无波,平静道:“或者,杀了他。”
“人都说我脾气古怪,你这丫头不遑多让啊。”李桂手愣了愣,对姜回面色不改就说要杀人的模样感到十分诧异。
“彼此彼此。”姜回道。
自从那日她让绥喜透露莫鸣给县令夫人治病,渐渐成了座上宾之后,李桂手一直不曾有动作,他能付之一笑泯恩仇她是不信的,只可能,是在谋划更大的阴谋。
“不知是谁,口口声声说自己不治呦。”李桂手见自己的心思被识破,脸上隐隐挂不住。
“也不知是谁,说自己不欢迎人来医馆,却追着要给人治病。”
“你这丫头,嘴巴太毒。”
姜回疲惫的躺下来,缓缓阖上了眼,嗓音低低道:“多谢。”
李桂手微怔,想说些什么,可看姜回已经闭上了眼,也就住了口,转身去给这丫头熬药去了。
通陵县转让的铺子共有三家,一间是城西刘家的铺子,原是开瓷器店的,却因生意不大好迫不得已转让,还有同街头的牛家铺子,地段好,来往人也多,和东街刀三娘的肉铺。
至于价钱,当属牛家铺子最贵,要七百两银子,刀三娘的铺子次之,六百二十两,城西刘家的铺子最便宜只要三百两,但却只租三年,三年之后便要赎回去。
虽是如此,但许东却最为中意,刘家铺子又大又亮,开成衣铺尤为适合,牛家铺子虽来往人多,却也免不了鱼龙混杂,刀三娘肉铺之少空置半月才能去了多年的肉腥味。
只是。
“绥喜,你回去问问主子,让主子定夺吧。”许东回身看着身后抹着额间汗水的绥喜道。
“许掌柜,你等我下啊。”绥喜不怕冷却最是怕热,在大日头跑了一上午,又累又渴,眼尾瞧见正挑着担卖香饮子的,忙和许东说了一声追跑着过去。
没一会,端着两碗冰冰凉的紫苏饮子走回来,将其中一碗递给许东。
橙红透净的饮子水上面漂浮着舒展的紫苏叶,喝着甜津可口,浑身舒爽。
许东喟叹一声,绥喜也满足的眯起眼,喝完把借了的碗还回去,冲许东道:“小姐说了,既然用你,便是将铺子交给你。”
“不必事事回禀,但有一点。”
绥喜板起小脸,严肃的模样也有几分唬人的架势:“小姐说什么,你就要做。”
小姐说,许东这个人,聪明有手段,可却优柔迂腐,难成大事,却是个好帮手,他看准的铺子想必不会有错。
“这个自然。”许东应承,“那便就城西刘家铺子。”
绥喜点点头,跟着他往城西走去,似响起什么,她问:“对了,小姐要的东西做好了吗?”
第29章 、雨霖铃
◎溶溶春水◎
乌金西坠,沧澜江上绿水逶迤,芳草长堤。
原本漆黑寥落的街道此刻却意外的喧哗热闹,支起棚子的小摊上一碗碗丁香混沌热气腾腾,隐隐笙歌响起,寻着声音望去,一盏盏灯笼从高楼悬挂而下,缩成小点映在河中,恍若皓月繁星。
不同于盛京的红砖绿瓦、楼阁鲜艳,通陵街上铺面有些黯淡灰蒙,通体木质,像是古朴而陈旧的老物,却有一处格外溢彩,彩绸飘带,灯火辉煌。
同玉春茶馆最近可谓热闹,听说是排了出新戏,只一场便赢得了满堂彩,无论是文人富商,还是官眷行走,皆津津乐道。
“哦?什么戏竟如此出彩?”出声的是身穿墨绿苍纹锦绸的中年男子,腰间蜂儿玉坠碧净温润,听他身旁小厮先前说话,是富禄水乡出来的雅商。
“这戏乃是同玉春的新曲儿,唤作雨霖铃,其中一句“怎生罢,凄怨相思骨,病为两心情”可谓叹尽爱恨无奈啊。”
“真有如此好?”男人显然有些意动。
“实乃名不虚传啊。”
富商男人起身欲走,却被那人拦下:“兄台且慢,稍坐稍坐。”
“这雨霖铃非至戌时正刻,是不会演的,现在去了也无用。”
“有这个怪规矩,难道掌柜不怕无人问津。”富商奇道。
“你还别说,正因为有了这个规矩,去的人反而更多了,连那条街的摊贩也跟着亥时才归家,热闹的很哩。”
那人也心中奇怪,戌时刻的规矩闻所未闻,谁知,嘿,有了这个规矩原本不将雨霖铃放在眼中的公子富户,也蠢蠢欲动起来。
稍寂片刻,有人悄悄摸摸的凑过去,小声道:“我听说,这故事出自西域氏族的统领和不甚流落西域的中原女子,尤其那女子雨夜与那统领相识,腰间细链坠铃,“雨霖铃”便是由此而来。”
来人啧啧叹道:“听闻这女子跳起舞来更是风姿清丽,恍若神仙妃子,怪不得能叫西域统领念念不忘。”
男子尾音拉长,在夜色中更为引人遐想,不过头先那人说的有了戌时刻这个规矩,去的人反倒更多却是不错。
同玉春隔着不远渡口停靠许多船只,长夜里江风凄凄,又无消遣取乐,一日尚可,多日来水上皆是如此,难免叫人生出度日如年、烦闷寂寞之感。
渡口虽属通陵城中,位置却也偏远,城中的宵禁在此处便稍稍放宽,自从同玉春出了新曲,又恰是戌时,便多引人流连。
官眷府上不值夜的小厮有些余钱,虽买不起精致茶点,也会在门外不远木车推着的摊贩那里买上一些辣辣的炒刺蛄、酱条肉、香糖果子再配上荔枝膏,三两聚在一起,砸吧着听曲吃起来活赛神仙。
体面的富商文人则是昂首阔步的踏进去挑了个好位置坐下,声音高亮的道:“来人,上一壶荷露风清。”
要说这同玉春掌柜也是精明,雨霖铃火了不过三日,茶馆里便多了这荷露风清,因得曲中开头一句“荷花池中惊初见,柳丝玉骢滚绣球”,来人都会新奇点上一盏,饮后无不赞叹。
荷露风清酒采清晨露水,加上最嫩的一瓣荷酿造而成,饮上一口,如甘泉划过喉间,甘冽如清风微抚,又带着淡淡芬芳的荷花香气,难免让人陶醉其中,欲罢难休。
饮至最后,便是曲尽人醉两相欢。
“客人都坐了满堂,却迟迟不登台诸位说,这妥当吗?”
“不妥。”
新客渴盼快点听曲验证一番这雨霖铃究竟是徒有虚名还是真比之千古绝唱,自然是心痒难耐,旧客也乐得跟着叫喝,同玉春内一时声大震天。
后院屋子里上妆的乾旦郎溪也听得清楚,铜镜映出唇红齿白,雌雄莫辨的一张俊俏面孔,他演的正是雨霖铃的阿嫱儿。
“郎哥,看来这雨霖铃真是受欢迎,瞧,外面的人又在催了。”说话的是小武生尚小秋,虽名字似的女气,人却长的粗眉壮硕,说话爽快。
“急不得。”郎溪道。
同玉春的戏班子唱功不俗,又用了多年,可曹掌柜觉得既然是新曲,便索性用新人才能将“惊艳”两个字做到绝妙,又恰巧,他们戏班子前段时间在通陵唱过戏,叫好不少,和曹老板相熟的朋友便推荐了他们,试过一场,曹掌柜听得直说郎溪便是活生生的阿嫱儿,直接爽快拍板定了。
没想到,演出的第一天便几乎满座,第二天更是连茶馆外都围了人,不光曹掌柜喜不自胜,班主亦笑的嘴都合不拢。
曹掌柜掀帘进来,尚小秋眼尖先瞧见,拍了拍郎溪肩头示意,站起来道:“曹掌柜。”
其余人也起身,曹掌柜连忙道:“快坐快坐,莫要因我误了上台的时辰。”
曹掌柜说着,直奔郎溪而去,从怀中掏出一个大红镶螺钿锦盒推在他面前,颇神秘道:“一会上台时,将这个戴上。”
茶馆大堂催促声愈演愈烈,曹掌柜匆匆说完,便忙着去安抚。
“各位客官,各位客官,稍安勿躁,雨霖铃的戏班子正在上妆,很快就会登台演奏。”
“怎么现在才上妆,明知道大家伙等的心焦,曹掌柜,你们莫不是故意如此?”
“岂敢岂敢,”曹掌柜道:“这样,由我做主,每桌送一壶“荷露风清”,权当曹某答谢各位对茶馆照拂。”
曹掌柜说的恳切,且,每桌又送了同玉春的招牌酒,再为难也觉过分,吵闹声渐渐歇了下去。
夜里的梆子敲过第一声,戌时便到了。
同玉春的灯火忽的暗下来,小花旦捧着梅红镶金丝的羊角小灯围在圆台,不知从哪来的烟雾涌入,灯火朦胧,雾气浅笼,捧捧粉荷之后,水袖掩面玲珑腰肢的“阿嫱儿”从荷花从中翩然出现,腰间一枚精致的花丝纹镂空金香囊球下荷花含铃,雨青色的长流苏随步婉转。
“琼枝玉树不相饶。薄云衣、细柳腰。一般妆样百般娇。眉眼细、好如描。东风摇草百花飘。”
阿嫱儿身披云肩霞衣,腰间禁步叮铃清响,珥碧曳裾,芳蔼亭兰。曲上心头更双醉。
“汀露”雅间内摆了两盆翠竹,江风吹拂,丛丛飒飒,煞是静谧雅致。丫鬟身穿一件素净的藕合色蝴蝶纹裙,鬓边绑着翠绿色丝带,活泼又不失可爱。
绥喜从莲花碗中取出酒壶,执壶倒出一杯琥珀色的荷露清风。
“小姐,要不要尝尝?”
厢房里残存的荔枝沉木云水香被棱窗外的江风吹散,屏风上汀兰朝露绢图栩栩,绿蕊芳芯,暗香含露,油灯将近衬得夜色长黑无垠。灯后坐着一人。
女子一袭湖蓝色的缠枝花纹绸裙,颈间兰花繁复,细碎的花朵点缀在裙摆上,簇若花中木槿,鬓边彩蝶流苏发钗摇曳,华彩锦绣,可偏偏女子的脸隐在暗中,便又有一股乍然若寂的深冷。
姜回垂眸看着杯中珀色。
风吹灯火,寂静的酒面霎时拂动一圈圈涟漪,闪烁又眨眼破碎。
酒,饮之忘情。忘忧忘怖忘爱忘恨。惜以放纵自身。绚丽美好的东西,大多令人失智蒙心。
姜回放下酒杯,自始至终都未曾饮下,漆黑眸光看向身后立着的一人。
“许东,明日起,绛真成衣铺开张。”
许东半余月前便买下了城西刘家的铺子,装潢布置花了七日,本以为次日就要开张,姜回却只让绥喜带了一个字给他。
那便是等。
等什么?他心中疑惑,却无人给他解答,只一日日听着渡口边上的同玉春茶馆越加声名鹊起,来往如云。他急得心肺上火,却又不知去何处登门。
若不是身后铺子和手中的银两,他当真要以为姜回故意玩笑,直到昨日绥喜再次出现,并让他上同玉春“汀露”雅间,他才放下心,却按不住疑问。
同玉春的雨霖铃确实妙音,这在通陵县外几乎连三岁稚童都能口谈几句,甚至因着靠近渡口,连北朝盛京人也有所耳闻。但,这与他们的茛纱有何关系?
“传闻百年前有个小国,城中女子走如恰如燕掠水面,轻盈婀娜,众人以之为奇,相府千金不惜百金聘之。后全国风靡,时人给这种步法起了个很好听的名字――步步生莲。”
“禁步形同此理。行走动裙则铃作响,步步如雨声霖霖,很快,便会名扬北朝。”
“主子,属下还是不解,雨霖铃与茛绸究竟有何关系?”
这分明是两回事。就算众人崇之雨霖铃,竞相购之,也与茛绸毫不相干。
“你以为雨霖铃背后之人是谁?”姜回道,女子面庞宁静,在明明灭灭的灯火中越发显得神秘莫测。
难道是……许东惊愕抬眼。
“自然是小姐。”绥喜脆生生道。
“茛绸十金,买之可得雨霖铃。”姜回起身,清凌凌的话音随之落下。
这,许东脸色有些难看,如此茛绸和去寻常摊铺买了许多掌柜赠的添头,有何不同?他本以为姜回和那些轻贱茛绸的人不同,没想到只是换了个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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