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满凤作为沈记忠实食客,自然是吃过不多见的沈荔手作绿豆糕。
他不假思索道:“自然是沈记的好吃。”
“那么你觉得,是因为绿豆品质不够高,还是做糕点的水不够清甜,才有了味道上的区别呢?”
诧异于他的问题, 楼满凤洒脱一笑:“沈掌柜这是说的什么话, 我自然不会替自家厨师找借口, 只是手艺不好而已。”
沈荔点头:“是啊, 那世子,又何必顾虑?”
楼满凤一愣。
“想要建功立业、功成名就、众人景仰,这是人性,无可厚非。若是你想做,去做就是了。”
沈荔的话音很轻, 却清清楚楚落在了楼满凤心里。
他本不是个反应很机敏的人, 除了他感兴趣的事物, 一切外物都很难入他的眼。
但这时的他,却敏捷地体味到了沈荔话里的意思。
——不要表现得像是为了得她芳心, 才选择去建功立业一般。
叩问己心,难道没有她,以楼满凤自己的本心,就不想做楼知怯那样的将军,军功满身,受人尊崇?
又或者,去做魏桃那样智珠在握的商行之主,抬抬手指,就是几十上百万两白银的交易?
也许世间有那样并不在意建功立业、不欲立己立人,心思豁达之人,但楼满凤清楚,他并不是。
正因为不是,所以崇敬父亲的伟绩;正因为不是,所以钦佩母亲的筹略。
正因为不是,所以对举手投足间,既肖父又肖母的沈荔,怀了不可言说的爱慕之心。
所以,又何必用她做借口?
明明是他楼满凤有野心,难道羞于直言,却非要拉上沈姐姐做挡箭牌吗?
只是沈姐姐心慈,没有将话说的那么难听,但其中含义却不言自明。
楼满凤脸颊登时一热。不用沈荔说,他也知道自己现在形容必然狼狈,面庞通红。
他敢发誓,至少开口前,他似乎并没有想到此处。
毕竟也是读过书的人,知道以别人为借口来遮掩自己的欲望,是很不体面的行为。
但内心深处,十几年的人生长河铢积寸累,难道没有堆垒起那样的想法?
即便只是一瞬?
人是社会性的动物,即便是纨绔,也有纨绔自己的圈子。
若说书生圈子讲究寒窗苦读,武将圈子讲究沙场拼杀,那么纨绔圈子就讲究一个肆无忌惮。
谁最无能,谁的家世最能撑得起他的无能,谁就是最有脸面的纨绔。
他楼满凤在纨绔圈子也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懒散惯了。
人人都恶他无能,却又羡他有这个家世,足够他无能。
突然要找些门路立起来,做个合格的侯府世子,岂不让人耻笑?
要是沈荔亲口允了,他哪怕中途易辙,也算师出有名。
为了心上人博取前程,总不是那等为了清高名望,否定旧日自己的虚伪之辈。
但这样遮遮掩掩,难道就不虚伪了吗?
难道就不狼狈了吗?
这一问如石破天惊一般,点在楼满凤脑海里。
好在,他绝非不敢面对自己的人。
若是一叶障目,便将叶子丢开;若是目不见睫,那就与能见他、知他、教他的人,再走近一些。
楼满凤抬头,眼睛极亮,明亮的笑容又回到他脸上。
小世子容色动人,一笑起来,就如皮毛最为顺滑的火狐一般明艳靓丽:“多谢你,又指点我一次。”
沈荔手指摩挲茶杯:“是阿凤自己想得开。”
她话里虽然留了余地,但直来直往,意思很明确。
若是寻常男子,被这般驳了面子,哪里还会有好脸色?
如此洒脱,如此胸襟......
她饮下一口茶,一手托腮,在窗外日光下欣赏楼满凤红晕未退的妍丽侧颜。
的确是个很乖的孩子。
*
也不知是不是有人附着耳朵在外边听,楼满凤跟她的谈话刚告一段落,就有人敲门请她去魏桃所在之处。
等她到了地方,才发现这里除了魏桃并没有别人,先前那些百花齐放的娇客,一时之间都不见了。
“有几个小姑娘嚷嚷着想去府里的湖边看景,我就让管家带她们去了。”魏桃说,“我年纪大了,就不跟她们闹腾了。”
楼满凤上来就是一通甜言蜜语:“娘,您这是什么话?任谁看了,您也是待字闺中的年纪——”
沈荔险些被他呛到。
若说魏桃的容貌,的确保养得宜,说是二十出头也有人信;
但她那一身气势巍然,若非当家做主多年,是养不出来的,跟待字闺中四个字一凑,多少有点幽默过头。
不像她,魏桃反正是听习惯了,任由他在旁边捶着腿,招手让沈荔在自己身边坐下,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沈荔也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着,两人相视一笑,都知道这是谈生意之前必要经过的一番折腾。
果然说了几句天气、花园、女孩们的衣裳之后,魏桃便直接切入了正文:“方才我见你拿的那口脂,似乎是很新鲜的玩意儿,此前我从未见过?”
沈荔抿唇一笑:“魏夫人过誉了。只是我偶尔想用些别的颜色,却无甚可用时,不免觉得苦恼,才想着做出这一只来。”
这事全然只是她一时兴起,当时也并没有借此谋利的打算,故而沈蓉也只是雇了几个人,时不时做上一支给她送来而已。
如今家里也不过十只出头,只有她手上这一只是杏桃色的,其余都是常见的大红色和水红色。
魏桃也不扭捏,直接道:“我魏氏商行想从沈掌柜手里进一批这样的口脂,不知开价几何呢?”
沈荔沉吟片刻:“如今倒是能生产三种颜色,单支三两银子。若是成套买,八两银子。”
说到这定价,就不得不说这口脂的成本和沈记、凌云阁如今的营收了。
受技术限制,口脂是纯天然的,所有的油脂来自熬制出来的植物精油,香气也是纯天然的花香果香,颜色更不用说了,采取的都是最天然的染料。
因此,在手工上的成本是相当高的。如果后期能够略微规模化生产,大概能把每支的成本降到一两银子左右。
就算定价三两,也不过一支赚个二两银子而已,甚至比不过市面上最昂贵的红纸。
照这么说,价格似乎可以再定高一些,但沈荔没那个想法。
这是因为在接手了凌云阁之后,她仔细估算过自己每一天能到手的流水,以及系统进度条的情况。
首先按人头数算,沈记每天三百名客人保底是有的;
凌云阁那头原本六七百名客人也够,只是沈荔重装之后,把客流量压在五百人左右,尽量保证了顾客的体验感。
不过凌云阁是老牌名家酒楼,菜单虽然调整,价格却没降,人均消费反而更高。
三五好友来聚会,轻易整一桌菜,四荤四素一汤一甜品,也要二三十两银子。
总的一算,大约就是每天八百个客人的流量,人均消费十两到三十两的都有,弹性很大。
不过芳姨按着账簿匀了匀,每天的营收大约是一万五千两,纯利却不过一千三百五十两。
餐饮业的利润率也就这样了,八/九不离十。
要想再高,要么猛推工业化,建设现代工业搞食品加工,要么就要昧点良心。
沈荔别说昧良心,连口味差一丝都不愿,能有这么百分之九的利润,都全凭京城诸位抬爱。
好在系统的进度条算的不是纯利润,只看营业额,这样一个月下来就是四十五万两。
一年到头,再加上中间过年过节的一些突发性收入,六百万两总是有的。
再加上,她还有一个设想没有实现。
若能成,说不定一年不到,她就可以功成身退,从这世界里完美退出。
所以沈荔没有把赚钱的心思完全放在口脂一类的东西上,毕竟她也不专精这个,只能提个概念,动手的也都是别人。
人的精力总是有限,再者她也不热衷这一道,不如让些利出来,稳住口碑人脉。
魏桃点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
她是打算从沈荔手里直接进一批口红,摆在魏氏商行卖,这种做法最是双赢。
一方面沈荔愿意以三两银子的低价供给——这对魏桃来说当然是低价,如今京城好些的香粉,都要五六两银子一盒。
若是加些名头,什么南边来的,什么海外金贵之物,什么前朝秘方,再翻个五倍十倍都不难。
且魏氏商行有着面向全国最广大的销售窗口,无需沈荔自己走街串巷找人来买。
这样一来,大大节省了她的时间,让她能更专注的操持经营凌云阁和沈记。
“魏夫人与其买做好的成品,不如换一种方式合作?”沈荔又说,“我手里虽说是有几个人,但毕竟还是太少。”
魏桃闻弦音知雅意:“那便由魏氏出资,你出方子,咱们建一个工坊起来便是了。”
两人又就合作细则谈了半日,总算磨出来一张像模像样的契子。
大致内容就是魏氏出钱出地出人,沈荔出方子,做出来成品一部分直接供给魏氏商行,一部分抬价卖给其他商行。
无论哪条渠道,两方都是三七分,魏桃七沈荔三——谁让她除了给方子以外什么都不管呢。
不过仅仅这样,沈荔也不至于让到三分利。
“......等我这里有消息,再来找魏夫人履约。”沈荔笑着端起茶杯,同她一碰,“还要多谢魏夫人体谅,愿替我周全此事。”
魏桃轻叹:“你也是一片好心,倒希望你要帮的人,别不领情才好。”
“怎会呢?”
沈荔饮尽茶水:“我对自己的眼光,还是有些信心的。”
等两人谈完出去,赏花宴也到了尾声。
魏桃作为主人家,必然是要送一送客的。
楼满凤年纪已经不小,足以称得上外男,所以先前没让他在女眷面前露脸,只单独见了沈荔。
这时也没让他跟着一道送客,只是在隐蔽的小花园送了送沈荔。
就见这位小世子不复之前的黯然神伤,又成了神采飞扬的样子:“沈姐姐,下次如果有空,可一定要再到府上来玩!或者我去沈记找你?”
他长得实在漂亮,又很懂事,沈荔不吝于哄他一哄:“无论何时,都欢迎你来。”
楼满凤被她看得脸热:“我、我知道。”
魏桃和她一道出了垂花门,一众女眷也三三两两地来齐。
见沈荔始终站在魏桃身边,之前也单独在里头说话,就知道这个北安侯夫人,待沈记掌柜确实不薄。
不由得,又纷纷回头去看向周际。
这位礼部侍郎周夫人,方才闲谈时可没少明褒暗贬。
嘴上说着侄女儿能干,实际却无外乎是点她出身卑微,又抛头露面,不是个婚嫁的好人选。
众人知她是沈荔伯母,即便心里不屑,倒也没在脸上表露出来。
人家手握沈记、凌云阁两家大酒楼,又有御赐匾额称‘天下第一厨’,比之沈府,好了不知多少倍。
夫人们操持家计,只需往沈记去上一次,大约就能摸出她每日入账。
这样厚的家底,哪里稀罕嫁人?若是她们家能养出这样的女儿,捧在手里留作守灶女都是使得的!
方才在小花园里,旁人不动声色,沈蓉却被母亲惹得怒极,一时拂袖而去。
因此打量周际的同时,不少人也偷偷打量着这位沈掌柜的堂姐。
沈荔也是如此。她看沈蓉面色,不像是身体不好,只是脸庞紧绷,似乎心情不愉。
刚刚还好好的,怎么一会儿不见,看着眼圈都红了?
她正想着,魏桃在旁边宣布赏花宴告一段落,诸位可以有序乘着马车离开。
大伯母周际听了,伸手去挽沈蓉的胳膊,却被一下子甩开。
沈荔挑眉。
她都险些吓了一跳。
毕竟沈蓉是她认识的女孩里,最规行矩步的一个,尤其在外,很是注意自己的谈吐举止。
今儿却情绪外露,不知道是闹出什么问题来了。
她上前半步,正想着要不要追上去问一问,却被旁边郑梦娇跟薛依依拖住了。
直到乘上马车,只有三人对坐时,郑梦娇才小声说:“荔姐姐,你别去问蓉姐姐了,恐怕她现在心里也不好受。”
“所以姐姐她到底怎么了?”
郑梦娇和薛依依对视一眼,似乎想起什么似的,不免又露出一丝藏不住的嫌恶:“姐姐,我跟你说了,你可千万别生气,就是、就是......”
郑梦娇嗫嚅半天,才咬牙道:“那周夫人实在不是什么好人。我们俩刚才听到她说,说侯夫人和侯府上下都对荔姐姐你很是满意,所以蓉姐姐必得找一个不输侯府的人家。所以、所以......”
沈荔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
莫不是她那大伯母见北安侯府待她亲厚,就想叫蓉姐姐跟她那订了亲的未婚夫诸公子退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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