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你这么热心。”裴元俭眼神冷冷瞥过他,“那就你去。”
“啊?”看着裴元俭冷肃的眼神,无半分开玩笑的意思,薛殷这才迟疑的暗中跟了上去。
“主子,薛殷鲁莽冲动,冒犯主上,恳请主子责罚。”薛揆请罪道,薛殷先是故意阻了他行动,又擅自开口帮姜回,实在是逾越了一个做下属的本分。
“他既然那么想跟,就不必回来了。”裴元俭道。
“主子。”薛揆急道,在裴元俭漆黑眸光看过来时,纵使已经知晓主子决定的事不会更改,仍是求情道:“薛殷有错,也罪不至此,属下恳请主子酌情处置。”
“怎么,薛揆,你也想同他一起吗?”裴元俭淡漠道。
“属下不敢。”
普化山寺苍云萦绕,雾气蒙蒙,山下日光如炽,山顶却似青云压黑。
山寺巨石恍似可怖阴影,层层嶙峋怪矗。小满寸步不离的跟着姜回往上走,心紧紧提着。
姜回看了她一眼,边拾阶而上边慢悠悠道:“这普化禅寺有三大正殿,其中之一供奉的是不动明王,另一个则是文殊菩萨,至于这正殿乃是供奉的玉皇大帝。”
“供奉玉皇大帝的不是道观吗?”小满疑惑道,恐惧无声无息散下不少。
“我方才想起,这普化禅寺还有一个名字。”姜回突然顿住,想起曾听绥喜随口提起的一桩早已被人忘却的小事。
“玉皇庙。”
坊间传言,百年前,通陵县为外族所占,一时军中士气大盛,当时外族首领便在通陵之地建造玉皇庙,修玉皇大帝殿宇,便是要借机向天下百姓宣告,他这一族才是人间帝皇,天命所归。
玉皇二字,既为玉皇大帝也是人间真主之意,可见他野心。
也不知是否真因为修建了这个庙宇得上天庇护,这支异族军队竟势如破竹,一度逼得北朝君主迁都,苟延残喘,血流成河,数年之后才得以卷土重返。
当朝长公主参拜前朝寺庙,就算她能活着回去,也会被天下人口诛笔伐、声明尽毁。
“这庙,传言与前朝有关。”姜回冷冷道,绥喜说的随意,她也惯爱讲些杂七杂八的故事,有些听着太假她也说的兴致勃勃,时间久了许多她早先听过却也并未放在心上。
直到此刻提起,才恍然惊醒。姜回眼睑微敛,她终究还是棋差一招,着了他们的算计。
普化禅寺后山不似前山平缓百姿,而是呈现壁立千仞的荒凉弧野,因此这座山也叫做断臂山,山顶云烟雾绕,风来凛冽,站在石阶高处的女子神色晦暗的垂着眸,眼中似有不知名的情绪在翻涌。
像是壁金长空忽然幽走来一团乌云,然后以雷雨千骤之势迅速堆砌成一抹浓的化不开的墨色。
普化禅寺庙门已然近在眼前,两侧挂着对联,清楚写着“皈依三宝极乐地,遵守五戒未来天。”
佛门的平静祥和之气浸入这里的每一寸土地,却仿佛与站在庙前的女子割裂开来。
半晌,女子轻轻一笑,越发明眸善睐。眼底的晦暗却如雾般一层层蒙上来。
既然怪她慈悲,那她就送他们去死。
姜回转过身,离寺庙近在咫尺也没有踏进去,转而绕路去了后山,果然在悬崖边缘发现了神色惶惶的尤二等人。
尤二神色难看的看着突然出现的姜回,眼中浮现警惕,即便看见她身后只跟了一个小丫鬟也没有松懈。
反而以为她有什么阴谋,忌惮更深。
“公主,奴婢觉得眼前这一幕很像四个字――走投无路。”小满眼神略带恨意,带着防备和厌恶的看向尤二等匪徒。
“你!”尤二旁边的弟兄看着脚底下滚落的石子,瞳孔骤缩,连忙往前一步,恶狠狠瞪着小满,眼里有一闪而逝的恐惧。
“成王败寇。我尤二没什么话可说,但要我等束手就擒,不可能。”尤二眼里带了嗜血的狠。
“杀一个老子不亏,杀两个给我殉葬!”
姜回挑了块石头,也不嫌弃,就这样坐下来。
此时正值午时三刻,阳光燥热沸腾,山脚下的乱石也带了灼人的烫,然,后山荫庇,反倒温度正好。
“尤二,栾州瞻阳县人,无父无母,跟随马帮四海为生,也学了些功夫,十三岁时,因不满二把手曹生强欺老朽,横夺其财宝,故而与马帮反目离去,却不料之后处处被人刁难,最终沦落通陵占地为匪。自此,烧杀强掳无恶不作,三年前开始走运私盐,数不可计,同时贿赂勾结朝廷命官。”
“你的目的是什么?”尤二质问道。
“我来,是给你们一个选择。”姜回淡淡掀眸。
“什么选择?”尤二追问。
“一,数罪并罚,当夷九族。”
“你这贱人胡说什么!”被尤二压制的一群人听得此话,眼神凶恶躁动。
“大胆!竟敢对长公主无理!”小满呵斥道。
“公主?什么公主?一个被赶到边陲数载无人问津的公主?”有人冷冷嗤笑道,妄图用最尖锐的话刺向她,以掩盖那一瞬间浮现的恐惧。
“那又如何?”姜回平静道,“即便被逐到水云庄数年,盛京皇城无一人问询,本宫依然是北朝最尊贵的长公主。”
“什么时候轮到你,来轻辱?”姜回眼神玩味,宛如一池寒潭秋水,清澈而深邃,却难掩语气中的冷漠和不言而喻的嘲讽。
“你也配。”
“二呢?”尤二紧紧握住刀把,目光梭巡一圈陪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隐忍开口。
他们不像自己孤家寡人,从小便不知父母是何人,个个都有妻有儿,或是家中老父老母,夷平九族的代价承受不起。
“你们死。”姜回还未说完,就被急性子的人打断。
“说来说去,不还是要死,大哥她就是故意戏耍我们,不如我们拼了,杀了她,兴许还能有活路!”
姜回起身,轻掸了衣裙沾染上的尘土,朝着山下走去。
“把话说完。”尤二用刀拦住。
姜回脚步顿住,微微侧首回头:“换你们家人一条活路。”
“若我都不选呢?”尤二道。
“不选。”姜回轻轻呢喃着,“那就只能说一句遗憾了。”
“临死前,还要让诸位尝一尝,什么是,生不了,死不能。”
“什么意思?说清楚。”
“山下那位大人在审讯拒不招供的奸细时,有一道刑罚,乃为覆面之刑,是将打湿的棉布覆在奸细的脸上,然后一张叠一张,直致窒息死亡。死法干净文雅。抬出去时,地板光洁如新,连血都不沾一滴。”姜回幽幽说着,仿佛在用慢刀一刀一刀将砧板上的活鱼剥皮取肉,面色平静,动作有条不紊。
“我稍稍改进,血腥一点,重新取名――捆缚之刑。”
“便是用绳子将人捆了,他越挣扎,绳子便会越紧,直到将皮肉勒出重痕,勒出鲜血,然后便将糖撒在伤口,不一会,成群结队的蚂蚁就会顺着爬上来,一点一点啃食,宛若蝼蚁噬心。”
在渐渐无法呼吸的绝望中,感受着难以忍受的痒意和刺痛在每一寸血肉和脑海中徘徊,那种临死前的折磨足以让所有人心神崩溃。
“各位谁想先尝试呢?”姜回眼神微亮,似在期待。
薛殷后颈汗毛直竖,眼中是对姜深深地恐惧,这敷面是他那个龟毛哥哥想起来的损主意,当时他看了死尸那青黑活生生憋死的脸便觉得毛骨悚然,前半夜都不得安枕。
可这比起姜回说的捆缚之刑,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足以让三尺大汉听了都嚎哭不止。
可怕的女人。
薛殷深深感叹,这自家大人的眼光,还真是非常人所能及。
“狠毒的女人,我杀了你!”
作者有话说:
阿回对竹简有误会,所以她的态度很正常~
预知后事如何,――滴,送你薛殷牌漏勺。
第58章 、人命不微
◎你该杀!◎
冬天一旦受了伤,是很磨人的。
姜回在鸣镝涧中凿冰捕鱼。
冬日里野兽冬眠,鲜少在山中出现,山下田地冻硬,不能耕作,因此乡民也大多在家中围着炭火取暖闲话,享受一年之中的惬意,只有三两猎户或是为了打牙祭或是为了在冬日里能卖个好价钱才会上山,却也稀少,这时,她便有了难得安全的广阔天地。
天高地阔,万顷银白。
仿佛只属于她一人。
姜回穿着破旧看不出颜色的襟袄,脚上一双颜色、大小均不相同的棉鞋,似乎是男童的样式,笑容欢快的在雪中奔跑,累的停了,便学着曾见过的渔夫模样,取了石头凿开三四处冰眼,其中一处放了竹鱼竿。
她自然是没有银两去买竹竿的,这一只竹做鱼竿是他人丢弃不要的,她将劈折处重新用细木枝固定,搓成的草绳细细捆好,又成了一个漂亮的新鱼竿。
便喜滋滋用起来。
可是一只鱼竿往往要等上许久,甚至在冰上守上一日也不见鱼儿上钩,姜回便也学着农户“多撒网”,可她的鱼竿只有一个。
她便从灌木中取了荆筱,笨拙的做成鱼竿的模样,虽不大好用,经常容易崩裂,却总能有上一次收获。
她住的山洞虽依旧昏沉不见光,也不像寻常家中温暖如春,却也能抵挡寒冷,睡在厚厚的稻草上,也软乎的像是躺在云里。另一角,放着她四处捡拾换来的东西,满满当当,这小小山洞,也成了家的模样。
可仍不免意外,仿佛借此说,平静的生活都是遥不可及的假象,是一场早晚会破碎的美梦。
那日,她在冰河上碰到了会吃人的怪物。
那是只形状恐怖的异兽,足足九尺有余,体型硕大,从冰窟里如同猛兽般窜出来时,像是遮天蔽日,将她眼前,冬日里微不可查的乌蒙日光全部遮住。
暗,恐惧,危险。错综复杂的念头从身体每一处发出,她看见它腥臭锋利的尖齿,看见它坚硬无比的盔甲。
汗毛竖起,她却忘了逃跑。
那一双发绿竖瞳盯着她,死亡的,被盯做腹中餐的恐惧牢牢摄住她,她的腿动弹不得。
直到最后一刻,那异兽肮脏带血的涎液滴在她的额头,她身体一骇的回过神。
一股撕咬般的疼痛痛心彻骨。
姜回将手臂塞进了它的嘴里,换得了微不可查的喘息之机。
一条手臂算什么,这点疼痛算什么,只要能活着。
她甘愿承受。
求生的意志让这副弱小的身躯爆发出巨大的力量,她用那根竹竿直直刺穿了那只异兽柔软的喉咙,逼得它不得不松口。
异兽摔落在冰面,砸出巨大的水花,冰面寸寸碎裂,姜回拼命的跑回岸边,离它数步之远,虎视眈眈的彼此盯着,在冰面上各自苟延残喘。
等待着最后的结果。
很显然,她活了下来。
夜幕降临,她感受着身体里的即将渐渐流失,只得仓促进了一处从没有去过的山洞,却自始至终没有放弃拖着那只异兽。
幸运的是,她在这山洞里发现了野蜜,香甜的味道让她几近昏迷的神志骤然清晰许多,像是躺在云里。做了个软乎乎、甜滋滋的梦。
却不知道,美好背后,往往都是披着迷惑外壳的陷阱。
那野蜜洒在了伤口,给她带来了绵绵一冬的疼痛和折磨。
后来,她躺在异兽腹部之下,熬过了发热昏沉的三日,也没有被夜晚的冰冷夺去生命,靠着这只异兽活过了那一年的冬天。
糖,是甜的。可用在该用的地方,也不弱于刀剑之痛。
悬崖微风丝丝吹过少女眉间,宛若春水动颦,实在美丽动人。可偏偏说出的话让人,只有不寒而栗的冷,无半点温度。
落在尤二眼中,便是不见爪牙的恶魔,无声朝他索命。
尤二拦下拔刀的兄弟,使了个眼神让人制住他。
山寺水缸放着挑满的泉水,一滴滴湿漉漉的沿着缸壁漫延,良久,这片寂静才被打破。
“你办不到。”尤二肯定道。
姜回笑一声,旋即眼神冷下来:“我很敬服你此时还能如此镇定。可真到了走投无路却还不认命便是愚蠢。”
山风呜呜咽咽,一片乌云移来,陡然晦暗,伴随着凄怆幽邃的绿影,仿佛天幕与日光相争的悲冽弥漫起的哀鸣,以不可挽回之势朝着四面八方轻轻扬过。
姜回的声音很低,仿佛彩塑神龛里的菩萨凝眸注视破庙之中迷茫的旅人,那个被打入泥地里的十八岁的尤二,和眼前这个无恶不作的凶匪渐渐重叠,最终一叹。
“你杀了人,犯了律法,便该以命相偿。”
姜回像是要将自己心底积压太久的问题得到一个答案,与曾经那个固执可笑的自己,同眼前不知悔改的恶人相抗,她颤抖的,平静地,问。
“尤二,事已至此,你都不甘心就死,可曾想过,你的刀下,每一条无辜的冤魂,他们同样并不想死,他们也比你更有资格。可你杀了。
你可曾想过,走运私盐,看似一本万利,可私盐从何而来,这背后,究竟是啖饮了多少血肉白骨,才能让你成就金银满屋。可你做了。
事到如今,恶人安枕无忧,无罪命丧黄泉。你却只口口声声,我办不到。”
姜回平视着他的眼,明明是高底之差的仰望,由她做来,却偏偏有俯瞰蝼蚁的轻蔑,那是不将一切放在眼中的平静与凌厉。
明明她背影羸弱,身边只有一个小丫鬟相伴相随,而对面却是穷凶极恶之九人,可她无一丝畏怯。
“尤二,你必死无疑。”
只为这世间,再不能强力、强权,以俯视弱小,以轻贱,以草芥,视之人命。
这世上之人,无人天生微贱。
“看戏看了这么久,不准备让我见识一下你的功夫吗?”
“公主殿下玩笑了。”一人从林中走来,眼中微微惊诧,姜回是怎么知道有人跟着她?
难道他真的是借着养伤偷懒太多,武功落下一大截?
薛殷反思一番,面上却不动声色,不那么锐利的脸给人一种平滑圆润的感觉,似乎并不具备攻击性。
尤二等人见只有他一人,纵使先前交过手,也不认为他能以一敌九,又因他长的白净,越发觉得他是个不中用的绣花枕,只不过面上光,心中放下很大警惕,眼神却积聚起狠怒,持刀刺去。
薛殷眼眸微眯,甚至还闲心想了一想,这是不将他放在眼中啊。
他轻嗤一声,挑剑劈迎。
薛揆擅长使刀,长刀攻击,短刀守内,用刀行稳,不露一丝破绽。
而他则喜欢用剑,步法之间颇有几分潇洒,看似留空大意,实则解数紧稠,逼得尤二不得不使出全部功夫应对,数招之后明显招架不住,渐渐落了下风。
尤二大呵一声,咬紧牙关,五官因用力而扭曲,虬结粗臂青筋暴起,稳住腕间颤抖,再次持刀凶猛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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