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尊大佛, 究竟是为何,竟齐齐落座在这小食肆里呀!
奶奶的,要不是他手下人跑得快, 来之前恐怕都没想到这小小一间沈记, 竟如此卧虎藏龙!
他问安的话里,实则还暗藏了些品级。北安侯虽说卸了戍边将军的官职,但简在帝心, 这侯爵位也是实打实的荣宠, 不是虚衔。
而南州巡抚薛旸略逊些, 虽则是地方官, 但耐不住人家是从二品,他京兆尹只是从三品。
况且薛旸还兼领着兵部侍郎的职务, 俨然可当正二品来看。
至于玉宰相乔裴乔大人嘛,若论品级,只稍逊北安侯楼侯爷些许;若论官职,那就更不用说,显然是在场最高。
这三位里,若要称呼起来,当然是宰相打头,侯爷居中,薛大人排末尾。
不过无论哪一位,都是他萧束得罪不起的人。
他跪在地上,面容几乎要贴上青石砖,脑中飞快地思索着。
皇城脚下出了这样的事,涉及皇家颜面,自然是他京兆尹的失职。
但毕竟没直接牵扯到公主身上,目前依然可大可小,只看他能不能立刻控制局面,把案子办好。
不仅好,且一定要快。
如今京城有资格查案的拢共三家,一个京兆尹,统管京城大小事,这种治安犯罪当然也囊括其中;
一个大寺,主管涉及大小官员、情节严重的案子;
再一个就是刑部,对流放和死刑犯等刑罚程度重的案子进行复核。
这沈记食物中毒案,从大小来看,显然是京兆尹该管的;但涉及乔大人、薛大人、北安侯楼侯爷,那大寺插一手也说得过去。
且刑部那头虽然一向只管复核,但有时皇帝亲命,也是能查查案的。
这毕竟是公主及笄宴牵扯出来的,要是莫思远那老匹夫有心在乔大人面前卖弄一二......
转眼间,萧束就有了定论。既不能让它发酵,以至于影响公主声誉;也不能拖得太久,让别人插手,白白摘了果子。
——他必须将这案子尽快办出个结果来!
既然已经决定办案宜快不宜慢,萧束便面无表情看向齐武业:“你说你弟弟吃了沈记的东西之后半日腹痛难忍,如今生死不知,那么究竟是生是死,你清楚吗?”
齐武业支吾半晌:“......我来时见他、见他痛得难受,想来挨不过去......”
“不要想象!告诉我,你走的时候他还活着没有?”
紧接着又追问:“你家住哪条街哪一户,现在就带我去!”
齐武业咬牙,很是不甘:“但若是这杀人凶手趁机潜逃,又该如何呢?”
趁机潜逃?
萧束都懒得跟这人过多解释。逃,又能逃到哪里去?出京?有号牌吗?有文书吗?
更何况,不逃还有的查,一逃,那岂不是心虚?还用查?直接拿下就完了!
“不必你说,沈记是一食肆,售卖入口的东西,却牵扯进命案里,依律自然要封!”萧束顶着那几人隐隐的视线道,“但你若说不出个子丑寅卯......”
沈荔却在这时站了出来:“萧大人,我自然是万分支持京兆尹查案的,按律查封,也是应有之义。只是如今双方各执一词,又无凭无据,只是封了沈记,仿佛却不大公正。”
“倒不如沈记乖乖认封,萧大人则留几个人在我这儿。一来做监视,二来,也从沈记这头查出些线索,如何?”
萧束:“从沈记查?”
沈荔点头:“要彻查,便也要连着沈记的公账私账一起查,才好知道我们是如何买了毒药、如何布置死局,才叫证据确凿吧?”
她顿了顿,脸上流露一丝笑意:“不过毕竟是店里的账,要查,还请允了我家账房在一旁看着,也叫两方都放心。”
萧束是什么样的履历,见过的杀人犯不说一百,也有几十,立时便听懂了沈荔话里的意思。
允了账房,那难道真就只有账房一个人看着?如此,说的是留人监视,实则是明晃晃地要伸手一起查案了!
萧束下意识地便要拒绝:“哪有这么办事的......”
虽说这案子不算什么耸人听闻的杀人案,且到底人死没死还是两说。
但就算是个小案,也不能让涉事嫌疑人来办案吧?
否则,成什么规矩?
万一中途沈荔有意毁灭对她不利的证据,又岂是萧束留下几个人就能看得住的?
他正要拒绝,耳边就一阵稀里哗啦的声响。
萧束抬眉,原来是一旁桌子上的筷子筒被人拨弄,发出零碎的响声。
萧束眼角都不敢动,立刻低眉顺目起来。
若他没记错,方才打完招呼,乔大人就是往那方向去坐下了......?
筷子响动片刻,没人说话,反倒是片刻后,身姿英武挺拔的北安侯站了出来。
他虽是侯爵,却没有官位,连将军的职位也交还陛下,说起话来也少了逼人的压迫感,很是轻松:“萧大人,本侯知道这有违京兆尹办事的规矩,但你这儿要查案,少不得要封上几日。”
“人家沈掌柜都认了,叫你随便封,倒是为难那些客人了。殊不知京里有不少人,离了沈记,连饭都吃不香了?”
萧束抿了抿嘴,还想再说,楼知怯又若无其事地跟一旁的薛旸搭上了话:“薛大人,我听凤儿说,近来倒是常见令千金在沈记用饭?”
薛旸这才收回打量沈荔的目光,煞有介事地回:“正是如此。依依这孩子,想来是因为受皇后娘娘看中,常往宫里去的缘故,因而也学着公主喜欢上这些新鲜的吃食了吧。”
“哎!家里有个女儿就是好,你看我们家凤儿都多大了?还整天惹事儿......”
两个人一番互相吹捧,不提这头。
萧束却立刻明白了薛旸话里的意思。
谁不知道薛家姑娘深受皇后恩泽,常常入宫陪伴,和公主关系也十分亲厚。
若是沈记本就没有入过公主的眼,那他这儿偷懒省事也就罢了;
但听薛大人的意思,薛姑娘和公主口味相近,薛姑娘喜欢沈记,公主想来也会喜欢沈记。
又或者,更甚之,公主早就已经微服吃过沈记的菜品......
这不是没有先例的啊!当今皇上不是前朝那样奉在庙里的神龛,无论是皇帝皇后还是太子和公主,都常微服到民间来探望民生......
萧束越是想,就越是一头汗——因为他意识到这里头的纠葛绝不简单。
刚刚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沈记好运气,常客里竟有这样的人物,这时再一想厅堂中众人身份,反而叫人咋舌了。
一个二品大员、一个超品侯爷、一个当朝宰相,背后说不得还有公主青眼。
沈记既有如此背景,又怎会被人随意针对?
既然有人敢对沈记做局,那做此局之人又是什么身份?
恐怕、恐怕还要多谢楼侯爷提醒才是!
如此一来,一面封了沈记、一面两头开查,反倒是最好的选择。
至少能昭示京兆尹,两不相帮,公平为正。
几乎是立刻,萧束便做了决定:“既然北安侯和薛大人都这么说,那么就这么办。稍后本官便将人送来给沈掌柜。”
他想了想,还是顶着三尊大佛的视线,问沈荔:“若是迟迟查不出真相,沈掌柜岂非要一直同本官查案?”
沈荔微微侧过脸,似乎并不解他的意思:“大人是想说......?”
“如果七日之内没有结果,且沈掌柜这头没有新的线索,而......”
他瞥了眼脚边仍跪着没起的粗野汉子:“而此人弟弟又确实已经故去,那么本官就不得不依律查封沈记了。”
这里的查封,显然就不只是不让开门这么简单,而是要抄卖店里摆设、地契,将店铺收缴了。
没想到这位沈记掌柜冲他微微抱拳,端看神情,还像是开玩笑似的:“自然,那么不如定下一个时限?”
萧束......萧束有些无语。
他想,这沈掌柜,恐怕觉得有人撑腰,便有恃无恐了?是不是完全没意识到这是多严重的事啊?
“......那么请沈掌柜提个数,本官斟酌一二?”
沈荔想了想:“半个月?”
萧束下意识砍价:“五天。”
沈荔摇头:“十天。”
萧束:“九天。”
后面躲着的赵二赵大,对视一眼,欲言又止。
怎么这看上去格外正经的事,被自家掌柜一插手,就显得那么......
那么散漫......
萧束原以为沈荔还要多说几句,却不料她思考片刻,点了头:“九天便九天。”
“只是我有一事拜托萧大人......”
九天的时日一定,双方写了契子,又得了三尊大佛见证,如此便签字画押。
“时间一到,若依然没有结果,京兆尹便会查封沈记铺子。”萧束又说一遍。
他看沈荔神情,似乎依然很轻松写意,不由心中暗叹。
还是年轻。查真相是这么好查的?人家既然敢下手,必然做了万全准备。
七天内解决不了,那就等着被查封关门、及笄宴不战而败、声誉一落千丈、食客纷纷散去......
届时想要东山再起,恐怕也是镜花水月,可望不可即了!
萧束摇摇头,只觉得她初生牛犊不怕虎。
有背景的人大多如此,被宠坏了心性,不知天高地厚。
然而当他押着地上的齐武业往外走,跨出沈记时,又总觉得有些不对。
能在京城稳稳当当立足,凭着一家开业不久的新店进入及笄宴甄选的名单,沈记掌柜会是这样一个毫无成算的人吗?
萧束心头一跳,回头一看,依然是沈荔那张笑脸。
他收回目光,心里暗暗想:不至于吧......
总不会,她一开始就想好了,要九天的期限?
只有这样,她那句请托,才说得通啊......
第43章 猜测
门一关, 刚才还一副‘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姿态的北安侯楼知怯就长舒一口气,没骨头似的在乔裴旁边坐下来。
被冷冷睨了一眼,也没当回事, 只拍着胸脯一边灌茶水一边道:“京兆尹这气势实在吓人!下次我再也不干这样的事了!”
他身材高大, 面孔俊朗,声如洪钟, 一说话周围人的耳膜都嗡嗡响。
楼知怯自己却毫无察觉, 一口气灌了三杯茶下肚, 这才好受几分。
正想用手背抹干净,又想起什么似的,从怀里掏出一张绣了几枚粉润桃子的手帕, 细细将嘴擦过:“哎哟, 差点给我吓走半条命!”
一旁薛旸无奈道:“楼兄, 你好歹也是个侯爷, 早年也是上战场一刀一枪拼出来的战功......“
“那又怎么了?”楼知怯眼睛一瞪, “那可是京兆尹!”
薛旸:......
是怎么个意思?京兆尹比你这超品侯爵还要高一等是吧?
“话不能这么说。”楼知怯又是一杯茶,“我做将军,那是因为我能征善战。那萧大人若是要跟我比这个, 我自然不怕。”
“但方才我们在做什么?我们在跟京兆尹比探案啊!探案是我的本事吗?那是人家京兆尹的本事, 拿自己的短处去碰别人的长处,我不慌才有鬼了。”
薛旸听完一想,居然还真有几分道, 一时也不知道是自己的问题, 还是楼知怯的问题。
......他该不是被这楼知怯哄住了吧?
又难道说, 这就是他能纵横沙场、立下不世之功的缘由——从不以自己的短处, 去碰别人的长处?
虽然想了许多,不过该打的圆场还是要打的, 薛旸道:“沈掌柜莫要介意,这楼侯爷虽说为人不着调了些,但该正经时还是很正经。”
沈荔从善如流:“我和楼世子认识许久,他对楼侯爷多有推崇,侯爷的能力我自然放心。”
古往今来,有几个能在沙场靠命挣出泼天富贵,还懂得激流勇退、辞了将军位散了兵权,只做闲散王爷的人?
其能耐、心胸、眼界自然都不是旁人可比。
只不过这性格......
沈荔看了楼知怯一眼,此人正兴致勃勃地拉着照墨喋喋不休,想跟他研究那飞筷子扎人的本事。
被乔裴看了一眼,老实了。
坐回去没片刻,又抬头找照墨说话。
从一个将军的角度来看,确实活泼了些。但再一想想,大方爽快至极的侯夫人魏桃,和那永远走在不寻常道路上的楼世子——
嗯,反而觉得这三人合该是一家人了。
“话又说回来,薛大人是几时到的?”
“比你早些。”
“那是应该的,你府上离梧桐街本就更近嘛。”
薛旸和楼知怯两人都是齐武业上门闹事之后,沈荔去信请来的。只有乔裴是一直呆在沈记。
楼知怯打量他两眼,忽然很惊讶:“乔大人怎么突然开始穿红衣了?”
一说起来,就像打开什么开关似的:“话说回来,这几日上朝也常见乔大人穿红衣?是忽然爱上红衣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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