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衿将请柬放入背包,仔仔细细立在最中间的夹层,手指捻着夹层顶部的拉链,停顿在空中。
她眼中似乎想起什么别的事情,眸色变得浑浊和恍惚,只不过没一会儿便眨眨眼回过神,又拉紧拉链,继续钻进后厨着手忙碌。
“衿衿姐,谁啊?”
小杜从罐子里拿出几颗饱满的红枣放在刚揉好的面团里,一边听到程衿进门的声响,转头询问。
程衿朝她摆摆手,满脸不在乎:“林江白,他要结婚了。”
“结婚!”小杜听到这个消息就要跳起来,“他要结婚了?”
“嗯,好像和她女朋友在一起五年了,就是因为警察这个职业太忙,最近才抽出时间办婚礼。”
“确实,警察、医生、消防员……这些看起来光鲜亮丽的工作,可也恰恰应了那句话——‘能力越大,责任就越大’。”小杜自说自话起来,“和警察结婚,感觉就像个变样的形婚似的……”
程衿:……
厨房内不合时宜的一片死寂这才让小杜意识到自己说的糊涂话,连忙想办法找补:
“哎呀,其实也不能这么说,我还是相信真爱的,衿衿姐你说是吧?”
程衿只是嘴角勾起一抹应和的冷笑,依旧低着头继续揉搓面团。
警察很忙,很危险,这些困难自从遇到陆南祁后,程衿没有一刻未曾停止担忧。
但是陆南祁的味道总能恰到好处清扫她所有的忧虑,无一例外地以他独有的心跳声抚平程衿各种各样莫名的挂虑。
她也曾经傻乎乎地以为真爱能够抵抗一切。
这没错,可是其他人说的“相爱是两个人的事,分手却是一个人”——也没错。
然而,她和陆南祁之间,竟然可笑到连个好好的分手都是奢侈。
“哦对了,林江白的婚礼邀请了我们两个。”程衿巧妙扯开了话题。
小杜停下手中的活儿,美滋滋幻想:“真的呀?那可太好了,婚礼酒席上的菜都可好吃了!”
“这就美啦?还不止呢!”程衿看着小杜做梦的样子浅浅一笑,“人家除了喊我们参加婚礼,最主要还是给我们带生意来啦!”
“什,什么?他要多少?”
程衿若有所思冷笑一声,手机也恰到好处接到了林江白发来的短信,她打开屏幕摆在小杜面前,微信对话框里乍眼的几个大字——
「五十桌」
“五十桌!”小杜惊叫一声,“我们这两天的单子已经做不完了,哪来的时间给他做五十桌啊?就算他是我们的朋友也不能这么为难人哪!”
“没事,到时候多叫几个朋友一起帮忙就行,”程衿反倒异常平静,“这一单不光有劳务费,还卖了个人情,何乐而不为呢?”
“衿衿姐,您这种高度我一时半会儿还真学不来……”
-
没想到小杜人缘真不差,即使她和程衿一样,只不过在清安待了大半年,社交圈却也有不少的好友。
他们一个个听到要来帮忙做中式糕点也稀奇,大多都乐此不疲从大老远跑来帮忙,这回即便有五十桌的订单,应该也是能按期完成。
当然林江白也没太为难他们,勾选的大多都是工序比较简单的款式,那几款出了名繁杂的样式愣是破天荒一个没选,竟然是出乎意料的体贴?
“山楂小果?”帮忙的朋友看着单子上的糕点名称问道,“这是怎么做的?”
“也不是什么稀奇做法,就是外层包上一层面皮,做成橘子模样,里面塞进山楂泥就行。”程衿耐心解释。
“那这个酒酿桂花糕呢?”
“也不复杂,”程衿继续回答,“就是将米酒与面团浸泡,之后再撒入清洗好的桂花就行。”
“咦?这个定胜糕是什么东西?”
程衿闻言有些恍神,如云涌般的回忆席卷而来,令她一时站不住脚。
她及时定了定神,重新将思绪抽回现实:“就是一款用牛奶桃山皮包裹枣蓉馅料制作成金锭形状的糕点。”
“哇!这么一来,原来中式糕点比我们平常做的西式糕点讲究多了。”
“各有各的优点,中式糕点通常偏甜,口感软糯,现在的人们其实大多都还是冲着其中蕴含的历史底蕴而来,”程衿拿起旁边一块已经烘焙好的刺梨鲜花饼递给帮忙的朋友,“百闻不如一见,不如尝一尝?”
朋友本身就好奇得很,连忙接过糕点连连道谢,还没等话说清楚就把一块梨黄的刺梨鲜花饼塞入口中。
她的脸颊微微鼓起,牙齿细致地研磨着糕点,糕点在口中慢慢融化,香梨的清甜从馅料的层次中漫溢开来,舌尖时不时还能感受到鲜花轻微的酸涩。
她的太阳穴伴随咀嚼的动作一鼓一鼓,频率从糕点在口中完全化开时逐渐慢了下来:
“这糕点味道有点熟悉啊……”
“不会吧,”程衿反问,“中式糕点店铺在清安只有我们一家啊?”
朋友也对此困惑不解,于是又咬下一口再次品味。
随着刺梨果肉和重瓣红玫瑰的独特味道再一次席卷她的味蕾,她沿着味觉线索翻找记忆,终于在回忆深处找到蛛丝马迹:
“我想起来了,这个糕点我在东川吃过。”
程衿听到这话心里出其不意咯噔一下。
“东川之前好像也有一家中式糕点店来着,只不过前段时间似乎搬走了……”
朋友还想说些什么,但被小杜见机打断了:“那家就是我们,东川生意不好做,现在来清安做也是一样的,反正我们家的糕点,到哪里都是独一份!”
朋友却没什么眼力见儿,多嘴问了一句:“为什么不在东川做了?东川虽然地价是贵了点儿,但是消费也高啊,那边赚的钱不是更多……”
“哎呦,咱们哪里做的开心就往哪里走呗!适当开拓市场不也是好事?”小杜刻意提高声调打断朋友的自言自语,同时还不禁时刻瞥眼关注程衿的脸色。
“原因其实很简单,”程衿竟主动开口,不过神情难掩落寞,“在东川做不下去了,所以躲到清安来。”
店租?成本?
哪有这么简单?
自从“徜徉梦”立志钻研食物心理疗法,她就没考虑过盈利这回事。
来到清安,
不过是狼狈逃窜的下策罢了。
毕竟——心理师自己都有心理障碍,
这句话听着就令人齿冷。
话题随着程衿不轻不重的一句话收场,随之而来的不是有声无气的死寂,反而从门外传来不明来由的躁动声响。
小杜率先感到异样,打开大门探出头张望,发现外面早已乱成一锅粥。
“这是发生什么了?”
“你,你们糕点做的怎么样了?”
“就差把最后一盘送进烤箱。”
“哎呀!”被叫住的人焦急拍着大腿抱怨,“这下可怎么办呀!”
“到底怎么了?”
“新郎他……”
“新郎他不见了!”
第47章
“新郎他不见了!”
门外几乎是乱成一团,好不容易揪住路过的一个,也只是丢下没头没脑的一句,没留半分解释。
焦急的嗓音穿墙而过,传入程衿的耳朵。
“怎么回事?”
林江白虽然平日里看着是大大咧咧的性子,经常没有正形,但婚礼这种大事,他也像不是会犯糊涂的那种人。
拎得清大事小事,程衿对林江白的人品还是有把握的。
这次莫不是有事耽搁,所以迟到了?
似乎不太可能。
照理来说,结婚这么大一件事,也应该早早向上级领导请好假。
又或者是……悔婚?
不不不,更不可能。
林江白只是略带痞气,为人和陆南祁一样,都是深情种。
面对和自己交往好几年的伴侣,临时悔婚根本不像他的作风。
再说了,他还是个警察呢,警员悔婚这件事传出去,给派出所带来的不良影响也不是他一个小小警员能承担得起的。
警,警察……
程衿突然后脊骨一凉,各种不好的设想无法压制全部涌入脑海。
她的足尖焦躁轻点地面,随之又旋步在原地转了几圈,双手上下反复摩挲手臂,也压不住竖起的汗毛。
“天啊,怎么会找不到人?”小杜年纪小,总爱天马行空的胡思乱想,“不会……不会是出事了吧!”
“啊!”前来帮忙的那些朋友也不免跟着叫起来。
厨房内一个接一个开始惊慌,程衿也有些站不住脚,她强压心中的不安,咬着牙试拨了陆南祁的电话。
电话忙音从听筒处传来,嘟嘟嘟的警示声仿佛一次又一次将她不宁的心提起。
她不肯接受众人的猜测,不死心又试着拨通王队的电话,得到的依然是令人心凉的机器人声。
“诶!洛洛,洛洛!”
门外又响起不同的喊叫,在一阵哒哒哒的脚步声过后,转角露出的是身穿一身洁白婚纱的新娘。
苏落手提裙摆闯入厨房,鞋子都跑掉半只,进门便东张西望寻找着什么:
“程衿呢?你们谁是程衿?”
程衿听见自己被点名,于是默默举起了手。
苏洛全然顾不得婚纱是否会被厨房内的油污或者粉尘污染,撇开人群直直向程衿跑去。
“你……你是程衿?”苏洛喘着大气尝试确认。
程衿见她急促的样子,顺手将她扶稳,一边点头回应。
“你……”苏洛跑得太急,还没喘过气来,“你能不能……”
“别急,你慢慢说。”
“你能不能帮我联系一下陆南祁?”
苏洛大口大口呼吸,极力平复情绪,可通红的眼眶盈满的泪水却向程衿说尽自己的委屈。
程衿心疼地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无奈叹气:“真的不好意思,我也联系不上陆南祁。”
苏洛闻言犹如晴天霹雳,浑身发软直接跌坐在地上,洁白的婚纱层层叠叠,好似浓雾一般笼罩住了她全部的希望。
就在这一瞬间,周边的一切响动都默然安静下来。
张灯结彩的奢华大厅恍然间仿佛只剩下新娘颤颤巍巍的啜泣。
程衿看着心疼不已,默默蹲下轻拍后背低声安抚:
“别担心,林江白肯定会来的,他来给我递请柬的时候,眼神清亮得就像万里无云的蓝天。”
“他真的很喜欢你。”
“丢下你让别的男人占便宜,他才舍不得呢。”
苏洛安静地低着头,从眼眶涌出的泪水顺着下巴滴落在手背,晶莹剔透得可比纱裙上的水钻。
程衿咬着牙,喉咙已经哽咽到冒出了些淡淡的血腥味,可怎么也冲不开堵塞。
“他叫我相信他,他一直叫我相信他……”苏洛开始自言自语,“我也想相信他啊……”
“可是……可是他倒是现在来我面前晃一圈啊……”
苏洛终于抬头看向程衿,对视的眼眸中清清楚楚只能望见满满的凄楚。
程衿想安慰些什么,可是不管是林江白还是陆南祁,甚至连王队,她都无一知晓动向。
苏洛的绝望是她无论如何费尽心思编织的精巧谎言也兜不住的利刃。
她也害怕,她和苏洛一样害怕。
“你说这么重要的日子他都不来……”苏洛身体紧绷着,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是不是更证实了我的猜想……”
“他是不是……真的……”
苏洛不敢说下去,程衿也适时捂住了她的嘴巴。
“不会的,不会的。”
程衿的话自欺欺人,却也成了此时此刻唯一的支撑。
“我父母现在在外面闹呢……”苏洛用双臂环住自己,低头将脸埋在膝盖之间,“当初他们两个老人家就不太同意我们之间的事。”
“好不容易用时间向二老证明了我们之间的感情,到头来回看,却发现我们之间根本不对等——其实我一直在迁就他。”
程衿蹲在苏洛面前,长辈和宾客的压力一刹那一齐堆积在这个身材小小的女孩身上,瘦弱的肩膀难以撑起的抹胸裙,隔着间隙的空气伴随哭泣一扇一扇。
整个人无助地蜷缩在厨房角落,浑身上下看不出一分一毫新婚的耀眼。
“异地是,来清安举办婚礼也是……”苏洛仍旧念念有词地抱怨着,“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苏洛情绪在她的啜泣声中越来越不受控制,尽管她的几个好朋友绕开人群来到她的身边安抚她,也似乎无济于事。
门外的脚步声终于停止,原本理应高朋满座的婚礼现场,来宾却纷纷挤到这个小小的厨房空间里,默不作声注视着新娘的悲剧。
围作一团的朋友仿佛成了苏洛的枷锁,虚乏的安慰套话只能徒增她的恐惧。
程衿领着小杜等人默默退出了厨房,刚踏出大门,就敏锐地听见了不同于自己步伐频率的异样声响。
她踮脚张望,心中默默祈祷。
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心,一张熟悉的面孔露出头来。
“洛洛,洛洛!”
林江白在万众瞩目下终于冲破一切障碍和猜疑,拼尽全力向苏洛奔来。
周边的宾客也重新闹哄起来,嚷嚷着赶紧把苏洛拉出门外瞧瞧。
程衿也识相地赶紧侧过身让开道路,提心吊胆不敢呼吸的时刻,伴随林江白的到来终于平稳画上了终止符。
林江白并没有按计划穿上新郎西服,身上依旧是那身常年不变的藏青警服。
他取下警帽匆忙塞进旁边陆南祁的手中,眼角流光的不知是泪水还是汗水。
苏洛闻声也跑了出来,隔着人群与林江白远远对视,憋在肚子里的委屈一瞬间翻涌而上,泪眼汪汪地一头扎入林江白的怀抱。
“对不起,对不起,我临时接了任务……”林江白轻轻搂着爱人,在她耳边温柔呢喃,“害你担心这么久……”
苏洛已经崩溃痛哭到失声,依偎在林江白的怀中用拳头不断捶打他的胸膛。
林江白眉头紧蹙,轻吻了一下苏洛的额头,将脸颊贴在爱人的耳旁。
“我这不是平平安安回来了吗?别哭了啊,我们去干正事。”
林江白柔声细语地抚慰苏洛的情绪,等她渐渐平缓情绪后便一手握紧她的指尖,扶着新娘的纤腰缓缓走入大厅。
一众看热闹的宾客也跟着这对新人慢慢回到厅堂,人群逐渐散开。
程衿默默注视着中心的两人,对这场千难万难才休止的闹剧松了一口气。
来往的人群从她身边匆匆而过,她置身人流将目光投向远方,脚步却不曾稍有挪动。
恍惚间,一阵熟悉的清香萦绕鼻尖,程衿回头看去,发现陆南祁不知不觉靠近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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