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怎么存天灭人欲,也没见谁不吃饭,靠绝食来悟道的吧?
正说着,宁宁从后厨绕道过来:“掌柜的,这批食盒都装好啦。”
莲桂贴着她一起出来,两人黏黏糊糊:“装好啦装好啦!”
装盘这种轻松活都是小孩子们做。赵大一听,也不沉默了,放下茶杯就开始活动筋骨,准备上门送货。
芳姨将单子递过去。赵大一看就笑:“这都是老熟客了啊。”
他跟弟弟赵二送货干得最多,对那些爱吃食盒的客人也极熟悉。
这单子打头第一行第一个名字,工部员外郎上官敏,就是个一口气订了半年食盒的客人。
上官敏在大庆朝堂上,是个可以有,但不可无的中流官员。
为什么说可有不可无呢,虽说他存在感稀薄,无事皇上和上级也想不起有这号人物,甚至记不得给他升职加薪。
但一有工作,就不得不想到他。
作为工部员外郎,他一不会修筑大坝,二不会建园林,唯有一点,他极擅长盖房子。
不是那种皇宫贵族喜欢的漂亮房子,而是有了地震也不易倒塌的坚固房子。
就为这一点,他也不能被工部开除。
不被开除是一回事,平时想不起来、地位低又是一回事。
至少每天上朝,金銮殿厨房的那些特供点心,是轮不到他的。
上官敏和他的员外郎同僚们每天便只能忍饥挨饿,从早上卯时站到辰时,这才慢慢悠悠晃回家去,准备填填肚子。
换做现代人的时刻中,那就是从五点一直饿到七点,甚至九点,中间粒米滴水未进。
大家都是精力旺盛的中年人,身体怎么撑得下来呢?
常有同僚面色惨白摇摇晃晃,不得不互相依靠着,略微眯一会儿。
更有甚者,直接软倒在金銮殿外。
若是运气好没被发现,那彼此打个掩护也就撑过这一天;运气不好,治他一个仪态不端之罪也是没得说的。
因而上官敏每上朝前都多了一丝恐惧。既恐惧长时间的挨饿,又恐惧自己万一出了什么问题,牵连到家人,那才是无妄之灾。
却不料自家那个在白鹿书院上学的儿子,某日回来,提了一个精致的小盒子。
上官家都已习惯自家公子带沈记的盒子回来——门房那头接了,直接送上当晚的饭桌。
但出乎上官敏意料,这不是什么美味的菜肴,而是几个他从未见过的方形东西。
听儿子一说,才知道这是专程为了踏青季制作的,方便易携带,还不怕放凉的食物。
上官敏‘唔’了一声,咬下一口。
确实,这称作饼夹菜的东西不同于他往日吃的那些早点。
早市里自然也有人卖小饼夹菜,不过那都是结实的面饼子里夹了扎实的肉,或炒过的各色蔬菜。
他手里这份只用煎过的肉饼配大片新鲜蔬菜的,吃起来清爽可口。
外层的面饼也不那么死硬,吃着毫不费力,又可果腹。
肉菜营养均衡,上官敏很是喜欢,第二日就提着食盒进了宫。
叫同僚看了,一发不可收拾,人人都知道了沈记在卖如此这般的好东西,很快风行起来。
再过几日,已是人手一份。
好在大庆对官员上朝带了什么要求不严,且金銮殿原本就会为二品及以上高官准备各色点心,因此他们想吃也没人拦。
只要不被发现,他们在底下跳舞都没人管。
只是有一回,上官敏几个人吃着吃着,发现金銮殿上高高在上听政的太子殿下似有所感,朝他们这头看来。
几人生怕被责罚,便慌忙地住了嘴。
还有人讨好地朝太子笑了笑,寄希望于这位仁慈温和,声名在外的殿下能高抬贵手,放了他们。
好在太子似乎不是浪得虚名,上官敏等了又等,确实未曾受到责备。
李执轻笑一声,遥遥地收回目光。
他贵为太子之尊,如何不知道近日宫中早朝流行什么?
就算他不知道,父皇也会告诉他。
至于他的父皇,天下就更没他不知道的事了。
只是他父皇尚且搞不清楚这些东西是从何风行起来,李执却有八成把握。
他不由得含笑,眉眼也舒展开来。
目光一转,无意识落在喋喋不休的礼部尚书身上,让这发须花白的老人不自觉挺直了腰。
想来,必然是沈掌柜的东西......
*
自从这食盒开卖以来,沈穹来得就更勤快了。
他实在眼馋这个方便又好吃的食盒,分量是足足的不说,每天菜色也不同,全看沈荔调配。
加之众望所托,一干同窗都很希望沈荔能跟白鹿书院签个什么供应协议,每天固定送一批食盒过来。
早前也说过,白鹿书院的东西倒不难吃,只是千篇一律,就那么几样。
长久地吃下去,怎么也腻了。
如今的学生又不像现代,初中三年、高中三年,总能换个食堂吃一吃。
古代读书人只要入了学,很有可能从五六岁读到十几二十岁都不换学堂的。
这学堂要是再不换厨子,那更不得了了。
沈穹每次来,要么独身一人,要么三五好友,都是两条腿走着就来了。
今天却有些特殊,不知道是怎么的,还专门坐了马车。
马嘶一响,车在门口停下。
柜台前的芳姨一抬头,喜道:“大小姐!”
原来是沈穹带着沈蓉一起来了。
两人先被迎到楼上空包厢里坐下,等午后歇了业,沈荔才抽空见他们。
沈穹一见她,立刻激动道:“姐姐,我准备今年就下场乡试!”
“不会太早吗?”沈荔问。
沈穹怪异地看她一眼:“怎么会啊,姐姐,大家都是这个年龄下的场。再聪颖一些的,说不定更早呢。”
沈荔住了嘴,她就是随口一问,毕竟她半点不清楚如今的正常人该是什么年岁下场考试。
这么一想,她这样没常识的人,长久呆在沈记也算幸运。
否则,岂不是三言两语就被人把老底套出来了?
沈穹专程过来就是为了告知这件事,而后点了两道菜就开始埋头苦吃。
想着沈荔忙了一上午太辛苦,专门请宁宁做,说是权当试菜。
“味道分明很不错嘛!”
他是个钝舌头,大差不差就行了,吃不出什么好坏,凑上去挤眉弄眼:“姐,要我说你也是太辛苦,早些把宁宁培养出来,多一个人帮你忙,那多好?”
又长叹:“要是能多些人帮忙,是不是就能接我们书院的活了?”
沈荔瞥他一眼:“是我不想吗?”
她可比谁都想省事。早一日有人帮忙,她就能早一日腾出手去研究新东西。
有了新东西,就有了新入账,就有了更早回家的可能......
两人如此这般地说了一通,沈荔这才扭头揽住沈蓉的胳膊,问她:“姐姐今天怎么也来了?”
沈蓉一想到接下来要谈及的话题,多少有些羞涩,拉着沈荔要去后院。
沈荔也遂了她的意,两姐妹在沈记后院的梧桐树边散起步来。
说了一会儿那口脂方子的事,沈蓉说已经雇了人做起来,估摸着就快能见到样子。
接着,又说起些别的话。
“——所以姐姐和那诸公子相处还算愉快?”
沈蓉咬唇点头:“是这样的。此前我未曾见过他,也未曾和他说过话,只知道他是个孝顺懂事之人。然则他谈吐举止文雅,风趣幽默,人也文质彬彬......”
沈蓉越说越小声,扭头一看,沈荔正促狭地盯着她,立刻就恼了。
一拍她手背:“做什么?不许这样盯着我了!”
沈荔换上一副可怜表情:“姐姐现在脾气越来越大了,也不知道是谁惯的。”
沈蓉脸更红了:“真,真的?我有吗?”
听她一说,沈荔才知道原来那诸公子的确是个脾气极好的人,又尤为护短,不是那等不知变通的酸儒。
这两个人除了在她沈记见面,今年的踏青季也一起出门过。
那是诸政欣选的赏景佳处,位置极好,在山上一处小院里头。
他提前付了定金,到那一看,却被人占了。
沈蓉本想着息事宁人,跟他换个地方赏景也是一样的。但诸政欣分毫不让,有礼有节一通炮轰,让对面说不出话来,羞惭而去。
沈荔若有所思:“如此一来,此人倒还算可托付的。”
至少比那些或怯懦或鲁莽之辈好太多。
沈蓉刚点了点头,又觉得不对:“托付什么呀?你要把我托付给谁呀?”追着沈荔就是一通打。
两人笑闹了一阵子,临出门前,沈蓉多少有几分忐忑地揪住自家妹妹的衣袖:“荔荔,你,你会不会觉得我有些......”
她纠结半晌,欲说还休几次,见沈荔始终没有半分不耐烦,这才鼓足勇气道:“我虽和诸公子相处愉快,然长时间未见到原先的......心仪之人,多少还是有几分记挂。”
她面露茫然:“可是按说,守礼的女子,心中应当永远只有一人才对。”
“......荔荔你说,我、我是不是有些水性杨花?”
沈荔面露诧异:“姐姐,你怎么会这样想?人有选择,不免要对比挑选一番,这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吗?”
“就像刚才沈穹那小子在吃鸡和吃鱼之间考虑半天,都是一个道。心里犹豫、纠结一二,那都是正常的事。”
“而且你与那书生本就没有山盟海誓,甚至连他家中几口人也不曾知,没得说你还得为他不看别的男子一眼吧?”
沈蓉脸色缓和些许,仍有些不自信:“是这样吗?”
沈荔立刻趁热打铁:“当然了!再者,就算你和诸公子言谈甚欢,若是后来又遇上更心仪的男子,只要双方还未成婚、彼此有意,都可自由选择。”
她笑眯眯地凑近:“反正有我,这些话你不好同别人说,同我说总是可以的。”
“什么呀。”沈蓉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胳膊,“说到底,本就不该有这样的心思......”
但她明白了沈荔的意思,沉默片刻,伸手柔柔地环抱妹妹片刻:“谢谢你,荔荔。”
她来这儿便只是为这件事。虽说积压多日,但直到今天和沈荔和盘托出,认为自己对妹妹再无隐瞒,似乎也对得起她的信任,这才好受许多。
沈穹倒对沈蓉的想法全然不知,只是充当一个合格的马车夫角色,又和姐姐一道回了家。
送走沈家姐弟后不久,沈记的晚市开张了。
这都是驾轻就熟的事,招呼客人收下点单,再往后厨转一圈,就只等着上菜。
但这日外头风极大,赵二看着看着,眼皮跳起来,总觉得不好。
他转过身,正想说什么,忽然门口一声巨响。
竟是有人生生把沈记闩上的木门给撞开了!
那人生得孔武有力,头发衣物却凌乱不堪,粗黑面孔上眼皮红肿,似乎哭了多次。
一进门,往地上一倒,便扯着嗓子大喊:“沈记毒害我弟弟!杀人偿命!”
“沈记毒害我弟弟!杀人偿命!”
第41章 报官
这人多少算是有备而来, 没有任何前情提要,也不跟伙计们纠缠。
一声大喊,让整个大堂里的客人全都听见了。
赵大面色一僵, 然而没等他上前, 周全周安两兄弟却先过去了。
两个小孩很是默契,一人一边, 扶住这眼眶通红的大汉:“您有话慢慢说, 来, 往这儿坐——要不先给您倒碗水?......”
那大汉情绪激动,两臂一挥:“谁敢喝你们的水!谁知道你们的水里有没有毒?”
他生得威武高大,腿比周家兄弟腰都要粗, 两臂一甩, 就把两个小孩一边甩飞一个。
虽然之前流浪日久, 但在沈记好吃好喝养着, 也算细皮嫩肉, 一摔就是青肿。
两人灰头土脸的站起来,头发也散乱了,看上去倒更可怜。
如此一来, 原本先入为主, 觉得沈记有问题的客人们反倒冷静些许:“再怎么说也别打孩子呀.......”
“就是,小孩有什么错的?”
这一打岔,不少客人也回过味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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