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刘琮瞪大了眼,血液顺着他的眉心流淌。
他再无法直起身,软绵绵地倒在了地上。
片刻过后,悟一自高檀身后不远处的树间一跃而下。
他走到刘琮面前,冷哼一声道:“这是顾氏的人,竟然自己跑来送死。”
他垂眼打量了一眼刘琮的死状,脸上未见半分怜悯。
这一群人趁夜而来,打的就是斩草除根的打算。
他默然了须臾,又道:“这个地方不能久留了。”
周围飘散的血腥气味越来越浓。
刘琮带来的人死伤大半,寂然的夜幕之下,脚步声与人声轻响。
悟一立在原地,听人来报,死者之数又收缴了多少兵器。
高檀默然无声,原本也在细听,可他听见了空中鸟群振翅的声响,抬头望去,一群乌鸦自寨前的树林,稀稀落落地飞起又远去。
高檀蹙了蹙眉,旋身便走。
悟一惊道:“你又要去何处?”
高檀脚步不停,只回头问道:“守在前院的,尚有多少人?”
悟一霍然回过神来:“你是怕还另有埋伏?”他匆忙示意众人朝前而去。
可是高檀却在一侧廊道,转了个身,并未朝寨门的方向而去。
不过片刻,悟一了悟,他是要去找那个顾家小姐。
*
模模糊糊的声音在顾淼耳边嗡嗡而响,仿若蚊蝇作乱,将她从昏沉的睡梦中唤醒。
眼前依旧是昏暗如墨,可她脑中的疼痛似乎减轻了不少。
她感觉到身上一凉,有人掀开了薄被。
她听到了细碎的声响,下一刻,一双手臂牢牢地拽住了她。
顾淼心头一落,扬声道:“住手!你是何人!”
来人立即捂住了她的嘴边,轻笑道:“你瞎了么?”
小葛木!
她听出了他的声音。
他怎么会在此地!
顾淼的眼前覆盖着一层白纱,整个房中飘散的淡淡草药味至今未散。
小葛木不过是揣测一番,见到她的神情,他便晓得了,她果然瞎了。
“真的瞎了?看来那一伙强入马堡的盗匪果真是为你而来,你都瞎了,还要如此精心的照顾你,你真是顾氏的人?他们却不是。你究竟是什么来历?”
小葛木在她耳边低沉发笑,几乎是单臂将她固在怀中限制她的动作,一面又死死地捂住她的嘴巴。
他显然并不在意她的回答。
顾淼心中愈发忐忑,她试着动了动双脚,将要发力,一股蛮横的力道制住了她的双腿。
“是啊,金果儿,看好她,这个女人狡猾的很!”
不只一个人,不只小葛木一个人在房中。
第84章 杀与赦
顾淼被金果儿死死按住,半躺在榻上,几乎动弹不得。金果儿一身蛮劲,压住她的一双手臂宛若铁臂。
顾淼隐在大袖下的手,挣扎着,终于悄悄摸索到了枕下。
那里有一柄玉笄。
自前几日起,她便在枕下发现了这一柄玉笄。
触手冰凉,她虽目不能视,却也能猜到是先前高檀送给她的那一柄玉笄。
光滑玉润,实则并不锋利,亦无太多棱角。
可是,此时此刻,她也没有太多别的选择了。
她静默了数息,感受迎面拂来的金果儿的气息,她唯有以此分辨他的具体方位。
正当她要抬手朝他的头面,眼睛的大致位置刺去时,门扉处却轰然一想。
有人闯了进来。
小葛木低喝道:“果真又是你!”声音恼怒非常。
高檀!
顾淼循声望去,漆黑之中,传来了高檀的声音:“小王爷。”
顾淼只觉腰上赫然一紧,两只铁臂将她的上半身拉到了一个人的身前。她的脖上忽地一痛,似乎是抵住了一柄冰凉的铁器。
高檀眉心一跳,只见小葛木将顾淼交给了金果儿,而满脸煞气的金果儿用一柄弯刀抵住了她的喉咙。
“你到底是什么人?”小葛木目不斜视地注视着他。
他的目光虽然只在那个女人身上停留了一瞬,可小葛木不是傻子。
他撞开了门后的铁石,破门而入,自然是来救这个女人。
前院的动静想来还未平息,他却在此刻孤身一人,着急忙慌地来救人。
如果说他先前只是有那么几分猜测,眼下看来,他倒是赌对了!
即便灯火昏暗,小葛木依旧注意到了他的手臂,暗红的血液顺着他的手背流了下来。
他手上有伤。
小葛木狞笑一声:“你不说你是谁,休要怪我不客气。”
他说着,斜睨了一眼金果儿,顾淼脖上的刀尖立刻又深了一分。
“高檀,我是高恭之子。”他答得极快。
见他朝前走了一步,小葛木警惕地捏紧了腰侧的弯刀,又笑了一声:“高公子,你喜欢这个瞎子,对么?”
顾淼喉头刺痛,她敏锐地感觉到一股暖流顺着她的脖颈往下流淌。
她正欲开口,却听高檀的声音缓了一两分:“所以你不必为难她,小王爷是来寻仇,还是来寻救命稻草?”
小葛木皱紧了眉头:“高公子什么意思,什么救命稻草,你在嘲笑本王么,你不怕这个瞎子没了命。”
金果儿忍不住道:“王爷,他杀了我们好多人,我今晚杀了她,也算报仇了,让我杀了她!”
顾淼手中的玉笄正要翻转,高檀却道:“小王爷不怕革铎了么?”
“住手!”小葛木脸上一僵,先朝金果儿呵斥了一句。
顾淼只觉脖上的刀刃,松了片刻。
小葛木厉声问道:“你怎么晓得革铎,你是高恭的儿子,山远水远,你从何晓得这个名字?”
“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高檀的声音低了两分。
顾淼心头一颤,革铎是老葛木的私生子,老葛木的王妃覃露儿原是北项贵族,势力颇大,老葛木其余的妃嫔都不能生子,老葛木原本只有小葛木一个儿子。
可是饶是覃露儿心狠手辣,机关算尽,也没想到老葛木在外悄悄又和一个农女诞下一子,一直秘密养在北项关外。
覃露儿的氏族近年来渐渐衰微。
老葛木便将革铎从外接回了北项。
乍一听来,革铎与高檀的身世颇有几分相似。
是以革铎屡次以此为借口,要与高檀“惺惺惜惺惺”,共同坐拥天下,以ê游界,南北而治。
前一世,老葛木死后,革铎与小葛木斗得难舍难分,二人皆南下征战,谁能赢梁越,谁就是北项之主。
革铎最终杀了小葛木。
小葛木听罢,恼羞成怒,手中弯刀扬起,朝高檀挥去。
高檀左右闪避,却不还击,语调不疾不徐地说:“革铎就在都城,就在老葛木身畔,倘若小王爷不尽快归去,只怕夜长梦多,便是拥立覃氏的部族也会见风使舵,最终离你而去。”
“住口!”
“小王爷难道不想尽快回王都么?”
小葛木当然想回去,可是革铎心肠歹毒,北去之路满是伏击,他前几日便听说王都母后病危,本打算一心北上,可幕僚劝说,此为革铎之计,目的便是要让他进了圈套,有去无回,若是母后真有恙,定会按照先前约定的法子,给他传密信,而非如此大张旗鼓。
小葛木一想到如今自己被革铎处处压一头,心里格外不痛快。
“我可以帮小王爷北上,将你安全送到王都,小王爷如今缺的不就是防身的兵马么?”
小葛木手中一顿:“我为何信你,你杀了我的人,我还如何信你!”
高檀低叹了一声。
他的叹息轻飘飘地飘进了小葛木的耳朵里:“人皆有软肋,小王爷如此,我亦如此。”
小葛木闻言一愣,回头看了看木榻之上的金果儿,金果儿面露焦急,手中捏着的弯刀离那女人远了两分。
然而,却在此时,忽见那个女人的大袖一挥,一柄长长的东西,突然飞出了宽袖,直直击倒了榻旁的烛台,如豆之火歪歪一斜,顷刻之间,点燃了半壁帘帐,大火熊熊而起。
“歹毒!”金果儿大喝一声,先是一退,避开火光,再抬眼时,顾淼已挣脱了他的桎梏,跳下了木榻,朝门的方向奔去。
“抓住她!”小葛木一面大喊,一面转身,朝顾淼捉去。
顾淼眼前黑暗,可是她却闻到了熟悉的气息。
一只手稳稳地捉住了她的手臂。
“是我。”
高檀。
离得近了,她闻到了一股血腥的气味。
下一刻门扉猛然而响,几道破空声传来。
“按住他们!”她听到了悟一和尚的声音。
凌乱的脚步声响了起来。
铁器铮然相撞,高檀拉过她的左臂,令她转了个身。
“台阶。”
顾淼抬了抬脚,心知自己已然走到了屋外。
周遭火焰的温度骤然低了,凉爽的夜风拂面。
不久之后,她听到了数声惨叫,继而是小葛木的高声大叫:“放开我!”
“放开……”
他的惨叫渐渐变得朦胧,大概是被人捂住了嘴。
顾淼心中一动,抬手探去,她的五指摸到了高檀袖下的白纱,纱上濡湿。
她的眉头紧锁:“你什么时候受的伤?”
高檀的手臂动了动,仿佛要挣脱。
顾淼急急拉住了他的袖袍:“你不肯说?”
她心头不由生怒:“你既然什么都不肯告诉我,又何苦要来救我。高檀,我的眼睛是盲了,可是我却也不笨,早晚,我也是要走的,无论你说也不说……”
“是谢朗。”高檀的话音突兀地打断了她,“我与谢朗恩断义绝,因而受了伤。”
顾淼的眉头皱得更深。
脸颊一侧却是一凉,他的手指摸到了她的脸颊:“你走也罢,我随你走便是。”
周围嘈杂的脚步声近了一些。
顾淼张了张嘴,又将话音咽回了肚子。
小葛木似乎呜咽大叫着,他挣脱了悟一的手掌,大叫了一声道:“狗男女,你们做戏骗了本王!你们不得好死!”
悟一脸上一惊,连忙又将他的嘴捂得严严实实。
他心虚地抬眼,只见高檀的目光始终未曾向他们投来,他凝眉专注地看她。
顾淼脖上的血迹浅淡,唯有一条鲜红,蜿蜒地顺着衣领朝下流淌。
他忽而身后盖住了她脖侧的血痕,手掌停留在她雪白的衣领之上。
悟一立刻调开了眼神,心道一声,非礼勿看,非礼勿听。
可惜,他的五感敏锐,他的耳畔还是听到了高檀的叹息声:“我不会杀他,从前不会,往后也不会。”
第85章 康安瘦月
秋意愈浓,康安今年出奇地冷。树木纷纷落尽枝叶,庭院里的大树都只余下空落落的枯枝躯干。
新帝暂居明敏园,月余之前,特意将靠近明敏园的一处旧宅,赐名耦园,将其赐给了谢朗,如今的谢朗,已是帝师,新帝亦称其为谢先生。
谢氏四娘,谢宝华一直居于明敏园,高氏,陶氏,李氏,王氏的内眷们在明敏园中小住的不少,个个来了又去,如同雁过无痕,可是,唯有谢宝华一人一直居于园中。
谢氏为后,几乎成了康安城中板上钉钉的事。
可惜,新帝却依旧毫无表示,前日夜中,反而将顾将军召进了园中,“把酒言欢”了大半日,并且特意派人询问了顾氏小姐的下落。
顾闯的独女据说自北往南,已经在来康安的路上。
新帝似乎属意顾氏。
滴答滴答滴答。
窗外传来了淅淅沥沥的雨声。
谢昭华的思绪回转,朝窗外望去,天际的瘦月不知何时,早已被阴云遮蔽。
他调转视线,目光再度落回了眼前的棋盘之上。
铜盏的烛火跳跃,映照出方格上的黑白两色,缠斗其上,难分胜负。
谢昭华斗胆抬眼,定睛又瞧了瞧对面半躺着的谢朗,只见他低垂着眉眼,眼神亦并非注视棋盘之上。
一双睫毛似染白霜,沉沉地压下,在眼下微微凹陷的双颊处落下两片晦暗的阴影。
师傅瘦得厉害,这几日阴雨连绵,也令他的双腿大不好受。
他连坐在木轮车中之时,都苦不堪言。
谢昭华心头暗暗叹息,康安此局,比师傅先前预料得更为复杂难辨。
新帝看似处处有人掣肘,实则亦处处掣肘他人。
他不肯轻易受人摆布,他要用顾闯,作为一柄利刃,摆脱谢氏,摆脱高氏。
顾闯冲动鲁莽,难以预料,却也真为一柄利刃。
倘若师兄还在,便好了。
“你分心了。”
谢昭华忽然听见谢朗道。
他于是立刻垂低眼,道:“弟子错了。”
“你在想什么?”
谢朗放下了手中的白子,一双眼朝他望来。
谢昭华只得如实以告:“弟子先前是在想顾氏,也在想师兄。”
谢朗的目光不移分毫,铜盏的烛光跳跃在他的瞳仁之中。
他的表情仿佛丝毫未变,可是谢昭华依旧在他的眉眼之间察觉出了几分凌厉。
“你为何想他?”
谢昭华心头一跳,答道:“顾将军半月来一直称病不出,对外说是发了头疾,可新帝又将他召进了园中,顾将军的行事似乎有变,不似以往,反倒真有些毕恭毕敬,谨慎了几分。”
谢朗抿了抿唇,嘴角的沟壑愈发明显,他的音调不高不低,却又问了一遍:“你方才因何想他?”
这个“他”,无疑,是指高檀。
谢昭华原本想用顾闯搪塞以答,可是谢朗却不打算就此揭过。
谢昭华垂下了头,原本跪坐之姿,他转而朝前倾身,深深一拜道:“师傅慧眼,弟子确实一直未曾想明白,师兄为何会突然不告而别,离开了康安?他将新帝救出汨都,又捉回了孔聚,本是大功一件,为何忽然就离开了康安?师傅又为何再不提起师兄?”
他问罢,房中默然了片刻。
谢昭华耳边只听到了风吹烛摇的轻响。
他等了片刻,正欲抬头之时,耳边却闻风声。
一枚白棋重重地擦过他的脸颊,落到了地上,丁然作响。
他不由一惊,抬眼只见谢朗面色铁青,怒道:“你休要再提‘师兄’二字,我与高檀早已并非师徒,他以血肉还我,旧日之情,早已酬清。”
谢昭华心头狠狠一落,此话当真?
师兄这是何意?
是谢朗的意思,还是高檀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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