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肉还他?
师兄受伤了?莫非,莫非是师傅晓得了四娘之事。
不,不会,若是晓得了四娘先前之事,他肯定早就将她送回了道郡。
究竟是出了什么事情,师傅才会如此厌恶师兄?
谢昭华一头雾水,可此时此刻,面对谢朗的目光,他却不敢追问。
但见谢朗的胸腔起伏了几下,沉声却道:“你这几日,便去顾将军府探一探将军的病情,倘若将军需要,府中的大夫尽可差遣。”
谢昭华心头一凛,拱手称“是”。
夜雨下个不停。
风声呼啸而过,顺着窗缝灌进了屋中,落在耳朵里,犹如鬼嚎。
顾闯又从噩梦中惊醒,满头大汗。
他是真的病了。
这一段时日以来,顾闯整夜整夜地做噩梦,梦境醒来以后,大多是记不清了,犹记得的唯有梦中的恐惧与焦躁,如影随形。
顾闯的头疼再度发作。
他唤了仆从,将白日里熬好的安神汤药端了进来。
他仰头一饮而尽。
脑袋的疼痛却没有缓解,后脑勺处宛如一根绷紧的细弦,无时无刻不在拉扯着他的脑袋。
孔聚居然还没有死。
他被齐良,被谢朗,被康安的人藏了起来。
顾闯头疼欲裂地躺回了榻上。
他必须要找到孔聚。
早日了结了他,只有杀了孔聚,他的头疾才能好。
隔天,顾闯起了个大早,到了校场,操练过后,便听人来报,说谢氏三郎求见。
他听后,冷笑一声,吩咐仆从道:“请谢公子进来。”
谢昭华一进房中,便闻到了满室药香。
顾闯似乎是真的病了。
他在卧房里见客。
榻前摆着一面竹屏,顾闯的声音响在屏风之后:“难为谢小郎君挂记某。”
谢昭华拱手而拜:“将军抱恙,在下本该早些来探望,是在下不是。”
顾闯笑了一声:“谢小郎君自有要事在身,今日能来,某自是大喜。”
谢昭华顺着顾闯的话,问了问他的病情。
顾闯便如外面所言,说自是是染了风疾,一吹风便头疼,是以不常出面,见人。
谢昭华蹙眉,面露焦虑道:“听闻府中,有一罗神医,不知将军是否已请他瞧过?”
罗文皂。
顾闯晓得这个人。
他医过不少人,也替顾淼瞧过病。
可是罗文皂不在这里。
前些时日,他派人去请罗文皂的时候,便已听说罗文皂出了城,大概是往康安以西,做游医去了。
“谢小郎君竟也晓得罗神医?”
“某曾在顾公子身旁见过他,因而有几分印象。”谢昭华答道。
顾闯一听,脑中忽地升起了一个念头。
顾淼跑了,罗文皂是她寻来的人,会不会也去找她了?
顾淼难找,可罗文皂就不一定了。
一想到这里,顾闯显然有些坐不住了。
他匆忙地想送客:“谢小郎君的心意,我心领了,身体抱恙,招待不周,改日再登门道谢去。”
谢昭华拱了拱手,不慌不忙道:“不瞒将军,今日在下前来,还有一事相告。”
顾闯语调隐有几分不耐:“哦?何事?”
谢昭华想起了谢朗昨夜对他说的话,一字一句地重复道:“顺教之中,隐有传言,说将军当日在城楼射杀流民,是为不义,因而打算替天行道,向将军讨个公道。”说着,谢昭华笑了笑,“当然,顺教教徒不过乌合之众,将军之躯,他们自然遥不可及,可凡事唯恐万一,在下因而有些挂怀,特来相告。”
顾闯蹙了蹙眉,顺教,人数不少,可到底是三教九流。
“谢小郎君有心了,某记在心上了。”
谢昭华话已带到,便要告辞,耳边只听顾闯忽而问道:“谢小郎君近日来,可曾见过潼南孔大将军?”
孔聚。
谢昭华摇头,道:“孔大将军,由陛下着人看管,外人皆难得见,在下亦未见过。”
顾闯低应了一声,正欲叫人送客,却听他又道:“不过……听闻陛下已嘱托高将军发信绵州,与孔氏旧部联系,是为招安,想来孔大将军届时亦要在康安与之相见。”
招安孔氏。
孔聚必然不能再回汨都。
新帝不杀他,难道要容他留在康安么!
顾闯的太阳穴突突乱跳,额头又疼了起来。
第86章 游医
东方的地平线升起一轮红日,朝阳的光芒渐渐扩散至天际。
天又亮了。
罗文皂用衣袖擦了擦脸上的雾气。
行走了一夜的马队中,传来了几声小小的雀跃的呼喊。
白日行路自要比黑夜行路方便许多。
冬日临近,北地的晨雾如霜,即便旭日初露,亦无法驱赶风中的寒意。
往北行路本已不易,马队行进的速度慢慢地缓了下来。
罗文皂抬眼望去,果然见到前面关隘处有一队巡查的士兵,正在一一盘查路过的行人与商队。
越往邺城去,沿途的巡查越是频繁。
罗文皂心头忐忑,悄悄扯了扯头上罩着的布巾,遮挡住半面脸颊。
他依照高檀的指令自康安往北行,要与他在烛山汇合。
他不晓得高檀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可是他亏欠于他,便是赎罪,一时半会也赎不清。
更何况,自打新帝进了康安,城中更是变得乌烟瘴气,各方势力明争暗斗,高檀不在,他留在高氏或者顾氏,皆非长久之计。
他是个大夫,也只想做个大夫,胸无大志,留在康安,委实不是他所愿。
因而,接到高檀的信函之后,罗文皂便起身往北走。
起初大半月,行得还算顺利。可是,不知是何缘故,大约三日之前,他察觉到了有人在找他。
有官兵拿着他的画像在找他,找的是“罗神医”。
听说是康安的顾将军发了风疾,特意寻“神医”入京。
罗文皂不傻,他离开康安的时候,顾将军无病无灾,眼下却在到处找他。
他用脚趾想,都能想出其中蹊跷。
康安是断然不能轻易回去的。
顾闯是什么人,他也算看明白了。
是个强人,无所顾忌的嗜好杀人的强人,与高恭实在不分伯仲,一丘之貉。
罗文皂拢紧了头上的布巾。
马队缓缓地经过关隘。
两个士兵各自捏着一张画像,目光慢慢地一寸一寸地扫过经过的人群。
罗文皂不由心头一紧,微微地埋低了头,目不斜视地朝前缓行。
“你站住!”
经过关隘之时,一双铁臂忽而扣住了他的双肩。
罗文皂心头一颤,耳畔听那守卫扬声喝道:“你把头抬起来,脱下头巾。”
罗文皂半眯了眼,正欲抬头,露出个咧嘴的怪相,忽听一阵疾驰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而来。
关隘的守卫也被忽如其来的响声惊动。
那人放开了他,诸人握住长刀,朝声源处看去。
来者是一群骑兵,足有几十人,马上之人穿着不显,皆为灰黑二色的短袍,只是马身上挂着的马鞍,红绿交错,分明是北项人的坐骑。
“北项游兵!”
人群中有人大喝道。
游兵来势汹汹,很快便与关隘的士兵缠斗在一处。
罗文皂所在的马队也被冲散了开来。
他心中哀叹一声,不得不加快脚步朝前面奔去,避开双方的争斗。
孰料,他刚跑了没几步,顿觉身上一轻。
再抬眼看时,原是马上的一个彪形壮汉,如同提鸡仔一般将他捞上了马。
罗文皂不由大惊,将要大叫,却被那人捂住了嘴。
身上的快马,马不停蹄地奔出了好远。
罗文皂惊出了一声冷汗,过了关隘不远,身后的人终于松开了手。
“你是什么人?”
“罗大夫,勿怕。”
罗文皂不由一惊,听他又道:“是高公子令某来接先生。”
高檀!
他万万没想到,高檀竟然晓得他的下落。
不过为何他们要扮作北项人。
还是说他们真的是一群北项人。
马速不减,罗文皂脑中念头飞转,头顶的日光越来越亮,他们行了约莫一个时辰过后,马速终于渐渐停了下来。
罗文皂这才终于看清了身后的人的面目,他看上去样貌平常,只是身形较常人高大。
他看上去的确像是北项人。
可惜,他的话不多。
罗文皂被他拉下马后,正欲问话,他却毫不停留地推着他往前走。
空旷的草原中央耸立着一处石堡,周围的荒草早已枯黄。
石堡中央有一座两层来高的堡垒。
罗文皂被他推着,进入了一重石门。
门中立着好几个人,身后的人向他们说了什么。
是北项话,罗文皂听不懂他们究竟在说什么。
他们真的是北项人。
高檀竟然和北项人勾结在了一处?
罗文皂还来不及多想,他便被人推进了另一道石门,而先前的那个北项人却没有再往前走。
“罗神医。”一个身穿缁衣的年青男人走了过来。
这间屋子比前面明亮了许多。
三面的石窗投进了光亮。
他的手腕上还戴着一串佛珠。
“你是何人?”
“悟一,罗神医可以唤我悟一。”他笑答道,说罢,朝他做了个“请”的姿势。
罗文皂皱了皱眉,顺着他指的方向,见到了几扇竹屏。
他缓步绕过竹屏,见到了一方躺椅。
椅上静静地躺着一道人影。
熟悉的人影。
顾远?
不,不是顾远,眼前的人影分明已是女郎的打扮。
她身上穿着一袭纱裙,外面罩了一件薄红的厚斗篷。
罗文皂垂下了眼,不敢多看。
可是他注意到了她的眼前覆盖的一层白纱。走得近了,他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药味。
她似乎正睡得深沉。
“罗大夫,可否替她诊脉?”
罗文皂循声望去,果然见到许久不见的高檀。
他身上一袭黑袍,发上并未竖冠,只斜插了一柄黑玉笄。
他的模样并无异样,可眉眼锐利。
罗文皂不禁紧张地拱了拱手:“高公子。”顿了顿,方问,“顾……顾姑娘是何病症?”
高檀垂下眼,不再看他,手指轻划过她面上的白纱。
“眼盲。”
罗文皂心头一凛,不再多问,俯身去探她的脉相。
周遭又陷入了寂静。
顾淼忽然感觉到脸颊发痒,这一阵痒意使她骤然惊醒了过来。
她感觉到有人解开了她脸上的白纱。
“你醒了?”
顾淼分辨了一会儿他的声音后,惊讶道:“罗文皂?”
“正是。”
她听见他似乎叹了一口气。
“我睡了很久么?”她开口问道。
罗文皂先是摇了摇头,却见她的眉头微皱,才回过神来,答道:“我并不知晓,我不过来了半个时辰。”
顾淼侧耳听了听周围的动静:“高檀不在此处?这里是哪里?”
罗文皂替她诊脉之时,高檀确实同那个僧人退出了石室,留他一人查看她的双眼。
他斟酌片刻道:“高公子不在,此地似乎是个石堡,在邺城北面。”
顾淼沉默了一小会儿,问道:“罗大夫看过我的眼睛了?能治好么?”
罗文皂谨慎道:“眼下不好说,听说你是摔下了马,撞到了脑袋,兴许很快能好,兴许亦要多等一些时日。”
顾淼低应了一声:“这几日我似乎总是嗜睡,你晓得是何缘故么?”
罗文皂蹙拢了眉头,她的眼盲仿佛比他料想的还要棘手。
莫非是用药的缘故?抑或是别的?
想到这里,他悚然一惊,转念一想,依照方才高檀的举止,他应该不会故意害她。
可是,她的身份,如今想来,她应该是顾闯的女儿?
他暗暗深吸了一口气:“兴许是眼盲之故,我换一换你安神的药方,大抵会有作用。”
顾淼“嗯”了一声,按照罗文皂的说法,他们果然是要在往北走。
高檀与小葛木不知达成了什么协议,他大概是要把小葛木送回北项王都。
在到达王都以前,她得尽快想办法离开。
罗文皂能来医她的眼睛,倘若能医好,自是好事,可是他终究是高檀的人。
顾淼垂手摸到了落在身侧的白纱:“如此便有劳罗大夫了。”
第87章 以眼还眼
入夜过后,石堡内先前还偶尔响起的脚步声通通听不见了。
顾淼如今不太能分辨白日与黑夜,可是罗文皂今日的到来令她清醒了一些。
他离开时是戌时,眼下应该是亥时了。
石堡内外约莫有百来人,可是她却听不到外面的动静。
她慢慢摸索回了石榻,耳边又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随之而来的,还有草药的气味。
“这是罗文皂新拟的方子。”
她听见高檀道。
顾淼慢慢地转过身,他如同往常一般扶住她的手臂,待她坐回榻上之后,才将温热的药碗递到了她的手中。
这一副药比先前的苦上许多。
顾淼皱了皱眉,索性仰头快速饮下。
“你要蜜饯么?”
冰凉的指腹划过她的嘴角。
顾淼抬手握住了高檀的右手,止住了他的动作:“你找来了罗文皂,可他也治不好我的眼睛。”
“他并没有这样说。”高檀的声音听上去无波无澜,一字一句道。
顾淼似笑非笑地追问道:“那他是如何同你说的?”
“你总会好的。”
顾淼松开了颊边的手:“撒谎。”
高檀的视线落到她的眉心:“罗文皂方来,容他医治一段时日,倘若不行,大可再寻旁人。”
顾淼不再同他多言,索性背过身去,蜷缩进了石塌之上。
她的轮廓起伏,瘦削了不少。
高檀趁势俯身。手掌落到了她的肩畔,感觉到她身形微僵。
高檀低声道:“便是你盲了,又有何惧,你照旧可以拉弓射箭,照旧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康安也困不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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