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台护士看见货真价实的警察证眼睛都直了,在人民警察这一身份自带的威压下,主动领着方成到了监控室与技术员沟通,调取出了这两天陆南祁病房周围的监控录像。
方成眯着眼睛直勾勾盯着屏幕,在技术员时不时的快进和放慢下,映照在他脸上的灯光也在不断闪烁,不免让人觉得晃眼。
仔细观察了三遍后,方成终于在倍速的模糊画面中找到了突破点。
技术员将他指出的地方不断放大,即便动态监控画面过于模糊,放大了也还是糊成一片,但方成依然能够从近似于像素格子简易组成的人脸中,察觉到一丝不一样的线索。
“怎么是他……”
第44章
“少给我磨磨唧唧的,老实交代!”
审讯室里昏暗的灯光投射在斑驳的墙壁上,空间狭窄而压抑,四周的墙壁似乎都在不知不觉中不断逼近,让人喘不过气来。
墙角的老式风扇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审讯桌上的台灯溢出苍白的冷光,警员藏青色的警服无声融入于这沉重又逼仄的暗室。
“警官,我知道的全都交代了,你到底还要我说什么啊?”
男人虽然双手被拷住,但身体却悠然自得,懒散地向后靠着,双腿直直冲对面展开,俨然一副回到自己家一样的自在态度。
“少给我嬉皮笑脸的,这里是警局,不是你玩闹的地方!”
审讯桌侧的警员用力拍了一掌桌面,桌上的水杯被震得杯盖撞击杯口“叮叮当当”响起来,如同古代审案现场威慑的惊堂木一般。
警员也压低嗓子厉声呵斥,试图压下男人的气势。
哪知男人是个惯犯,对这一场面司空见惯,一条腿叠在另一条上,双脚悠游自在地抖动,丝毫不把警察放在眼里。
“哎呦,您再怎么问我的回答也还是那样啊!”男人竟更加理直气壮,“我进病房就是为了看望陆警官而已呀,当时他睡着了,所以我只是看了一眼走了,什么也没干。”
“就你还来看望陆警官?”警员听了男人的话发笑,没好气地质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一肚子装的都是什么坏水!”
“啧!您这话怎么说的?”男人驳斥,冲警员没正形地挑了个眉,“当初要不是陆警官把我抓进来,我指不定还在哪里打群架逞能呢!说不定手上早就几条人命了……”
男人说得头头是道,可字里行间的虚伪和假善却听得让人频频作呕。
“人要懂得知恩图报和改过自新,您说是吧,警官?”男人说着说着便渐渐凑近,丝毫不惧面前警察的威吓,“再说了,您不能因为我曾经犯过事,就没理由地怀疑我吧?你们警察办案不是最讲究证据吗,证据呢?”
“你少给我得寸进尺!”
对面的警官被男人逼得哑口无言,只能徒劳地再次强调纪律,表面上遏制住男人的威风。
方成隔着审讯室的单向透视玻璃,站在房间另一侧观摩了全程。
他双臂抱在胸前,指尖在一侧的小臂旁不耐烦地敲打,面色凝重注视审讯室里的一切。
“这家伙真是嘴硬,一直在和我们绕圈子。”方成旁边的年轻警员皱着眉头抱怨。
“他是惯犯,反侦查意识当然强,”尽管方成语气轻松,但依然盖不住鬓边因着急生出的细汗,“我们再等等。”
“队长,他和陆哥有什么关系?”警员不免好奇问道。
方成疲惫地低头用两指指腹捏了捏山根处,长呼一口气缓缓开口解释:
“几年前,小陆背着我们跟踪了一个街头不良分子团伙,他就是其中一个。”
“当时小陆也算是一命换一命,为了抓住这几个人,自己半条命都差点搭进去。”
方成回忆起徒弟热血过头的冲动之举,可谓是又气又笑,心中莫名卷起一阵后怕,隐隐作痛。
“没想到这几个流氓混子下手这么狠,这简直是要把人往死里报复啊,”小警员喃喃嗔怪道,“还好陆哥把他们打散了,要不然指不定怎么危害社会呢。”
方成只是站在一边,脸颊微微下垂,嘴唇紧抿,唇角的线条绷得笔直,没有一丝笑意。
他不自觉抬起手摩挲着下巴,手指来回揉搓的动作才让粘在一起的上下唇分开,以极其微弱的声线开口说:
“可我们现在都仍然无法确定,几年前小陆以性命为代价的努力……”
“到底有没有把他们成功打散……”
方成的语调实在太低,仅仅几步距离的警员也没能听清,只觉得耳旁有耳鸣似的低语,于是别过头来多问一句:“队长你说什么?”
“没什么,我在分析这男人说的话,看看能不能找出什么破绽。”方成随意扯了个慌掩饰过去。
小警员经验少,自然对方成这个老警察敬佩有加,但还是忍不住多嘴质疑:
“队长,您有没有想过,万一真不是他呢?”
“什么意思?”
“就是您先入为主,认为他一直在撒谎,万一他说的真的都是实话呢?”同事将心中的猜测细细道来,“我们不是还没有确切的证据吗?万一,我说哪怕万分之一的可能,他真的与此事毫无关系呢?”
方成凝滞神情看着他,眼睫以难以察觉的细微程度颤动了一瞬。
“我知道您查了监控,他确实进了病房,”同事又继续发散思维,提供了更加详细的猜想,“可是那个妇人不也同样进了病房吗?她怎么就能排除嫌疑?您不能凭外貌和社会经历去断定一个人吧,这也太主观了。”
方成听了这么一席话重新转过头去,舌头顶住后牙槽沉默不语。
单向玻璃另一侧的审讯室里,男人浑身上下都看不见任何的紧张或者掩饰,他的安闲自在反倒衬得另一头的方成像热锅上晕头转向的蚂蚁。
“再等等吧。”
-
病房内持续不知多久的狂风敲打玻璃窗的急促响声终于将陆南祁从沉睡中拉起。
他从麻醉的迷雾中缓缓苏醒,世界犹如透过一层模糊的滤镜,眼前只有一片朦胧的白色。
也许是由于睡了太久,又或者是因为腹部的疼痛传达到头部从而胀痛起来,他虽然可以感受到柔光的存在,却迟迟无法分辨光线的来源。
眼睛干涩而沉重,让陆南祁摸索了许久。
一阵米粥的飘香适时地穿过迷雾朝他袭来,令他昏昏沉沉的意识稍许清醒。
“在这。”
程衿缓缓抓住陆南祁因还未适应光线而四处摸索的手,声音轻柔。
陆南祁急忙翻过来反握住程衿,手指几乎包住了她的手腕。
程衿掌心的温度让陆南祁安心下来,视野也逐渐开始聚焦。
“我给你煮了你喜欢吃的小米山药粥,趁热喝点吧。”
程衿边说边将放置瓷碗的小桌板轻轻推到陆南祁方便使用的位置,另一只被他抓住的手没有第一时间松开。
陆南祁强忍腹部的撕裂感抬起手揉了揉眼睛,眼眸中终于如愿映入程衿清晰的面庞。
他眼神微微沉落,视线不自觉驻足于程衿的侧脸。
虽然只是个小手术,但麻醉后的睡梦中,他还是同黑暗挣扎了许久。
伴随他再次推入手术室的是程衿焦急的声音,声线明显颤抖哽咽。
嘿,原来她会因为我着急啊!
有时候陆南祁自己都觉得这个念头太过幼稚,甚至有些自我鄙夷,但心中还是没来由地冒出些小得意。
而等他迷迷糊糊从昏天黑地中挣扎着醒来,也是程衿的声音在身边安心响起。
身边一直都是她,
这样就足够了。
“发什么呆呢?”程衿将勺子推到陆南祁的手边,一句话打断他的走神,“要冷了。”
“好好,我现在吃。”
陆南祁回过神来,艰难地挪动了几下,刚抬起手想要抓起调羹,却发现是不习惯的左手。
他的手在空中定住了几秒,程衿这才反应过来,松开了被陆南祁紧紧握住的手。
二人间的空气也因此微妙地尴尬了片刻。
程衿不自在地撇过头去,吸了吸鼻子。
病房内安静的空气只剩下小米山药粥浓郁的米香和拙劣掩饰情绪的轻微干咳。
“嘶——”
陆南祁冷不丁的一声响动又将她吸引过去。
他“叮当”一声丢下手里的调羹,眼眶积满了泪水,满脸通红地呼哧呼哧喘气。
“又觉得烫啊?”程衿瞧见他的样子脱口而出。
陆南祁被烫坏了舌头,发不出声音,只能一个劲儿地点头示意。
程衿无奈地摇摇头,端起粥碗用调羹不停搅拌,轻轻对着表面吹气。
“你之前也总是这样,明明我觉得不烫的东西,你却总是吃不下去,非和我说烫,”程衿自顾自说起来,“原来您这金贵的舌头这么些年一直没变呢?”
她一边自言自语似的叨念,一边又将凉了些的米粥重新递到陆南祁嘴边,举着调羹下意识主动喂他。
直到调羹靠近陆南祁嘴边时,程衿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悬空的调羹向后缩了一下。
东川的冬天比清安暖和,但低温依然如期而至。
于是这一碗热粥蒸腾的水汽,映在陆南祁惨白的面容上十分明显。
程衿握着调羹的手指被升上来的热气熏烤,滑动了一下,没能抓稳。
又或者并不是那从纯白的粥面腾腾升上的热气,而是陆南祁对撞的滚热目光。
“不,不烫了,”程衿移开目光,慌忙把碗放在桌面上,收起手暗暗藏在身后,“再吹就凉了,你赶紧吃吧。”
“当然不会变。”
陆南祁没有听话地端起碗,而是淡淡吐出一句不明所以的话,眸底淡去了刚才羞红的眷恋,漾起一抹澄澈的决意。
“什,什么?”程衿不知所云。
“何止是味觉啊,其实很多事情都是无法改变的,”陆南祁突然有些郑重其事,“就像我失忆了,我也依然能够跨越几年的空白,再次与你相遇。”
“我相信,就算丢了三年,五年,十年,”程衿没有反应,但陆南祁还是继续念念有词,“我都会无数次爱上你。”
“程衿,我爱你,这是不会改变的,我们必须承认。”
陆南祁的话说得很慢,程衿的思绪也仿佛跟着慢了下来。
她目光呆滞,不知投向在何处。
陆南祁坚定的话语反倒让她瑟缩起来,心中扭成一团,最后竟然莫名其妙哂笑自嘲几声。
程衿含笑不语,心绪蓦然重了几分。
陆南祁一直都是这样——嘴巴笨,说出来的话可能不大好听,但却出乎意料的实诚。
他这个人,似乎即使身处这个虚伪的世界,也依然不懂拐弯抹角,只不过有时候实话反倒显得可笑。
陆南祁是这些人人以为的笑话里,最坚持的一个。
在一起三年,程衿即便现在回想起来,也找不出陆南祁对自己有过任何隐瞒。
他每一次都能一本正经地认真回答她每一个问题,哪怕只是随意的玩笑。
不会讲漂亮话,却让她心底能够踏踏实实。
唯一一次撒谎,就是那天的分手。
“哼哼,”程衿用力从鼻腔里挤出几声冷笑,“有些事情是不会变,比如我们的结局。”
三年前陆南祁惊雷一般落下的分手,程衿也一度不肯接受。
她也曾发了疯一般冲到陆南祁家中质问,试图翻找出他变心的蛛丝马迹。
可他波澜不惊的神情给了她能够解释一切的答案。
程衿妥协了。
她苦苦花费三年适应突如其来的改变,在与陆南祁不期而遇的那一刻,却发现都是自欺欺人。
是真的,
很多事情都无法改变。
而现在,又凭什么让她能够有信心去相信,他们之间有足够的力量,去撼动既定的结局呢?
“是,也许等到我全部想起来的那天,我还是不愿说明真相,”陆南祁出乎意料接上话,对这个话题不再回避,“这个是我无法承诺的。”
陆南祁的坦率让程衿视线落回,愿意继续听下去。
“之前没考虑到你的感受,是我的错,我会承担一切过错,”陆南祁凝思片刻,又一字一顿认真回应,“我也犹豫过,假如我想起真相后,还是做出一样的选择,这有什么意义呢?”
“可是我现在想明白了,至少应该好好道个别。”
“结局也许不会变,但走向结局的那条路会不一样。”
“我们之间,不会再有遗憾了。”
第45章
「“我们之间,不会再有遗憾了。”」
陆南祁这句话在程衿脑海中闪烁了整整一周也不曾消退。
那般郑重其事的神态——不像在开玩笑。
对此程衿也是欲言又止。
复杂的思绪如同蛛网一般密布盘结在头顶,心中塌陷的窟窿萦萦绕绕盈满了不知所出的落寞。
两人之间隔却了三年的重逢,
难道只是因为遗憾吗?
三年又三年,
这一次,
真的能得偿所愿吗?
程衿独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有些恍惚。
她的眼神聚集在电视屏幕的行行文字上,各色花样的艺术字体在画面中跳动活泼,可程衿眼中却迟迟聚不起焦点,她的眼睛游离不断,愁绪将眼皮压低轻颤。
电视下方传出热闹的广告音乐,与窗外透过布帘缝隙的阳光交缠在一起,充斥了整个不大不小的房间。
休休白金色的毛发并没有因为老态而失去光泽,反而在柔和阳光的映照下像波纹一般柔顺光润。
它尾巴摇摆的节奏就像是一台快乐的钟摆,下巴懒洋洋地放在地面上,尾巴拍打地面的声音在安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明显。
“休休?”程衿被休休尾巴的敲打声惊醒,缓过神来低头就发现休休无精打采的样子,它乖巧地只敢轻轻靠在程衿的拖鞋上,嘴角时而喘着粗气,“你是不是饿啦?”
程衿略感自责地宠溺抚摸了一下休休的头顶,便撑着双腿从沙发上起身,绕道厨房的橱柜里拿出贮存的狗粮。
休休也听话地紧紧跟在程衿身后,脚步放得很慢,似乎在有意控制自己的速度。
厨房虽说不开火,但橱柜里还是满满当当塞满了平时做糕点在店里放不下的多余材料,程衿踮起脚好不容易才从橱柜深处掏出之前已经开封了的一袋狗粮。
褐色的圆片从塑料包装袋中倾倒出来,一粒接一粒掉落在休休的不锈钢食盆中,叮叮当当的声响如同开闸的洪水一般滚涌而出,休休站在一旁兴奋得不断来回跺着前脚。
刚倒出不多的分量,程衿就敏锐地发觉到狗粮颜色似乎有些变化,她伸手抓了一小把放在手上端详,这才反应过来这袋已经潮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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