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的阿爹去世多年,奴婢都没有正经的去祭拜过,奴婢想买些香烛纸钱去阿爹的坟前祭拜。”绥喜说着,面色隐有愧疚。
“去吧。”姜回默了一会道。
“是。”绥喜告退出去。
隔着一扇门,姜回听见她在和陈丁说着什么,隐隐的听不真切,并没在意。
刚想将书卷收拢放入箱箧,绥喜的声音忽然清晰起来。
“陈丁,你知道吗?昨天我从话本子里看到,中元节也叫盂兰盆会,有的地方会专门做一场大大的法事,还会准备茄饼粳米放在地上,再挂些金银衣纸烧了专门给那些孤魂野鬼。还有纸灯为孤魂引路。”
陈丁似乎说了些什么,离得稍远,姜回在屋中并听不见,只剩绥喜的声音越发清晰。“不过那个故事的主人公是一个大大的恶鬼,你还是不要看的好。”
“但你说,那冤死的夫妻一家是不是也成了无主孤魂?”
“你说的也对,故事只是故事,但是写故事的人总是真的吧?若真有人受了冤屈或是意外而死,不是很令人难过吗?要不我也买些纸灯做些祭品放在路边给那些冤魂?”
“什么?你说我话太多该去村口槐树下和那些长舌妇凑一堆?”
绥喜的声音渐远,姜回半弓着的身子慢慢直起,扣上箱箧。
是啊,人间颠倒,恶鬼行世,无主之魂。更该祭奠,而且要做的声势浩大才好。
“命人下去准备。”姜回漆黑眸光划过一抹幽光。“我要做一场大大的法事。”
“还有,去将她带过来。”
姜回抬起眼,透过半开窗扇看向日光,低低似鬼魂呢喃:
“七月十五,鬼门大开。
诛邪作恶,呈清明台。”
作者有话说:
参考东京梦华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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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不动明王
◎法事驱鬼◎
今日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既无阴云,也不见夏雨来临的迹象,暮色黄昏,落日融金,霞色漫天,洁白如雪的白鹭自空中飞过。
半日功夫,水云庄空置的前院已然变成中等寺庙的法场。
大门的左、右两侧都架起肃穆的黑棚,中间摆着长桌,堆放着小山似的金银纸锭,黄纸冥币,在往前,便是苹果等时鲜水果,鸡鸭鹅肉,还有一些糕点米面。纸扎店的伙计一左一右各捧着两个童男童女的纸扎人走过来,在绥喜的安排下放在进口处靠着长桌。
女童的纸扎人明显做的更精细,头戴金花小帽,脸上上着红彤彤的厚妆,穿着一玫红一素白纱短后衣,腰间系着相宜锦绣腰封和长襦裙,乍似三十逾岁的小妇人挽着青葱少女。
长桌最前另置一方桌案,半人高的佛像用鲜亮红布披蒙着,红白香烛燃烧正旺,袅袅梵香伴着新燃烟气萦绕棚内,半大送纸人檀香的伙计忍不住多看了一眼香烛,小声问道: “这,师傅说,去世三年用白烛,逾了三年用红烛,这家做法事到底是祭祀先祖还是新丧送葬?”
小伙计愣愣的走,边疑惑思考着,冷不防撞到了沙弥,将他撞得身子一斜,险些碰倒了摆的满满当当的长桌。
索性小沙弥每日上山挑柴下山打水,下盘极稳,万幸并无意外。
这一番不小吵闹传进来了内室,姜回打开门,循着声音走过来。
稍大的伙计看见走过来的人,一眼便知不凡,眼睛转了转,“啪”一声打在小伙计肩膀,再匆忙领着他跪下,“这伙计年纪小不知事,扰了法事清净,索性未酿成大错,请贵人恕罪。”
小伙计虽有些愣,却是听话,死死伏着手跪在地方并不敢抬头,只看见一片他从未见过的华贵精致的青蓝色衣角停在他三步之外。
再然后,是霜雾般清冷飘渺的声音,带了冷意和威严:“出去结了银钱。”
伙计如蒙大赦般站起,低矮着腰深深作揖:“小人们谢过贵人大恩,愿贵人日后遂心顺意,平安承华。”
这一桩小插曲过后,姜回并未待在这里,仍是回了内室。
溟蒙的烟雾丝丝缕缕探出黑棚顺着门槛罅隙爬进来,连屋中也似山中骤雨后雾气飘渺,在少女持卷的眉目上染上点点佛性。绥喜推门进来,脚步声放轻,本欲说的话咽回喉中,执了团扇安静的敛眉替姜回扇凉。
颂诵经文的梵音在木鱼有律的敲打声中吟唱般低响起来,在庄内近乎无孔不入。
“这哪里还像是皇庄,简直像是勾栏瓦舍,竟容了不知哪路货色的人来来往往。”王婆子被绑了半日,最后还是搭棚时嫌她碍事,才有人将她几个放了,在红肿手腕敷了两贴子膏药,本应好生躺着,却仍就气不过,找了黄昏时回来的王贵絮怒道。
“那个小货色,不过是个被赶出盛京,到这偏僻之地,连活着都是奢望任你我拿捏的小丫头。”王婆子来回踱步,忽而一顿,高抬着下巴斥骂。
“谁知,出去了几日反倒厉害起来了!我看这皇庄说不准就是她烧的,便宜这才都叫她得了。”王婆子越想越是,脸色逐渐染上兴奋的红晕,捏到了这个把柄,还愁那个小贱人不对她们卑躬屈膝。
“别说了。”王贵坐在角落里,暮色下沉,长夜的暗色将他垂着的脸深深笼罩。
“儿啊,这皇庄究竟还是你是管事,你这就去把她绑了给为娘出气。”王婆子上前,握住王贵的手敦促道。
王贵右手一抬,猛地抬起头,一双眼阴沉的盯着王婆子动个不停的肥厚嘴唇,唇角阴涔涔的笑着,低}道:“我说,让你别说了!”
王婆子愣愣的看着王贵,冷意爬上脖颈,看着王贵竟然觉得陌生和……恐惧。
她悻悻收回手:“儿,儿子?”
“出去。”王贵厌烦的放下手,他怎么会有这样一个愚蠢无能、惯会逞她那管家娘作威作福的亲娘。
王婆子仍旧回不过神,王贵却已经没了最后的耐心,直接下床用了力将她推搡出门,临关门时,冷冷警告道:“别做多余的事,否则,休怪我不认你这个娘。”
砰一声,王婆子被关在门外,嘴唇嗫喏良久才抖着反应过来,凄厉的拍着门喊叫:“你不认我?你竟然说不认我?我含辛茹苦的将你养大,好啊,你得了势,就威胁起你老娘来了!还说不认我!”
“你敢不认我,我就去县令门前闹,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娶了衙头的女儿就是为了攀上县令,还有。”她哼哼一笑,“你还有脸说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偷偷夜里爬进她的屋子,明面上当她是公主,暗地里你。”
门被一把打开,王婆子喊叫的声停住,眼里飞快划过一抹得意。
可还没等到笑完,便对上王贵阴戾骇人的眼,她莫名不敢再说,呐呐准备说上一两句好话,却猛地被拽进门中。
片刻后,王贵抚平袍子上的褶皱,头也不回道:“不是想在这间房呆着吗?那就一直待着吧。”
借着月光,房中柜角显然被五花大绑着一个人,手脚皆缚,口中也塞着团破布,既不能言,也不能动弹半分。
良久,连那点微弱的挣扎声也绝望至无。
诵经声不知何时停了,转而变为悠扬却古怪的乐声,色彩绮丽的薄似皮的圆鼓被突兀又狠狠一捶,像是某种讯号。
数十个身形矫健、身穿花衣的高瘦年轻人提踏着大刀阔斧的步子,嘴里叽里咕噜的说着晦涩的语调,边喝一声,就这样跳起舞来。
最前面几个人扛着旗子,各种颜色像是地狱和天河经流而出的六道河流,扭曲成荒诞诡森的图案,只要凝视一会,就宛若被青面獠牙的壁画之鬼勒住喉咙,他们的脸也被六色彩条一层又一层的垂下覆盖,纵使动作迥大,也窥不见半分真面目。
赤膊坦臂之处被朽黑玄赭等色颜料涂满,一柄孔雀羽悬在眼下,仿若第三只眼睛,前方四人手持雉尾,摆出恭敬列迎的姿态,异口同声道:
西天之上梵音渺,红云赤金莲花台。
雉尾跪迎神佛现,金猊仰天济锵来。
一口火焰喷出,如九天之龙咆哮,漫天黄纸飞舞,一点火星飞溅,碰上黄纸窜火之苗霎成火舌将它吞噬殆尽。
圆月正中,黑云尽褪。
长鞭划破空气,发出霹雳刺耳一响,模糊的烟雾仿佛被割裂成泾渭分明的两段。
《业火仪佛曲》跳罢,十几个人抱着锣鼓前进后退着舞步,看似缓慢实则飞速退去,王贵正是此时走到棚中。
不知是谁,碰倒了那个着素白纱裙的少女人偶,王贵下意识向着动静来源处捕捉而去。
恰对上一双胆怯、痛楚、凄厉的眼。
然后在他的注视中,缓缓的,流下两行清泪。
烛火发出微弱的晃动,烟雾飘渺恍然来到地府。
一双雪白娇嫩的脚停在他眼前,声音婉转柔情,似掐了一把颦愁和哀弱的水,一句句可怜的、轻盈的、卑微的祈求:“放过我,放过我。”
好似即将消逝的蝴蝶。
将栖未栖,欲诉含泪。
王贵的眼渐渐染上和白日一样的轻浮和痛快,然后唇角阴鸷下平,一脚踩在人偶腹中。
人偶被残忍踩破,露出空腹,凄惨破碎的被寸寸压瘪。
穿堂风吹过,王贵猛地扭头,厉声道:“谁在装神弄鬼?”
很快,他眯着眼,肯定般的开口:
“是你吧,姜回。”
红绸被这道风吹落,头案白烛发出“呲啦”声,火苗窜长,照在一张青面獠牙、斜目怒视的脸。
王贵眼眸倏然一缩,这是一尊菩萨。吟吟冥冥的低唱声入魔般在耳畔回响,王贵竭力的摇着头保持着冷静,三只眼,分明是神兽金猊,六道旗是佛旗,至于那尊菩萨相,彩塑加身。
是――不动明王。
这哪里是什么超度祈福的法事,分明意在请佛驱鬼。
王贵旋即升起被欺骗、捉弄的恼怒,他发疯一般大声喊叫,踢打着:“姜回,别再躲在后面,出来,你给我出来!”
一道细微的声音响起,是女子绣鞋踩在黄纸上的喑哑声,姜回一步步平静的走来,到了王贵身边也不曾停顿,王贵粗暴的伸手去拦,却被一道黑影狠狠制住,动弹不得,瘦如柳枝的女子也不知从哪里出现,稳稳的在佛像面前放上蒲团。
借着烛火点燃三根檀香,未灭的火苗卷烧着,被女子将手中这边递在姜回手中。
姜回同样安静着接过,白皙若水葱的指尖点在线身末端一寸之处,火苗一下灭了,白色烟雾隐隐升起,氤氲了女子的眉眼。
王贵双目狰狞出血般狠狠瞪着。
姜回三拜之后,将香插在香炉中,盈盈回身,双膝对着佛像跪在蒲团上,虔诚的双手合十,飘渺的声音一字一顿,仿若饮鸩叹息,在棚中回荡。
“不动明王在上,请施展本领,将侵扰众生之邪魔恶鬼,以业火相报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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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亲见抄家
◎记忆中,平静的眼◎
“王贵,这三硼竹架,乃盂兰盆会所用之物,民间习俗,去过盂兰盆会的人要用柚子水除晦气。而这柳枝最是辟邪,两者相加,想必能把你身上的恶鬼,驱个干净。”姜回曼声道。
绥喜手里拿着一把细细长长的柳枝,扫过黄纸发出簇簇声,手中银盆微晃,一滴滴水从指尖淌落。
“王管事,我听过一句话,叫子债母偿,反过来也是一样的,王婆子欠我和公主的,便先由我先收一部分。”绥喜顺着,把银盆撂在地上,王贵躺在地上手脚被牢牢捆住。
绥喜扬起柳枝沾了柚子水,然后一下下抽打在王贵身上。
一下一下,打的柳叶掉落发卷,毫不留情。
柳枝纤细,却能带起尖锐风声,打在人身上,刺人的疼。
直到打的柳枝烂掉,直不起身,绥喜才扔了,掌心一道绿色的草木深汁。
半晌。
姜回绣鞋轻挪,停在王贵眼前,好整以暇的轻轻审视他卑贱屈辱而扭曲的脸。
“怎么?以为我现在要杀你?”
王贵愤恨泣血般瞪着她,眼睛撕裂睁大到恨不得脱眶而出。
丑态毕露。
姜回微微哂笑,眼神冷漠如同俯瞰蝼蚁,“放心,今日,我不会杀你。”
世面魑魅魍魉,总喜欢披着慈悲皮相。
行恶、矫饰,才是面具下的本相。
粉饰太平?
不行。
为所欲为?
不能。
她偏要这世间不动如执公之佛,叫一切青天白日下恣意妄为的冤屈得以在朗朗乾坤之中,
昭雪。
绥喜抱着身着鹅黄裙的女童人偶走进来,和那个年纪稍大一些的人偶放在一处。
“我忽然想到一个好玩的主意。”姜回灿灿一笑,恍若魔鬼般道,“不如你对着人偶磕头谢罪,然后披麻戴孝如何?”
“这样的画面,想想就有趣的很。”姜回眼睛在笑,可唇角却未牵丝毫。
“绥喜,你觉得呢?”
“奴婢觉得,甚好。”绥喜道。恶有恶报,王婆子当初那么欺负她们,暗地里都是王贵指使,他,罪有应得。
“那就这么办吧。”姜回道。
“披麻戴孝七日后。将人偶下葬。”
时候不早,水云庄中各处院落早已熄灯,即便闹出如此大的声音,也因隔着甚远并未有人听见,也或许是,不敢。
浓墨似的长空中那轮圆月越发的亮,衬得几点微星也黯淡,屋中不点灯火也似白日。
绥喜已然回了旁边小屋,姜回已梳洗过,躺在绵软的薄被中,却无论如何也没有一丁点睡意。
便起身走到屋中长桌前坐了下来。
这处寝院比凝夏院的奢华无度好上许多,该有的短榻、屏风、案几一样不缺,显得更似女子闺房,雅致、大气。
她今日,算是真正的“姜回”过了明目,不过几日,便能下葬,又有仿照阿娘做的人偶棺椁陪着,她,在那里,也不算孤单了。
算是了却一桩心事。
但姜回仍是觉得胸口像是沉甸甸的压了什么,她怔怔的望着窗外一轮明月。
不期然,又想起了那个她最狼狈、最不堪的雨夜。
那场雨,下的极大,像是天地倒灌,要淹没世间所有生灵。
可去的也很快。
不知为何,谢夫人突然免了她的罚跪,让她去包扎了伤口回到宴席。
不过几柱香的功夫,方才已经被突至大雨搅乱的宴会又恢复了初时盛大,杯觥交错,好不快活。
许是到底急促,这次男女并未以前院后院分隔开,而是全聚在后院,只在分界处加了一道屏风。
她听见新晋太尉、前途无量的徐大人对那人称得上卑躬屈膝的恭维。
知道了他是如今最受圣宠的枢密院正使,北朝权臣第一人――裴元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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