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觉得无聊,一旁沈荔却说:“我倒有些自己做的固体脂膏,若是侯夫人不嫌弃,倒是可以用用看。”
今日出行宴会,为表尊重,她自然是全妆上阵,
随身的小香囊里还带着她前些日子托沈蓉做的口红,倒也不复杂,只是调了色,混上鲜花精油就能用。
魏桃一看那只木管小巧精致,又很有心地雕了镂空牡丹,只看外表,不觉得便宜低廉,反而很是华贵。
她便试着旋转两下,半截圆柱状的杏桃色脂膏从里边缓缓上升。
如今市面上的口脂还是以大红色居多,若是寻常装扮,自然会显得有些许突兀。
但若不用口脂,只画眉眼,又太没气色,很是奇怪。
这也是为什么沈荔百忙之中,还得抽空去托人帮忙做一管日常色系的口脂。
一来,现在给嘴唇上色用的是色纸,上色效果一般;
二来,让她天天顶着一张大红唇应付所有的场合,这实在有些为难。
像今日这样的休闲娱乐,用她自己带来的杏桃色就很好。
在座的夫人小姐,都是不用外出做活的,除了薛依依和郑梦娇这样,受宠又喜欢往外跑的,平时出门的次数都很少,看上去比沈荔还要白上一些,用杏桃色再好不过。
魏桃自觉跟沈荔关系亲近,也不嫌她用过,上手对着铜镜给自己抹了一番。
等画完,旁边伺候她多年的侍女也忍不住打趣:“夫人涂上这个颜色的口脂,倒显得年轻十来岁呢。”
要说魏桃今年也才不过三十出头,看上去顶天也就二十五六。
但抹掉大红色用上杏桃色之后,确实更显得青春靓丽,而非气势逼人。
两者倒没什么好坏,只是后者更适合今天这样,春景娇艳的交际宴而已。
这变化是肉眼可见的,底下那些夫人小姐们看得心痒痒,只觉得这颜色漂亮极了。
若是自家闺女相看时涂上......
这么一想,目光便不由自主地投向了带着东西来的沈荔。
——方才这位沈掌柜是不是说,这是她让人做出来的?
若说沈荔刚来时,这一圈小花园里还有些许不明显的排挤,毕竟她是商户,出身低微,而在座的少说也都是个三品官员家眷。
但这口脂一出、魏桃待她的态度一显,刚才那点似有若无的凝涩之感,便悄然无存。
众人很是热情,纷纷拉着沈荔,要她在自己身边坐下。
魏桃只浅浅扫一眼众人的神色,心知肚明地瞥她一眼,刚好跟沈荔的视线撞上。
她顺着沈荔的目光看上自己手里的口脂,愈发恍然了。
小家伙,一箭双雕。
不只是要打开社交的局面,还想让人帮忙卖货啊......
真是个狡猾的小狐狸.
她心里笑骂,脸上却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果然,她没看错人。
她魏桃从没看错过人。
这位沈记掌柜,又或者现在该说她是凌云阁掌柜,可实在是个妙人。
若是......能成,有朝一日必能撑起侯府。
“那口脂能做成色纸吗?”
“那是不是固体的,要比那纸片更好用些?”
“我觉得也是,又方便携带,而且也不怕把手弄脏了。”
更有机灵点的姑娘小声道:“而且若是细细的,还可以像作画一样,给嘴唇描上一些形状呢。”
并不是每个人唇形都长得恰到好处,只是用色纸上色,对形状没什么帮助。
不过将口脂做成柱体,削得细细,不就很方便画一个形状了?
众人被她一点,更加欣喜,只觉得这个口脂没有哪处不好。
在座的里头有个容色极佳的,叫廖婷婷,生得极精致美丽。
小巧的鹅蛋脸上杏眼幼圆,鼻梁高挺,唇形饱满,天然带一丝薄红。
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就已经很亮眼动人。
她身边的贵妇人脸色却不大好。廖婷婷是她继女,生得娇艳动人。偏偏自己的亲女容色普通,每每出来交际都被压上一头,心情怎么能好?
沈荔倒也不知道廖婷婷是谁,只见她独独一人坐在角落里,便请她过来:“请问姑娘愿不愿意试用一番?”
说着,给旁边薛依依和郑梦娇使了个眼色。
郑梦娇人最机灵,立刻道:“想来是愿意的吧,方才虽然魏夫人用过,但这口脂干干净净,若是不愿,削去上面那一面也能用的。”
她听说过廖家的事,无非就是继母手紧心苦,原配嫡女廖婷婷反而活得没个样子。
因此这话并没有对着廖婷婷说,而是对着带她来的嫡母瞿氏说。
瞿氏自然不敢嫌弃魏桃用过的口脂,只得点头答应。
廖婷婷容色极为清丽,肤白貌美,原本上什么样的妆都合适。
今天为了赏花宴,穿了一身淡淡的桃粉长裙,眉眼画得也不算浓艳,而是有些清淡。
这时嘴唇上抹这一道杏桃色,整个人容色一亮,更显得气质极佳。
郑梦娇上手帮忙涂的,廖婷婷还没看见,沈荔却立刻笑起来称赞道:“果然是个漂亮的小姑娘,这颜色很适合你今天的装扮呢。”
郑梦娇扭头看向旁边自家好友。薛依依正努力地正在她的小本子上奋笔疾书,力求速记一下这女孩儿的形貌,回头才有素材可用。
于是郑梦娇亲身上阵,跟沈荔一唱一和:“沈掌柜说这颜色适合她今日的打扮,照您这么说,不同的打扮还有不同的口脂了?”
沈荔含笑点头:“这是自然,素日我们穿衣,不也会挑颜色吗?”
“其实若是更正式些的宴会,着宝蓝正红一类庄重颜色,那么配水红色、正红色口脂都是可以的。不过姑娘今天穿得素淡,杏桃色就比正红色更适合了。”
这些夫人小姐又岂是愚钝的,只需一点便明白过来。
以前未曾想到这一点,因为市面上并没有其他颜色的口脂,就连大红色的色纸上唇颜色都会变浅一调,更何况粉色橘色系?
不过眼前有了更多选择,便将沈荔团团围住:“沈掌柜,您手里要是还能做些今日这样的口脂,有什么颜色都先往我府上送一套吧?”
“沈掌柜,那小木盒子也很是精巧,我想着您再雕些纹样,还能卖得更贵一些呢。”
“有你这样的吗?还撺掇别人卖更贵些——”
沈荔笑道:“今日有缘遇上诸位,又得各位亲眼,口脂才做得起来,自然要给些折扣。”
“就像咱们沈记的会员制一样,诸位要是有意,不若先留个名字地址,日后便是口脂作坊的会员,永远能拿到最低价。”
永远能拿最低价!
没有什么比折扣更吸引消费者。即使原来不大想掏钱的,这时都有些心动了。
十两银子的定金,于她们不过一张手帕而已,有什么给不得的?
况且人人都给,你不给,莫不是囊中羞涩,不如别人吧?
如此氛围之下,给定金的愈发多。
沈荔也不是随口许诺,这毕竟是魏桃的赏花宴,能来的,身份地位财富,总要有一项。
这样的人买奢侈品,难道是一个一个买?
那自然是一套一套往家里运啦!
这样一来,即便给最低价,她又岂会少赚?
沈荔一路顺着人堆收钱,直到最后两人面前才停下。
抬头一看,哎呀,居然是她大伯母周际。
“周夫人。”沈荔亲亲热热叫她,“周夫人不来一支?我看您今天的打扮,也很适合这颜色呢。”
周际老早就看见她来,起先沈荔没人搭话,她还暗自高兴。
毕竟是个商户,哪能轻易搭上这些自恃身份的贵妇小姐?
想她在京城扎根多年,也是近来才有了机遇,因着北安侯夫人上门求娶,才堪堪有机会到这赏花宴来......
想到这儿,周际不免眉头一皱。
——竟又是托了沈荔的福!
她虽攀比心重,一向不愿沈蓉输给沈荔,但却又耐不住是个聪明人,很知道眼下不能明晃晃得罪沈荔,于是勉强笑道:“自然,自然,做伯母的是一定要支持荔荔的。”
周际话音一落,便感觉到周身视线怪异起来。
怎么了?
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只能强撑着叫婢女给了沈荔十两银子。
倒是沈蓉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不免轻叹。
若说沈荔开口时还没叫她大伯母,众人皆不知双方关系便罢了;
偏偏娘自己叫破,也不知是想显示亲近,还是为何。
总之,一下叫人都知道,她是沈荔的大伯母了。
但问题来了,既然是大伯母,为何刚刚沈荔来时,没有上前替她交际周全,打开局面?
既然是大伯母,为何此前京中人从未听闻过这件事,以为两家都姓沈只是出于偶然?
又为何,沈掌柜开口时只称周夫人,不称大伯母?
几厢巧合凑到一起,结论呼之欲出:沈记,跟沈家不和啊。
自家娘亲自诩聪明,却忘了沈家对于在场众人而言,又跟商户有什么区别?
总归都是低到看不见的小官,人家哪会在乎沈家的颜面,当即看起笑话来。
更何况,以荔荔的本事能耐,到底看的是谁的笑话,还不好说呢。
沈蓉一口气没叹完,一支小圆木管递到她眼前。
她抬头,沈荔冲她轻眨眨眼:“没想到能在侯府见到姐姐,这支就送给姐姐了。”
沈蓉目光凝滞片刻,没忍住,微笑起来:“却之不恭,那姐姐就收下了。”
沈荔故作恼怒:“我和姐姐是什么样的关系,怎么说得上却之不恭?”
众人看在眼里,虽已猜测沈记与沈家不和,但又看沈荔给沈家留了半分颜面——虽下了周际的脸,却哄得好沈家大小姐。
既有态度,又有分寸。
如此行事,不能说不灵透圆滑,对她的欣赏又多了一分。
魏桃总揽此局,此刻低声嘱咐丫鬟几句,又抬头笑道:“诸位,日头渐升起来了,一会儿这小花园里可要热起来,咱们不如先移步正厅吧。”
这群姹紫嫣红的姑娘们便随着魏桃离开,倒是沈荔被她身边的侍女引去了另一处。
“沈姑娘,二书房到了。”
沈荔问:“是魏夫人让你带我来这儿的?”
那丫鬟笑了笑:“是,夫人说沈小姐若愿意,便推门进去;便是若不愿意,便由奴婢带您回去。”
沈荔还没说话,里面的人却忍不住了,从侧边推开窗子便探头出来。
一张俊美面孔上,又是急又是恼怒:“雀云,你瞎说什么呢!怎么能——”
但看向沈荔,又立刻换上笑脸:“沈姐姐,快进来快进来!”
方才雀云说,这是二书房。
既然是二书房,显然不是北安侯本人惯用的书房。
府上又只有楼满凤一个小少爷,那么这二书房里等她的会是谁,自然有所定论。
沈荔走进书房。这房间面积不小,四面墙全是高高直入房顶的木架,摆着满满的名家典籍。
虽然楼满凤自己不爱看书,但楼家自然会为他准备最好的条件。
文房四宝,也都是大庆朝最上等的几处产地直供,可谓侯府严选。
窗边还有两盏小桌,一桌摆了盆栽,一桌配上一对椅子,便是待客之处。
沈荔便和他在此对坐下。
她从没见楼满凤有如此安静的时候,往日总是叽叽喳喳,像只小鸟,嫩黄色翅膀抖动着飞来飞去,跟在她身边说话,又或者和后院的小孩子们玩闹。
今天却格外沉静。
沈荔看着他。
她目光并不灼热,平静如深潭,但楼满凤却被看得心跳不止。
仿佛觉得,自己的心思,全被她看穿了。
说来也奇怪,原本他并不在意这些,场面、气氛、听话听音,他从不管,一向直抒胸臆。
喜欢不喜欢,想要不想要,都能信口直言。
哪怕这之前,他也能直接了当对沈荔说,要培养感情,再订婚做夫妻。
但在沈荔身边时间久了,楼满凤渐渐就不常开口了。
他绝非一个敏锐的人,并不能很快明白原因,直至那日周钊回城,楼满凤才有所体悟。
在此之前,无论是乔裴待遇特殊,还是李执进退有度,他都没有放在眼里。
只觉得自己和他们不同,不像那整日阴沉沉的乔裴,也不像也不像一肚子坏水的李执。
既然不同,那就有不同的路子可走。
只是尚未摸到门道而已。
周钊却又不一样。
他和自己相似,也是直来直去之人,但在沈掌柜面前却也游刃有余。
什么话都能说,什么话都接得上,这不只是因为他敢开口,而是他能开口。
这就是他该走的路子吗?
楼满凤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想做沈荔身边那个能开口的人,而不是只能呆呆地听着她跟乔裴言谈默契,看他们两人兵不血刃地拿下奎香楼,自己唯独能做的,却是搬出魏家。
跟个呆瓜似的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书房里并无人说话,只有外头隐隐的鸟鸣断续传来,将桌面两盏茶惊出浅浅涟漪。
一盏茶后,楼满凤才幽幽道:“沈姐姐,若我有朝一日建功立业,比那周钊更厉害、更有建树,是不是能与你有更多......更多机会?”
第54章 口脂
楼满凤的表情很真挚。
他这人情绪浓度很高, 喜怒哀乐都是大开大合,想笑就笑,想哭就哭, 很少有这样平静却认真的神情。
沈荔的指腹在茶杯边缘轻轻摩挲,又抬起,指了指旁边碟子里配的绿豆糕。
虽说只是为了家里小主子招待客人不那么寒碜,而送上来的几样茶点之一, 但这侯府做出来的绿豆糕,味道也着实不错。
沈荔问他:“侯府的绿豆糕, 比起沈记的绿豆糕,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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