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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帘风——漠小兰【完结+番外】

时间:2025-02-16 17:14:38  作者:漠小兰【完结+番外】
第51章 快刀
  谢朗招了招手,高檀进到亭中,听他缓声又道:“唐县铁石,和县邓氏与高氏之争,顺教皆不该插手。你先前说的劝善戒恶,本是正途。过早露于人前,教中恐有二心。康安乱后,如今勉强仓促四散,顾氏与高氏一旦起疑,合力以剿,顺教经年筹谋,毁于一旦。”
  谢朗两道银眉蹙拢,抬眼凝视他:“你本不是如此冲动之人,为何改了主意?”
  唐县遇到泥石,起了变故,而河县伏击邓卓,高檀无可否认,顾远,不,是顾淼,至少为其中缘由之一。
  心旌uu,神思不定,是兵者大忌。
  高檀拱手拜道:“弟子受教。”
  *
  阴雨晦冥,庭院中的灯影次第熄灭。
  康安城一直在落雨,高檀想,是他梦中的康安一直在落雨。
  兴许是身在康安的缘故,他见到自己行过了雨中的康安长巷,街景如旧,石道两侧的沟渠盛满了积水,蜿蜒流淌。
  他头顶朱红的雨帘密不透风地将微雨挡在帘外,道旁跪拜的行人冒雨而来,山呼万岁。
  他们的脸上露出欣慰的,急切的笑容。
  他的唇角微微上扬,可是高檀却能感到自己胸中沉抑,丝毫不觉欣然。
  御辇徐徐驶向远处朱门,此一回,他终于看清了巍峨宫阁的全貌,碧瓦朱檐,画栋飞甍。
  雨丝顺着瓦当滴落,阶上的兽首不疾不徐地吐出涓涓细流。
  阁中有一道身影在等他。
  谢朗。
  他坐在木轮车中,一袭玄衣,双手交叠,朝他拜道:“参见陛下。”
  他的脸孔瘦得厉害,双颊凹陷,一双眼睛深沉失色,仿佛当真是到了风烛残年。
  高檀默默揣测,此般光景,究竟是五载还是十载之后。
  “平身。”
  谢朗挺直腰背后,他看见自己挥退了左右宫人。
  谢朗开口道:“潼南孔聚已除,四海归心,老朽来贺陛下。”
  他的笑意疏淡:“先生当居一功。”
  谢朗摇首道:“陛下文经武略,自登极以来,定四海,平天下,今时之天下,再非乱世烽烟,是陛下之功,是天下之福。”
  高檀沉默不语,他隐隐感觉,谢朗此番特意来,绝非说些逢迎之语,当有未尽之言,这大概便是“自己”郁郁之故。
  楼阁之中,一时寂寂然无声,地上白玉光可鉴人,高檀垂眼细看,却只看到一道模糊的身影,冕冠旒珠后的面庞朦胧,影影绰绰。
  “陛下心中,是否已然有了决断?”
  他看见地上木轮车的影子陡然间,离他又近了一些。
  高檀抬眼,正对上谢朗冷厉的眉眼。
  “顾闯屯兵不发,五万人静守大梁,潼河燕南关告急,恰逢桃汛,他竟罔顾圣旨,屯兵不发。此番若非陛下急智,借浮舟脱困,恐怕早已葬身潼河?陛下竟还不斩顾闯么?”
  高檀闻言,心中一跳,原来如此。
  他见自己背过身去,徐徐说道:“谢先生特意进宫来,是为劝谏?顾将军屯兵不发,许是有个中情由,他已发书进京,待朕看过之后,再做决断。”
  谢朗脸色一沉,语气不由加重道:“陛下待他还不够宽厚么?经年累月,一退再退,直到今时今日,陛下依旧不肯杀了他,难道往后陛下只愿做个无为守成之君,长此以往,焉知这天下姓顾,还是姓高?”
  他终于转过身来,面前的旒珠轻轻撞响,如水泠泠:“先生慎言。”
  谢朗急促地喘息了一声:“陛下当真执迷不悟,儿女情长与天下大义相较,孰轻孰重,陛下难道不知?顾闯如今诏书不名、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陛下已是赐无可赐,赏无可赏。”
  高檀不禁握紧了袖中双拳,听谢朗叹了一口气,又道:“皇后亦苦,陛下与顾皇后伉俪情深,一路行来,同甘共苦,可是,顾皇后纵容顾闯,顾闯今日之专横跋扈,难道没有皇后之过?老身斗胆劝谏,废了皇后,顾闯才能有所收敛,便是不废后,陛下也应广纳后宫,储君之位,绝不能纵容顾氏染指。”
  高檀闭了闭眼,听自己冷淡道:“哦?料想赵若虚上书谏言,亦是先生授意?”
  谢朗低眉颔首,“老朽不愿看陛下执迷不悔。”他顿了一瞬,像是下定了决心,开口又道,“陛下难道真忘了,当年榔榆之困,是顾……”
  “够了!”他骤然打断了谢朗的话。
  高檀感到胸中一痛,入耳的声音凛若冰霜:“先生当我是什么?”
  他说的是“我”,不是“朕”。
  “我是血肉之躯,还是先生为图大业,手中的一柄快刀?”
  *
  阴雨连绵数日,顺安城外的关河漫上了河岸,关河上南北穿行的船舶因为急雨而被迫停泊。乌黑布幔罩着的木船成串地停靠于河岸。
  顾淼赶到顺安城时,便听说看守双生子的护卫正准备带她们渡船南下。
  顾闯先前勉勉强强地同意了将双生子暂且安置于顺安,等待高氏。
  为求安心,顾淼昼夜不停地疾行至顺安,竟比顾闯派往顺安的信使到达得更快。
  她于是马不停蹄地赶到了关河渡口。
  乌布篷船不作标记,她领着三两兵士,一艘又一艘地顺水搜寻。来回仔细搜过百余舟后,身上的蓑笠早已被雨淋透,湿衣贴在身上,顾淼不由地心也凉了。
  双生子不见了,领她们的护卫也没见到踪影。
  顾淼连忙又赶回了城中原本安置双生子的住处,可惜除了一个伺候的仆妇,屋中再无旁人。
  不可能是高宴或者高家的人,他们还不晓得是顾闯掳了双生子。
  顾淼心头不禁更沉,她先遣了一人回康安给顾闯报信,又带了其余两个人沿着关河南下,沿途再找。
  行至夜深,夜雨未歇,加之连日奔波,三人已是力竭。他们只得改行了官道,在道旁见到了一处客栈。
  天气不好,客栈里倒是人满为患。
  顾淼开了两间房,其余二人自愿挤在一处,她独自一间。
  换过湿衣后,顾淼本欲下楼,同掌柜打探是否有双生子的消息,经过其中一间客房时,无意间,听到了几声南音。
  音调阴柔,话音连绵,不过低低几声,本不算引人耳目,可顾淼曾随高檀曾经到过潼南,流连数月,对于此南音倒有几分熟悉。
  短短几句间,她仿佛听到了其中小孩,大帅几个字。
  顾淼脚步一顿,脑中警铃大作,一瞬便想到了潼南,孔聚。
  孔聚为人心狠手辣,并且,他与高家不只天下之争,还有私仇未报。
  刘蝉曾是孔桥的发妻,孔桥则是孔聚的胞兄,刘蝉自是孔聚的嫂嫂。听说孔桥身体素来不好,刘蝉被高恭抢去后,不到两载,他便撒手人寰。
  是以,孔聚深恨高恭。
  双生子若是真落到孔聚手中,哪里还有什么好下场。
  想罢,顾淼不动声色地兀自先回到房中。所幸,那几个南人的房间与她的房间,只隔了一条狭窄的廊道。
  她于是灭了屋中灯火,守在门前,戳破了纸窗,目不转睛地盯着对面房间的动静。
  她眼下不晓得对方究竟有几个人,双生子究竟在不在他们身边,与其贸然而进,须得先暗中观察一阵。
  夜雨渐渐停了,露在头顶瓦檐的滴答声将停,对面的房间便传来了响动。
  顾淼精神一振,定睛看去,房门拉开,转出两个黑黢黢的身影。
  客栈里的灯烛早已熄灭,她看不清他们的样貌,只见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地往楼下走去。
  又等了半刻,顾淼便也背上行囊,随之下了楼。
  下楼前,她并没有惊动同伴,而是将提前写好的字条塞入了他们的房门。一来,将她沿途会留下的记号提前告知,二来,她也不知对面房中是否还有旁人,留人在此,更为妥当。
  客栈外,夜色昏昏。两个南人待雨将停,便要上路,此刻并不策马,而是乘一辆马车而行。
  顾淼心中疑虑愈深,待到马车行了一段距离之后,她才自马厩也牵了马追去。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
  顾淼的耳畔听到了水声潺潺,马车往河畔行去。
  到了岸边,马车停了下来。
  顾淼抬眼只见河畔,挂了一只红灯笼的黑布木船,船帘被人从里掀开,一个大汉一左一右地提了两个布袋下船,布袋大小足有半人来高。
  两个南人下了马车,忙去接那两个布袋。
  事不宜迟。
  顾淼坐于马上,取下背后长弓,正欲瞄准不远处的两个南人,脑后忽而吹来一道劲风,她本能地偏头一躲,耳畔划过一道疾风,眼锋瞄见一点银亮一闪而过。
  身后有人!
  顾淼将要转头。脖后却是一痛。她伸手一摸,摸到了一根细针。
  昏昏欲睡间,她想,果然是潼南孔聚。
第52章 替天行道
  顾淼醒来之后,发现眼前依旧黯然无光。她的眼前罩着一块黑布,身下在摇晃,马蹄嘀嗒嘀嗒,她在车中,一路疾驰。
  潼南惯爱用毒,银针之上染了麻药,她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几时,但若是欲往潼南绵州,须经廉州。顾淼竖起耳朵,听车外的动静,除了马蹄声,再无旁的声响,亦无先前的风雨声。
  她不知此时他们到了廉州何处。
  顾淼试着动了动手腕,发现捆缚住她的绳结牢固非常。她的嘴巴却没有被堵住,四周再无人声,念恩与念慈,应该俱不在车中。
  顾淼心中默默数着马蹄声响,马车又行了约莫半个时辰后,终于缓缓地停了下来。
  她的耳边复又听到了人声,是细碎的南语,脚步声离她越来越近,顾淼闭上眼睛,靠在了车壁上。
  等了片刻,眼前闪过一道亮光,车帘被人拉开了。
  天光照了进来,即便眼前蒙了黑布,顾淼的眼前依旧感觉到了光亮,外面此时已是白日了。
  下一刻,一只手蛮横地拽了她一把:“下来!”
  眼前罩了黑布,脚下虽无捆缚,可是由于先前的毒针,她的双膝俱疲,踏在地上,只能勉强行动。顾淼任由人将她拽下了马车,半拉半拽地进了室内。
  似乎是一间柴房,她闻到了木头的气味。
  那人又将反剪她双手的绳索捆绑得更紧了,将她推到在了地上。
  门扉吱呀一响,他的脚步声远去。
  待到四周再无动静,顾淼顺势仰躺在地,伸手一探,摸到了她的黑靴。
  弓箭不在身上,可短刀尚在靴中。
  顾淼内心稍定,待到膝上的软麻之感稍缓,她伸手摸出了短刀,刀柄翻转,小心翼翼地割开了手腕上的麻绳。
  手上蓦地一松,她抬手扯下了眼上覆盖的黑布。
  窗外的天光大亮。
  顾淼左右而望,屋角果然推放了数y柴火,以及喂马的干草。
  这里大概是南人途中的落脚点,他们应该还在廉州之内,只是不知道双生子眼下在何处?
  更何况,他们捉了她,却没有杀她,兴许以为她是高恭的人?
  她此时要逃,不是难事,可是若是双生子在他们手里,她必须得想办法,先将二人救出来。
  顾淼一边轻揉手腕,一边猫着腰走到了窗边,透过狭窄的窗缝朝外张望。
  这里是一个四方小院,草顶黑墙,状若寻常农家院落。过了一小会儿,正对院门的堂屋,走出来三个人影。
  顾淼定睛细看,先前没见过的第三个人便是用暗箭伤了她的人。
  他们此刻的打扮亦同寻常农夫无异,粗布襟衣,腰缠黑布。
  嘈杂的人声自院门传来。
  三个南人对看了两眼,中间穿黑衣的人疾步走到院门后,另外两个人稍落半步,却将背后的左手藏进了袖中。
  他们身上皆藏暗器。
  顾淼只听院门一响,一个人影独自进到了院中。
  南人双手合拜,连声笑道:“贵客,贵客,乌耶有礼。”
  来人并没有笑,只抱拳还了一礼,声若磐石,道:“将军在何处?”
  顾淼瞳孔猛地一缩,她认得这个人!
  他的脸形方正,肤色黝黑,此时看上去年纪四旬左右,同她记忆中的脸孔稍有差距,不过顾淼记得他的这张脸,他就是顺教教首,吴玄,她见过他的尸首。
  乌耶双手交握前胸,不伦不类地,先道一声:“天佑顺教。”又自笑道,“贵客应约,将军自然欣喜不已。”
  吴玄虚了蹙眉:“废话少说,你们的将军呢?”
  乌耶笑意未减:“将军自在大梁静候贵客,遣了我等三人前来迎接贵客。”
  吴玄的脸色更暗:“你们是在诓我?原先你们将军可不是如此说的。”
  乌耶又笑一声:“贵客稍安勿躁,顺教欲诛高氏,是替天行道。将军若得贵客相助,如虎添翼。此番遣我等南下,亦是聊表诚意。”
  “诚意?”吴玄冷哼了一声。
  乌耶侧身,往后做了个“请”的姿势:“贵客一看便知。”
  数人转而进了堂屋。
  顾淼再看不见几人的身影,转而屏息凝神倾听几人的动静。
  四周静了数息,她听见了吴玄声音高扬道:“抓了两个小女娃,算怎么回事!”
  双生子果然在此处!
  顾淼情不自禁地捏紧了手中短刀,潼南三人本就不好对付,再加上一个吴玄,她没有和他打过,可是他杀得了高恭,武艺定然了得,以一对多,她的胜算太低。
  为今之计,她要想办法留下记号,找到援兵,来救双生子。
  顾淼将欲转身,去摸干草堆上的草灰,却听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大响,有人撞开了院门。
  透过窗缝,她见到了一群黑衣人破门而入,他们的脸上也半覆黑巾。
  三个南人闻声,齐齐奔出堂屋,用南语低喝了几声。
  他们不认识来者。
  为首的乌耶狠狠瞪向吴玄:“这就是教首的诚意?”
  吴玄面上闪过几分压抑,高声问道:“来者何人!”
  十来个黑衣人不发一言,挥剑朝四人挥去。
  这般阵势令顾淼赫然想起了,先前在唐县遇到的顺教的人。
  吴玄的眉头皱得死紧,躲过一剑后,似乎又留意地看了看他们手中的长剑。
  “来者何人!”他又大喝了一声,继而屈指一吹,吹吃了一声鸣哨。
  过了半刻,小院之中又涌进了另一拨人,身着黑衣,可面无黑巾,看模样,也是一群武人。
  吴玄并非独自赴约,他在附近早有埋伏。
  可是,此时此刻,坏事的并非南人,而是顺教中人,教中内斗!
  两拨黑衣人招招狠戾,斗作一团,三个南人见状,忙要后撤,却被几个黑衣人缠住,暂时不得脱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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