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是你欠我一句谢谢。”她这样回答着,将目光挪向教室门口的方向,然后微微摇头。
松田阵平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看见一名成年人笔直地站在那里,他穿着一丝不苟的黑色西服套装,袖口系得很紧,而松田阵平能从他的肌肉群中辨认出他有多么善于搏击,刀疤从男子领口处穿行而出,像一道骇人的裂缝,他的眼神平静,却让人脊背生寒。
松田阵平没有畏惧他的目光,就像他没准备松开京野初江的手一样。
“我说过,”京野初江压低了声音,“我练习剑道的时间足以让我挥动一把真正的长刀,我也说过,我们只有昨天不是对手。”
“规则是可以被打破的,你不是一个擅长站在黑/道这种暗面中生存的人,”他说,“你不该笃定我们从今往后一直都是对手。”
她笑了,而松田阵平笃定这是一声带着无奈意味的冷笑,她回答:“你不难懂,我只是笃定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你是个会痛恨不公的人,而我从出生开始就站在你所说的暗面里。”
她像条灵巧的蛇一样把自己的手从松田阵平的手里挣脱开,到了这个时候,她才打开了手掌,凝视手心里那枚银色的zippo打火机,暗银的外壳光滑又温暖,浮雕着冥王星和它的卫星轨道。
“别在街口买一次性的打火机了,”他这么说着,目光沉了下去,“还有,谢谢,但我知道你其实没多想听这个。”
京野初江高二从神奈川转学并销声匿迹,松田阵平直到高三依然还在面对父亲因为错过拳击决赛而一蹶不振终日酗酒的事实,即使京野初江用自己身份暴露的代价使得丈太郎被提早释放,但多日的监禁使得丈太郎的身体无法立刻在赛前调整到最佳状态,他依然失去了他职业生涯最值得闪光的时刻。
选择进入警察学校并毕业成为一名真正的警官时,松田阵平领受了警衔,却不可避免地想起京野初江的面孔,她的眼睛沉浮在明与暗之间,哀愁在冷漠中地流淌出来一缕,她说:“我们站立在对立面,我笃定你是个痛恨不公的人,我们会一直都是对手。”
松田阵平的口袋里放着一枚打火机,和他在与京野初江告别时塞进他手心里的那枚一模一样,银色外壳,浮雕着冥王星和它的卫星轨道。从七里滨那家海边的定制店里取来这两枚打火机时,是京野初江拒绝了他那瓶姜汁汽水的一周后,松田阵平认为自己可以给她一个很难拒绝的实用礼物,于是在外壳的反面角落里分别刻下了他们双方的名字。
他想,如果那天的京野初江在翻开手心时率先看见的是刻着Matsuta Jinpin的那一面,恐怕不会这么轻易地收下。那么她会在回去看见这个名字之后将它扔掉吗?松田阵平没那么确定,但他却也没那么在乎了。
他的手指在口袋里隐秘地摩梭过那个名字,突然,他意识到,这枚打火机其实并没有那么适合和他的警徽放在一起。
再次听见“京野”这个姓氏的时候,已经是他进入□□处理组之后的事情。而他直到抵达那家隐藏在新宿楼上的事务所时,才得知这里隶属京野组的管辖地带。同事们对所属者的姓氏不算讳莫如深,却也在避免提及,因为这本该是刑事部该考虑的事情。
那颗炸/弹的外置机械设计得不算巧妙,内部线缆几乎是立刻展现在了松田阵平的面前,当他准备确定零火线来阻止电火花形成的时候,他的对讲机里传来了萩原研二的急促喊停声,那一声“住手!阵平”引得他紧绷的神经微微一颤。
他问怎么了,萩原研二却只说“你需要接一个电话”,几乎是在对讲机的声音消失的瞬间,松田阵平的手机上亮起了未知来电的提醒。
有了萩原研二的提前预示,松田阵平坦然地接起了那个电话,并用不耐烦的声音警告了对方:“我不管你是谁,但我在做的事情非常紧急,务必长话短说。”
“是常闭回路,零火线断任何一条都会爆炸。”对方的确长话短说,就像知道松田阵平面前的液晶屏上倒数的数字正在向零不断跌落。
但那个声音却像打亮了松田阵平大脑内的电火花。冷静又平淡的女声,隔着电流似乎略有失真,但几乎是立刻地,他认出了对方是谁,十七岁时流淌向他的某种情绪再度涌向他的眉间,风声在呼啸,但他没有停顿,只问:“然后呢?”
“有遥控装置,藏得很好,你们的排爆车在楼下了吗?”她问。
“在,信号屏蔽已经打开了。”松田阵平回答。
“那我没什么需要说的了,”她说,“接下来是你的专业范畴,松田警官。”
电话挂断,手机屏幕的光亮旋即熄灭。
接下来的确是他的专业范畴,松田阵平一路打开装置外壳,确实看清了常闭回路的全貌,当他完成他的工作彻底无效化这颗炸/弹之后,萩原研二面对带有质疑目光看向自己的松田阵平,只是耸了耸肩膀。
“事务所的所有者——就是那个没了半个耳朵的大叔,他说自己的‘同僚’在前几天遭遇了一样的炸/弹,”萩原说,“不止一颗,都是一样的装置,炸了两颗,排了两颗,他们有一些血的教训需要传达给你,但他说不清楚,情况紧急,需要专业人士给你打个电话。”
松田阵平刚从闷热的防爆服里解脱出来,他几乎是立刻凑上前去扯过萩原研二,随后压低了声音问他:“所以你不知道那个‘专业人士’是京野初江?”
萩原研二眨了眨眼睛,消化了这四个字的内容,随即,他笑了:“我当然不知道,如果我知道‘专业人士’是你打火机上的那个名字,我怎么会是这样的反应?”
“我要找一趟班长,”松田阵平说,“把我带到涩谷站下车,今天的值班也正好结束了。”
伊达航确实在刑事部搜查课工作,萩原研二立刻明白了松田阵平想做什么,他挂起他带了点揶揄的表情:“虽然知道我说了也没用,但是事到如今,还是别和她扯上关系比较好噢?”
“京野组遭遇的四颗炸/弹,□□处理组有收到过信息吗?”松田阵平反问他。
“没有,即使是爆炸了的那两颗,他们也是报备的煤气爆炸。”萩原研二回答。
“那就对了,”松田阵平说道,他扬起眉眼,嘴角咧开笑意,萩原研二知道他的这种笑,这是他面对旗鼓相当的对手时锋芒毕露的斗志,他笃定地说道,“她在看不起我们。”
说完这句话,松田阵平从防暴车上一跃而下。萩原研二看着他大步奔跑着去拦出租车,最终也还是没能伸手去拦他。
第3章 03
03
关于京野组的情报没有这么难以获得。拿到他手里的信息写明了组织总代的女儿京野初江,正就读于东都大学研究生学院,直到此时,他才意识到自己从头到尾可能都只是在等待一个契机。
伊达航奇怪他突然问起黑/道的事情,并强调京野初江是一个没有登录在册的人,因为她从未公开露面过任何组织活动,她很像一名普通的学生。
“黑/道的事务牵扯众多,大多时候,他们管理着暗面的规则,我们管理着明面的规则,”伊达航把茶杯放回桌上,并示意松田阵平把他手里的文件交还给自己,“不过京野组作为掌管大片区域的有名□□,最近也确实遇到了不少问题,暴力事件甚至升级成了炸/弹事件……所以他们才不得不惊动警方来处理爆/炸物吧。”
不,警方的介入对他们来说才是个意外。他们一直都想要通过自己的手解决这些问题。
恰是因为清楚这一点,松田阵平在晚上九点的时候走进了新宿一家正营业的酒吧,他在二楼的桌前坐下,俯视一楼下沉式舞台里的乐队演出,然后回拨了下午的那个未知来电。
嘟声响过一分钟,因未应答而挂断。于是他拨通了第二次。
霓虹灯光四下扫射,音乐从disco转为摇滚,人们沉浸在寒冷又鲜艳的颜色中拥挤地舞动。松田阵平看见红外线监控的转动,也看见藏在黑暗中来来去去的人影。
黑/道的地盘总是对警察异常敏感,有人从他踏进酒吧开始就在观察他的行动。
第二次的去电在后半程被挂断。酒保登上二楼,展开手臂邀请他上三楼的单独包间。松田阵平跟着他踏步上楼,又走进走廊深处的房间。这里面的陈设与外面的装潢大相径庭,立式书柜,办公桌前置有沙发与会客小桌,酒保没有问他要喝什么,托着托盘的侍者已经把姜汁汽水放到了松田阵平的面前。
杯壁上的水珠正在落下一颗,淡黄的姜汁色正在被二氧化碳搅动,松田阵平看着那杯姜汁汽水,忍不住扯开笑意。
酒保和侍者安静地退出房间。十分钟后,男人推门而入,他的刀疤从衣领穿行而出,松田阵平通过这道疤痕与眼神认出了他,五年前陪同京野初江返校的那位搏击好手。
他依然穿着黑色的西装套装,袖口扣得严丝合缝,他在沙发前坐下,如同一座巨钟投下阴影。
“小姐让我传达,她对拆弹警察是你的事情并不知情,因为情况紧急才会亲自去电,否则她不会贸然与你有任何连系。”男人说。
“你们黑/道和人见面都不需要双方互通姓名的吗?”松田阵平忍不住揶揄了一句。
男人沉默了须臾,随后他抬起眼睛,把那冷漠又骇人的目光停留在松田阵平的脸上:“小姐不希望这件事情惊动总代,警备部机动队爆/炸物处理组的松田阵平先生,警察本就不该轻易涉足我们的地盘,这是规矩。”
“我有话要和她说,面对面地。”松田阵平毫不犹疑地说道,就好像完全没听进男人的话。
“我们有上百种方法让你现在就离开这里,只是看程度的轻重和体面与否。”
“尽管来试试,”松田阵平挑了挑眉,高中时期他尚且没有怕过谁,更不要说现在的他,他把自己的要求清楚地重复了一边,“我要见京野初江。”
男人站了起来,松田阵平从他的平静里看出了轻蔑。他暗暗地解开了袖口,而男人也正在做同样的事情,但男人突然像被摁键的机械停止了动作,片刻的沉默之后,他摁着左耳的隐蔽式耳机,应了“是。”
男人重新坐下,但这次,他陷入了沉默之中。他阴晴不定地凝视松田阵平,但后者怡然自若地去拿那杯姜汁汽水来喝,姜汁的味道被融化的冰块中和得刚好。
二十分钟后,男人像是有所预料一样地站起身,他立在门边,打开门,微微屈身。松田阵平听见了脚步声,三楼的隔音做得很好,将舞池的嘈杂统统隔绝在外,一步,两步,三步……他数着她的步子,直到她走进门来,坐在了他的对面。
跟着她的侍者拿着酒单轻声喊她少主,但男人在听见称呼的时刻,毫不犹疑地一肘直击他的后脑,又一把提起侍者的衣领以免他撞击茶几发出轰响,门外的人疾步进来接走那名强忍痛意的侍者,男人收敛目光,对着她屈身:“小姐。”
“出去吧。”她的声音清清楚楚地传进了松田阵平的耳朵里。
五年过去,京野初江身上的氛围丝毫不曾改变,她像个普通的大学生一样穿着灰蓝色的裙装,留着似乎只有文学少女才会打理的长发,甚至斜挎一只装书的黑色布包,像以前一样让人无法把她和黑/道联系在一起,但她的眼睛还是那样空而冷静。
“你真是在哪都喜欢招摇过市,”她语调不变地吐出脏词,“你这惹眼的混账。”
“这就是你和五年不见的同学叙旧的方法?”松田阵平这么说着,他从口袋里取出烟盒抖出一根,拿起茶几前的高温喷枪点燃了那支七星。
烟雾袅袅而起,京野初江看了看那支高温喷枪,说:“我相信你不是来和我叙旧的。”
“那两枚炸/弹是你拆的?”松田阵平问。
“不是,”她说,“我只负责告诉他们怎么拆。”
“也是,让‘少主’亲自拆弹,怎么想都是不太可能的事情。”
“我认为你肯定很清楚我在白名单上这件事情,”京野初江面色无常,“警察更该知道我只是个普通的大学生。”
“这样的炸/弹还会有很多,是从海外流入的量产炸/弹——你们京野组最近遇到了不少事情,下面的某个小弟带着一群混混想从老大手里分一杯羹走,还联合了别的势力来给你们上眼药?”
“你知道我不会肯定你,也不会否定你,”京野初江说,“但是谁知道呢?就算是我们现在坐着的这家酒吧,也可能在某处藏了一颗炸/弹。”
“在挤满人的酒吧里放炸/弹,那就不是□□事件,是恐怖袭击的程度了。”
京野初江没说话,她抬起眼睛看向办公桌后面的挂钟,时间的指针正在向整点趋近。于是她把目光重新放向松田阵平:“我从东都大学赶到这里只用了二十分钟,一方面是因为我不想惊动父亲只想赶紧把你的事情解决,一方面就是因为,四十分钟前水箱堵塞,排查之后,猜猜看我们找到了什么东西?”
松田阵平从沙发前倏然站起来,他皱起眉紧盯京野初江,问她:“在哪?”
“一楼在我抵达的时候已经清场了,”京野初江也站了起来,“我一直很满意这里的隔音。”
“我问,那颗炸/弹在哪?”松田阵平跨过茶几站在京野初江的面前。
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她的眼神还是静静的,似乎全然不在乎自己是否和炸/弹就隔着几堵墙的距离,她说:“我说这些,是告诉你我没有时间和你叙旧,也是告诉你,赶紧从这里离开,这里没有需要你插手的事情。”
“普通大学生跟拆弹有什么关系?连你那个像机器人一样的手下都能报出我的组别,搞清楚,京野初江,我才是‘专业人士’。”
“我们自己会保护自己的规则。”她的这句话还没说完,门就被急促地叩响了,于是她中断了和松田阵平的争论,扬声说了“进来”。
那个脸有刀疤的男人打开了门,他盯着松田阵平似有犹疑,但料到他要报告什么的京野初江示意他直接开口。
“是新型,中村解决不了,需要您的帮助,以及总代知道了您现在人正在这里,他要求您尽快撤离。”男人快速报告着,他把手里的平板递向京野初江,后者接过来,松田阵平看见了那上面晃动的装置,有人正持着摄像机拍摄那颗炸/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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