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却半点不在意,笑着和旁边的庄户们商量,该如何调节棚子里的温度,种不同的菜蔬......
怎么想,都不能算是美丽动人。
但又别有一种生机勃勃。
魏桃就坐在他对面,眼看着自己的傻儿子开始发呆,心里忍不住叹气。
她不是揠苗助长之人,对楼满凤也没有什么出将入相的期待。
只是偌大的侯府、自家夫君的赫赫战功、和她魏桃手里令人眼馋的财富,总要有个人来守着才行。
这个人不一定要是凤儿,但一定要是愿意护着他的人。
还得是个护得住的人。
处事的能力、经商的能力、与人打交道的能力,更重要的是,面对逆境,仍能不卑不亢的能力。
楼满凤也许不知道,但魏桃对沈记一早就是有些注意的。
这是身为商人的敏锐,也是赵琴送给她那些新鲜吃食起了效果。
何况,沈记要的不少蔬菜水果,都从南边运来,跟她手里的河运商船有些关系。
光是从他们采购单子与日俱增的数目,就能管中窥豹,觉察沈记的蒸蒸日上。
不过便是如此,沈记也并非一帆风顺。
魏桃听说之前沈记想要拓宽铺面,将一左一右两间都买下来,那时就被暗地里阻挠过几次。
按说左边的香料铺子、右边的药铺,都大可不必赖在梧桐南街,换个地方做生意也是一样。
但沈记老早上门求购,两家却迟迟不肯松手。
甚至一再抬价,显然是有意为难。
魏桃从小在生意场摸爬滚打长起来的,一眼便知,这是京中有的酒楼坐不住了。
沈记早先只做早上的面馆生意,对他们没什么影响;
后来菜品口碑传了出去,价钱略少些,东西反倒更好吃,叫那些老字号脸上无光。
脸上无光也就算了,账上的钱也少了。
这实在是不可饶恕的大事,当即便施压过去,不许沈记做大。
魏桃还以为沈荔这样年轻的姑娘家,又有手艺傍身,必会急于出头,却没想到她很沉得住气。
稳扎稳打积攒客人,关系经营起来,不免就有人肯帮忙支一手。
沈记的客人不拘官员,学子、搬工、纨绔都有。
沈掌柜天生爱笑,与人为善,估计那后头捣鬼的都不清楚究竟是谁斩了他们的手,将左右铺子送到沈掌柜手里。
只是不知道,为难沈记的酒楼到底是某一家,还是某一些了。
魏桃想了一圈,一看楼满凤还在出神,忍不住一巴掌拍在他膝头:“行了!下次去沈记的时候,捎带上薛家的小姑娘。”
楼满凤眨眼:“薛家?薛珞?”
他声调一提,脸上藏不住笑:“薛珞回京了?”
“南州巡抚薛旸回京,带了薛家小子一起。”魏桃换了个姿势,“他妹妹薛依依这几年都在京里,鲜少出门游玩。你肯定是要请薛珞吃一回沈记的,就把她也带上吧。”
楼满凤别的不行,最是听话,当即拍胸脯:“娘放心,沈记布置颇有品味,沈掌柜为人爽直......”
魏桃有一下没一下的应着,心里却想,薛依依虽说不是皇亲国戚,父亲官职也不高,但品格受到皇后青睐,一贯和公主李挽关系亲密。
再过些日子,就是公主的及笄宴。
魏桃消息灵通,传闻这位不同寻常的公主一直想在宫外找家酒楼办宴会。
至于在哪里办......
魏桃端起茶杯,轻抿一口。
虽说是个机会,但能不能抓住,还是要看个人的本事。
也叫她看看,这位沈掌柜,究竟有多大的能耐。
*
“没有包厢了?”
“确实没有了,楼世子,今儿赶巧,元旦连着休沐日。”赵二露出一点为难的神色,“不少客人早早定了要来。”
楼满凤有些惊讶:“元旦了,都不回家去吃饭吗?”
“所以这不大家都赶着中午来了吗!”赵二一笑,“您看看大堂里有没有中意的位置?”
楼满凤也不是什么蛮不讲之辈,只是对着薛依依,有些抱歉:“大堂里的位置也都是用屏风隔开的......当然,若是介意,咱们就下次再来!”
薛依依抿唇,低头看了眼自己新制的裙子,轻声道:“无妨的,坐在大堂也是一样。”
她兄长倒是略有不满,但妹妹和好友都点了头,薛珞也不好说什么扫兴的话。
只是在经过赵二时,神色微沉,低声提醒他不要怠慢了女客。
沈记虽然治安一直很好,从没有过酗酒闹事的客人,但女眷在大堂吃饭的依然很少。
——或者说,出现在酒楼的女客一直都很少。
赵二想了想,还是去后厨跟沈荔说了一声。
沈荔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指了指身边帮忙切萝卜的宁宁:“把她拎出去招待客人吧。”
宁宁是女孩,年纪又小,看着是比赵二亲切一些。
后者故意露出个委屈的表情,讨了沈荔一口点心吃,这才带着宁宁走了。
到了桌边,薛珞一看沈记立刻换了个小女孩来接待,脸色也和缓了些。
“沈记做事的确细心。”他小声对妹妹说,“你看看,想吃些什么?”
他这位妹妹,小时候倒是活泼开朗,调皮得不行,连公主的发簪都敢扯。
直到父亲外放为官,母亲和依依留在京城没有随行,此后每年见了她,都比前一年更文静些。
好在,依依喜欢新鲜美味的菜肴,这一点没有变。
菜一道接着一道端上来,薛依依好奇:“玉腌鱼里的鱼,用的是海鱼吗?”
宁宁熟练回答:“是哦。虽然河鱼也有这么大的,肉质也细腻,但河鱼多刺,最后选用了海鱼。”
“是哪里的海鱼?”
“东边潮海送来的......”
薛珞对自家妹妹公然在大堂吃饭就算有诸多不满,也不会对着宁宁一个小孩子发脾气。
况且沈记的东西的确好吃,玉腌鱼的鲜美是他平生罕见。
于是等吃完结账时,也对沈荔露了笑脸:“沈掌柜手艺精到,不知是否愿意承接宴席?”
他盘算着,要是能请沈荔上薛府做一次菜,就能让父母和妹妹都吃上了。
沈荔小幅度摇头:“眼下沈记只有我一个主厨能顶用,暂时抽不开身。”
这种大户人家的宴席,往往要忙上一天来准备,那不就意味着沈记得关门一天?
为了一家子客人,放弃更多的客人,这不是生意人的哲学。
薛珞也不勉强,拱了拱手就要走。
他旁边的楼满凤倒是肉眼可见的更熟稔些:“沈掌柜,今晚要不要上我家来吃饭?我娘也知道你,她还挺想见你的......”
两人都凑在沈荔身前,偶尔对新换上不久的冬季菜单大加赞扬。
这头热闹了,薛依依那头就有些冷清。
不过她对此没什么反应。
薛依依在想另一件事。
她是听过沈记名号的。
父亲在外为官,兄长随行,她和母亲却不得不长期呆在京中。
一来侍奉长辈,二来,她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若要说令人满意的夫君,自然是京中儿郎最佳。
呆久了,也同京中不少人家熟识起来。
高尚书府,正是其中之一。
户部尚书高鉴明原就是父亲薛旸的好友,夫人赵琴更是热情大方,常往薛府送些好吃好玩的小物件。
中秋那次,赵琴着人送来沈记的月饼盒,这才让薛依依知道京中还有这样一家食铺。
且不说东西美味与否,光是独独一位女掌柜,就足够让她好奇了。
毕竟,她以为这样年岁的女子,当同她一样在闺中待嫁才对,不是吗?
可惜薛依依并没有太多机会出门,她不是女户,因而没有父兄陪伴的前提下,只能去家里常来往的绸缎铺、金铺。
尚书夫人赵琴倒是时不时送来食盒,虽都印着沈记的字样,却也常常有些变化。
薛依依往日也是爱吃爱玩的,不免从中看出沈记掌柜的巧思来。
不仅巧,而且以小见大,能品味出她自由的思绪,化作各式各样美妙的创想,落在菜肴中。
神交越久,便越想当面一见。
这位沈记掌柜,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呢?
等真见了,薛依依倒想起另一件事来。
她几日前入宫陪伴皇后娘娘时,和李挽遇上了。
二人关系亲热,难免聊起了过些日子的公主及笄宴。
那时薛依依才知道,李挽已经下定决心,要在宫外也办一次及笄宴。
既然要在宫外办,就必得是宫外的风味,不是叫御厨在外面做一桌就行。
一切跟皇家有关的事,都不是小事,何况李挽是最最受宠的嫡公主。
她的意向,立刻能带动京城至少一整年的风尚。
也就是说,李挽选中哪家酒楼,那家酒楼就能一跃而上,成为京城所有酒楼的领头羊!
即便是新建不久的沈记,也是一样。
薛依依慢慢松开紧咬的嘴唇,抬脸对沈荔道:“我有话想对沈掌柜说。”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轻轻颤抖着:“......是很重要的话。”
*
元旦本来就只开到中午,薛依依开口时,店里的客人都走得差不多。
沈荔不着痕迹地看了眼薛珞的神色,确认这位薛家哥哥应该是什么也不知道。
楼满凤就更不用说了,这位还在跟宁宁争橘子和橙子哪个更好吃。
她若有所思的目光重新回到薛依依身上:“前头说话不方便,薛小姐不如随我来后院?”
薛依依点头,薛珞拦都拦不及,自家妹妹就跟着第一次见面的沈掌柜跑了。
沈记的后院很少有客人来,除了乔裴中秋节那次,连常常光顾的楼满凤都没踏足过。
上次翻修之后,后院也更宽阔了。
三只大烤炉、两只小烤炉摆在进门最左,挨着灶台;中间是那两颗大榕树,最右新辟开一块地,准备用来种菜。
“果然是你能做得出来的事!”楼满凤听了,拊掌大笑,“换做是我,只能想到种些花花草草了!”
他凑近一些,又问:“说起来,沈掌柜喜欢什么样的花?我最喜欢水仙,家里的池塘边都是......你要是看得上,我明日叫人给你送几盆过来!”
他嘴里的几盆,那肯定不是十以内的数。
沈荔笑着摇摇头,婉拒他的好意,又让人送上来几碟点心并热茶,哄他去一边玩了。
楼满凤跟沈记的小孩子们,一向有共同话题,哪怕是教着认两个字,都是开心的。
他人长得好,脾气却一般,反而叫孩子们更听话信服。
平素热热闹闹的,一有事也能板脸,小孩子对他又怕又爱,长久不见还要问沈荔,说小凤凰哪里去了?
薛依依则和沈荔坐在石桌边,芳姨送来备好的点心和茶。
桌边搭了个小火炉,一边温着茶,一边让后院里不至于太冷。
点心是宁宁忙里偷闲烤的迷你泡芙,不过拇指大。
沈荔实在太忙,倒是宁宁有些时间,让那几个烤炉不至于白白浪费。
“这是什么?”薛依依捏起一块,“倒是很小,像以前在江南吃过的栗子酥。”
有的栗子酥做成板栗形状,大小的确和宁宁的泡芙差不多。
沈荔诧异:“薛姑娘去过江南?”
薛依依点头:“我在北边草原上出生,那时爹爹在烟州做官。后来我和娘亲随着爹爹四下走动,他在哪里做官,我们就跟到哪里......”
她的声音细细,随着火光娓娓道来,几人一时都听住了。
仿佛也跟着小小的薛依依一道,从草原之北,到鱼米江南、苦寒的大漠、富庶的西南盆地。
她的脚步随着父亲薛旸一起,走在每一片景色各异的土地上。
“......不过十三岁后,我就一直呆在京城了。”
薛依依说到这儿,头微微垂下。
楼满凤不解:“为什么不继续跟着薛伯伯......”
话没问完,被沈荔瞥了一眼,立刻乖乖住嘴。
直觉告诉他,这时候别再继续说话最好。
薛珞目有不忍。
他同样不舍让妹妹和娘亲留在京城,长久见不到面。
但妹妹要选婿嫁人,京城无疑是最好的地方。
薛依依端起面前的茶盏,热茶入喉,这才定了定神:“沈掌柜有所不知,我与公主殿下有些交情......”
“过些日子,公主就要及笄,宫中将大办宴席。”
指尖掐进掌心,薛依依继续道:“前些日子,公主便和我提起过,想在宫外办一场及笄宴。”
17/104 首页 上一页 15 16 17 18 19 2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