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奔到天色将明,顾淼方才遥遥看见了康安城的城楼。
“我们就快到了!”她说罢,屈指吹了一声鸣哨,若是顾氏军在城外巡逻,便能认出她的哨声。
又行半刻,旭日破云而出,黄土城楼如罩金辉,在眼前愈发明显。
她侧目看了一眼高檀,却是一愣。
高檀此时的脸色白得出奇,原本殷红的唇色此刻却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紫。
她脑中念头一闪,惊道:“你被他们的银针射中了!”
第54章 院判
将才夜色昏暗,高檀独自折返,去取箭筒,岂是那般容易便全身而退?
难怪他刚才手中的长剑被震得脱开了手去,
顾淼回想起来,才惊觉他中了毒后,竟还疾奔了半夜。
她正欲开口细问,却听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自城楼下传来。
顾淼抬头一看,正是穿着熟悉军服的士卒听到了鸣哨,打马而来。
“高檀,快看,人来了!”她面上一松,扭头去看高檀,却见他身形一晃,骤然自马上跌落。
念慈大叫道:“叔叔!”
“高檀!”
顾淼赶忙勒马,翻身下马,他的面目青白,双眼紧闭,已是昏了过去。
她伸手探他鼻息,十分微弱。
顾淼不禁皱紧了眉头,潼南用毒百种,不晓得此毒为何种,有没有解。
赶来的士卒行到近前,见到她与高檀,登时大惊,数人下马连忙将高檀驼在马背上,进了康安城。
城中的顾闯一收到消息便来寻她,乍然见到念恩,念慈两个小孩也在屋中,愣了一愣,道:“她们怎么在这里,姓高的来了么?”
这个“姓高的”,指的自然是高恭。
高恭比他晚了半步,话音将落,高恭便也进了堂屋。
念恩和念慈见到他,表情依旧陌生,许是屋中生人太多,二人一直拽着顾淼的长袍,半躲在她的身后。
高恭脸色变了又变,扫过两眼二人,转而问道:“高檀如何了?你们遇到潼南人了?他中的是什么毒?”
大夫闻言,忙从榻前走到高恭面前,颤巍巍地躬身拜道:“回将军,老朽无能,不晓得高公子究竟中了什么毒。”
高恭脸色一暗,“不晓得什么毒,这话什么意思?”他不由探身去看,榻上的高檀脸色愈白,呼吸又轻又浅,他收回视线,牢牢盯着顾淼,又问,“你们是在何处遇上的潼南人?”
顾淼隐去顺教未提,只说自己行到驿馆,见到形迹可疑的潼南人,于是跟踪而去,而高檀是在回城的路上,碰巧遇上的,他们二人护送双生子来康安,不料遇到了穷追不舍的潼南人。
她说罢,不管高恭脸色,只问那大夫道:“他中的是银针上的毒,倘若是剧毒,你可有解药?”
大夫摇头叹气说:“解毒须知中的是何毒,老朽没有万能灵药,恐怕……恐怕难有用武之地。”
顾闯念及高檀是为救顾淼而中了毒,便缓了语调说:“万一不是剧毒,只是寻常昏睡的迷药呢?你先前不就是被潼南人药倒了,过几日便醒了。”
她先前一被银针射中,便晕了过去,而高檀中毒之后,却没立刻昏睡。
两者不是同一类毒药。
顾淼沉默了下来,抬眼却见高恭拂袖道:“实在无用!派人再去城中请更高明的大夫来,将营中军医也一并叫来。”
午后,康安城中的大夫一连来了七八个。然而,每一个都像全无对策,只有其中两人勉强留了两道方子。
落日过后,康安城落下了微雨。
高檀依旧在昏睡。
*
窗外的蕉叶上滚落成串的水珠。
夜空漆黑一片,檐下的白灯笼被风雨吹打,不停地摇来晃去。
高檀的耳边听到了一阵古怪的咚咚声响,仿佛是小儿玩闹的拨浪鼓的声响。
好奇怪,此处为何有拨浪鼓的声音。
高檀脑中忽然记起了念恩与念慈,是她们在嬉戏玩闹么?他此刻已经回到康安城了?
顾淼呢?
高檀循声走去,狭长的游廊之上,挂满了白幡,迎风飘扬。
他不记得康安城中,何处有一条如此长的游廊,满目尽是雪白,他疑惑地撩开层层白笄靶校几个仆从自游廊走来,他们满身缟素,低眉垂目,鞋履贴地,缓步而行,几乎不闻足音声,可他们却像根本没见到他一般,与他擦肩而过。
高檀隐隐约约地觉察到了,这似乎又是一场怪梦。
耳边拨浪鼓的咚咚声响,却越来越大
高檀穿过游廊,视野陡然开阔,眼前赫然是一座露台,只是与寻常露台迥然不同,此露台由白玉堆砌,地面白玉之上密密麻麻地刻着经文。
雨滴落下,陷进经文刻印处的凹槽中,又向四面流溢。
此座露台竟然是个穹顶的形致。
夜色之下,玉华悄然流转,美玉虽是美玉,可此形此景,着实诡异非常。
高檀不由地紧握双拳,缓步踏上了露台的玉阶。
拨浪鼓的声响骤然变快。
他抬眼望去,方才惊觉空旷的露台中央竟然伫立着一道人影。
他浑身缟素,远望去,几与玉石同色。
他披头散发地赤足走在露台之上,他的右手此刻正举着一直拨浪鼓,红色的木球一下又一下击打着薄薄的鼓面。
是他发出的声响,这是何人?
这是个疯人?
高檀莫名地顿住了脚步。
拨浪鼓的声响忽而停歇。
他的心头鼓噪,耳边恍若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抬眼又见露台中央的人,猛地抬手将拨浪鼓掷得远了。
高檀心中一惊,下一刻,便见他忽然转过了身来。
面面相觑,正是他自己!
面前的“高檀”双目猩红,满脸厉色。
高檀不觉后退了数步,脚下却仿佛忽然踏空,朝后仰倒。
绵绵细雨落到了他的脸上。
他扭头避过,此时方才注意到阶下不知何时,跪满了人,个个身穿缟素,涕泗横流。
他听见他们的声音,又低又沉,怯怯地说:“陛下,娘娘薨了。”
高檀耳中“嗡”得一响,心弦惊颤,娘娘……顾淼……
顾淼死了?
*
耳边突然传来“砰”一声巨响,顾淼急促地喘息了一声,惊醒过来,睁开眼睛一看,原是风雨撞开了窗棂。
她起身走到窗边,只见天边已然出现了一线白光,天就快亮了。
辰时将至,顾淼便已收拾停当,打算先去看看双生子。
到了康安之后,她们也暂且被安置在府苑中。
刘蝉从湖阳南下,欲将二人接回去,此时,人正在路上。
双生子初来康安,人生地不熟,高恭似乎也不愿多管二人。
是以,她便多看顾她们一些。
顾淼的脚步刚停在门口,门扉便被人拉开了,念恩念慈正要出门。
顾淼疑惑道:“这么早,你们要去哪里?”
念恩眼中一亮,笑道:“是姐姐!”
顾淼一愣,眼风扫见屋中伺候的仆从,立刻纠正她说:“是哥哥!休要胡说!”
念慈扯了扯念恩的袖子,答说,“我们想去看叔叔。”顿了顿,又问“他醒了么?”
高檀还没醒,一天一夜后,依旧未醒。
他躺在木榻之上,背心的银针虽然已被取下,可他脸色仍然苍白如纸,唇上毫无血色。
顾淼领了二人去探,念恩和念慈静静地立在榻前,睁着眼睛,眨也不眨地看了他好一阵。
直到念慈吸了吸鼻子,忽然小声问道:“他会死么?
顾淼吓了一跳,连忙摇摇头,安慰她说:“不会的,他……他眼下只是多睡了一会儿。”
念恩抬起头来:“真的么?那他还要睡到什么时候?”
眼下连高檀中的究竟是何毒都不得而知,她其实不知道他要“睡”到什么时候。
顾淼勉力一笑:“应该不会太久了。”
窗外的雨不知不觉地停了。
将双生子送回屋后,顾淼径自去马厩牵了马,正欲出院门时,却碰巧遇上了齐良。
他面露疑惑道:“你才脱困而归,不自将养几日,这便要去靶场么?”
顾淼一笑,答道:“回齐大人,我今日不去马场,我打算往南去淮麓。”
淮麓在康安以南,骑马须行大半日。
齐良皱眉:“你为何要去淮麓?”
顾淼笑了笑:“淮麓风光甚美,我自然是去踏春。”
齐良不信,可是顾淼分明不愿说,他抿唇道:“你自当心些,淮麓虽近康安,但是乡野间,也恐遇上匪盗。”
顾淼颔首:“我速去速回。”说罢,便翻身上马而去。
她快马加鞭到达淮麓时,天光犹亮。
镇上的酒肆幸而还开着。顾淼将马拴到酒肆前的歪脖子树上。
掌柜笑问:“客官打酒么?淮麓名曲,三杯倒,来上一盅?”
顾淼正欲开口问话,目光将在肆中转了一圈,便见一个黑袍干瘦的人影瘫坐在墙角凳上。
此时的他看上去年岁三旬左右,喝得醉眼朦胧,袍上星星点点全是酒渍。
找到他,比她想象得容易,顾淼双肩微松,脚下一转,径直朝墙角而去。
一股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顾淼在他面前站定,用靴尖踢了踢他的矮凳。
凳子随之一晃,晃得他睁开了眼。
“罗文皂?”
当世神医,罗文皂,大锦朝赫赫有名的罗院判,如今还是个隐居淮麓的酒鬼。
罗文皂半醒半醉,眯着眼睛仔细看了看面前的人影,像个娟秀小公子,又像是个小娘子,一身黑衣,负手而立。
来人笑盈盈地望着他,显然知晓他的名字。
他想了好一阵,都想不起自己到底在何处见过如此一号人物。
“你是谁?”
“我是你的贵人。”
罗文皂鼻子里哼了一声。
顾淼又笑道:“你随我去康安看诊,我许你往后喝不完的美酒。”
第55章 团圆
罗文皂喝得烂醉如泥,顾淼费了大力气才将他从酒肆里扶出来,她把罗文皂弄上了马背,牵马先去了他的住处。
他的住处比顾淼想象中整洁,并无酒坛,小院中种了不少花与草,屋中陈设简单。
罗文皂迷迷瞪瞪地走到水井前,用井水狠狠抹了脸,冰凉的井水一激,他的模样瞧上去终于清醒了些。
“容我去取药箱。”他说着,又瞄了一眼顾淼的黑马,又道,“我再去隔壁邻居家借一头驴上路。”
顾淼笑道:“有劳了。”
两人一马一驴,比来时缓行不少,等到二人赶到康安城时,已是更深人静。
顾淼将罗文皂暂且安置在府苑,又让人给他送了浴桶,让他洗去一身酒气,并叮嘱他今夜万不能喝酒。
此时此刻,罗文皂仿佛才有些回过神来,他谨慎地瞧了瞧四周,见到挎刀侍卫正在巡夜,于是低声问道:“小公子,我这是要替何人看诊啊?”
顾淼思索片刻,说:“是高恭将军的二公子。”
罗文皂脸色一变,紧张地搓了搓手,道:“是高公子啊……”
高恭性情暴戾,罗文皂早有耳闻。
他接连眨了数下眼睛,问:“小公子,若我治不好高公子,也能全须全尾地回去吧?”
顾淼听得心头一沉,却仍旧点了点头:“自然。”
*
隔天,罗文皂提着药箱,战战兢兢地见到了高檀。
顾闯与高恭俱在屋中。
顾闯蹙眉看罗文皂鼓捣他的药箱,鼓捣了半天,附耳问顾淼道:“这就是你在淮麓找到的神医?”
顾淼颔首,目光不由朝高恭转去,他的脸色也不大好看。
榻上的高檀昏睡了已近两日,兴许是因为他为救双生子才受了伤,高恭难得地关切他的伤势。
在众人的注视下,罗文皂终于抖抖索索地摸出了药箱里的一块黑布,里面包着的是一排银针。
然后,他才俯身,仔仔细细地看了看高檀的头面,摸了他的脉。
过了好一会儿,他忽问:“这位公子从前是不是也中过毒?”
高恭面上一惊,未答,顾闯依稀记得是有这么一回想,便拿眼望向顾淼。
顾淼颔首答道:“确实,数月前中过青花毒。”
“青花毒。”罗文皂眉梢一挑,叹气道,“难怪不得。”
他轻咳了一声,徐徐道:“先前中毒虽不深,可青花毒乃是剧毒,短短数月,余毒尚在体内,加之又中银针之毒,新旧叠加,凶多吉少啊。”
高恭不耐道:“你有办法治他么?”
罗文皂垂低了眼,不敢看他,双手摩挲着他手中的黑布包裹,小声道:“某勉力一试。”
高恭面色不悦,正欲再言,却听罗文皂又道:“不过,我施针之时,还请各位大人回避,不然,某实在紧张得很。”
高恭脸色一变,顾淼立刻扯了扯顾闯的袖子,扬声道:“将军,我们便回避吧,容大夫施针。”
顾闯应了一声,抬步便走。
高恭一看,忍住大气未发,只得拂袖而去。
罗文皂闭门施针,顾淼便自回了屋中取弓弦,将要出门时,高秩凑疑狭嗣爬础
她脸上惊慌不已道:“夫人来了!她进康安城了!大哥哥也回来了!”
刘蝉来了,高宴也回来了。
顾淼一愣,忽而想起高志迮铝醪酰同时也因她阿娘深恨刘蝉。
高钟锼偌快地又道:“他们为何来了?”将问出口,又像回过神来,“是不是来接那两个小孩儿?”
双生子来到康安之后,高肿≡诟中,自也见过她们,直到彼时,她才惊觉高家竟然还有两个小娃娃。
无人可问,她原以为是与高檀有关的小孩儿,如今刘蝉和高宴匆匆进了城,她才恍然大悟,那两个小孩儿是大哥哥的骨肉。
可是,到底是大哥哥和谁生的小孩儿?
她不敢问,只拿眼牢牢地盯着顾淼。
顾淼颔首道:“这三两日,你便少出门,碰不到刘夫人便是最好。”
高终A苏Q郏皱紧眉头,却点了点头。
过了一小会儿,前面果然来了人,说顾闯传顾淼去前院。
她放下弓箭,打发走了高趾螅径自去了前院。
早有仆从将双生子领到了院门。
刘蝉下了牛车,见到二人,大叹一口气,疾步上前,蹲身抱住了二人:“你们吃苦了。”
念慈小声道:“见过夫人。”
听她说罢,念恩才跟着说了一句:“见过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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