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要上前查看一二,那五人也没阻止, 只是套上软甲、刀兵在手,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
沈荔的舱室在靠近船尾的地方,二层的甲板一头一尾,两边都有,但要往三层上去,却只有船尾的甲板能找到楼梯。
所以外头的人若想上楼,便必须将整个二层杀穿才行。
她抿着唇,小心翼翼往前挪动。越是往前,便越能清楚地听到那声响的清脆。
用拟声词来形容,并不是乒乒乓乓,而是叮铃咣啷。
沈荔眉头一皱,身后的一个兵士已经低声判断:“是刀剑碰撞的声音——夜袭!”
不仅如此,两边似乎势均力敌,但是未有胜负。
因为声音始终未停。
但很快,这个平衡就被打破。刀剑刺入血肉的声音和人的惨叫同时响起,原本想偷摸潜入的敌人似乎还在坚持,眨眼又沉寂下去,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沉重的脚步声越靠越近。
几人面面相觑:“只凭声音,大约有二三十人。”
而沈荔身边,整个二层,也不过五个兵士。
这长廊之外隔着二层的厨房和饭厅,外头就是前甲板,且为了逃生便利,没有铁锁,只有木闩。
若是人一来,首当其冲就是站在走廊里的沈荔几人。
沈荔当机立断:“收拾东西堵门!”
几人二话不说,推着厨房里那一篓篓的菜蔬鲜肉鱼货,还有桌椅板凳一股脑地堆在门口。
外头的人听见声响,立刻重重击门。往里推,发现推不开,便知道是有人从中作梗。
于是压低声音恶狠狠道:“里头的人!立刻开门,还可饶你们不死,否则,等爷几个进去,就把命留在这儿吧!”
沈荔没吱声,心念百转——二层有一头一尾两个甲板,前后不通,不知道这群人有没有设下包围。
光从声音来看,应当没有。水匪劫船,必然人数众多,且带兵器,如果后面也有人,不可能一点声音都不发出来。
船身两侧也没有走廊,只有房间里窄小得无法容人的窗户,跳下去就是幽深河水。
这样一来,无论是来人还是他们,都只能从甲板上进出。
要想上三层,也必须从后面的甲板上才能找到楼梯,前面是没有的。
这种设计,原本是为了防止误登船的人摸上三层扰了贵客,眼下却给沈荔几人开辟了一条生路。
“不知道这群人究竟是何身份,又是何目的。”
她抛出这一个疑问,面前几个兵士思考片刻:“大概是水匪。”
“水匪?”
“江上行舟,遇见水匪是常事。”
里面为首的叫周雨,这时挡在最前:“不过沈掌柜不用担心,船上有陛下亲卫,定叫那群水匪有来无回。”
沈荔不语,却听见门缝边似有碰撞之声。周雨眉头一皱:“闪开!”
那堵在门缝边的兵士同样听见,立刻下意识向后一跳,恰恰好躲开了从门缝捅进来的刀锋。
“他妈的,敬酒不吃吃罚酒!”外头的人咬牙切齿,已经开始撞门。
‘咚!咚!咚!’
一声接一声,面前木门虽然厚而结实,但也在撞击里细细摇晃起来。
既然还有闲工夫跟他们较劲,如此看来,这群水匪在后头的甲板上恐怕的确没有布置,还没能突破到三层去。
否则定然会发现三层是更奢华贵重的去处,就不会再花心思在二层这道门上。
外头撞门的动静越来越大,不知是不是拿了什么工具。如果像攻城那样举一根圆木桩来撞门,那都不是把人撞开,恐怕直接会把门撞飞。
区区五六个人想守住这样的冲击力,还是有些为难。
沈荔表情一动,那几个兵士便察觉到了,很自然地安抚:“沈掌柜,我们都是跟着周将军打拼出来,身手绝不差的。无论如何,我们兄弟几人定能护您周全。”
沈荔眉头未展。这不是能不能护她周全的问题,眼下最棘手的是,三层居然到现在都还没有动静。
这实在不可思议。要知道这刀剑相向的声音落在寂静的江面上,简直堪比村口喇叭开会。
睡得再深,也不至于纹丝不动。
更何况三层全是皇帝亲卫,二层外头估计都是旁边随行小船上察觉异样赶上来的普通侍卫,三层的才是皇帝真正敢放在身边的亲卫。
如此都毫无反应,实在是异常中的异常。
她想到这里,便不免想到乔裴。之所以想到乔裴,是因为想起那日在沈记,他和照墨处置前来污蔑的齐武业。
筷子也好、玉簪也罢,能穿过人体扎进墙砖里,要说他武力平平,沈荔是不信的。
就算其他人都叫不醒,能叫醒这两个,至少也能多些胜算。
所以眼下一则要上楼探查情况,最好能拉两个帮手下来;二则,要守住面前这道门,尽全力减少伤亡。
虽说这几个兵士摆明了要拼上性命护她,对他们来说,也许也的确做好了这样的觉悟。
但让沈荔心甘情愿接受这等程度的牺牲,还是太艰难了。
她思来想去,最终咬牙:“诸位,请听我一言。”
*
“大人、大人,不好了!我们遇袭了!”
乔裴本就睡得不安稳,总觉得心里惴惴不安,没有落在实处。此刻被人一叫,立刻醒过神来。
只见照墨守在床边,满脸焦急:“大人,咱们似乎遇上了水匪——!”
乔裴匆匆披上外衣,猛地起身,头还有些晕。跟他出门走到三层外头的正厅,一扫眼,也觉得不对:“陛下亲卫呢?怎么没有动静?”
照墨摇头:“我去看了,他们都睡得死沉,一个都叫不醒。”
乔裴手指一紧,脸上连眉峰都一动不动。他心知其中有异,但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是白费。
眼下最重要的,是怎么把水匪赶走,从中安全脱身。
他正要让照墨去把太子、世子几个贵客叫醒,便见两个膘壮汉子从楼梯口冲了上来。
若非身上穿着大庆的甲胄,照墨恐怕直接两筷子过去把人射死。
“乔、乔大人,您已经醒了?太好了!”
两人神情倒不算惊惶,只是焦急,说话也飞快:“底下有水匪袭击,二层的门已经要守不住了!”
二层?
乔裴气息一滞,没再听他们后话,三步并作两步冲下楼去。
一路到二层的后甲板,一片干干净净,却能听见走廊里头短兵相接的声音。
他一个闪身,飞快侧身进去,连抬手推门的功夫都不愿浪费,竟然让跟在身后的两个兵士都看不清身形。
手腕一转,睡梦也不离身的匕首已经出现在掌心。
他越往前,心里越沉,心知沈荔应当就在前面。
乔裴脚步虚浮,甚至不知道自己走了几步、走了多远。隐约间,似乎一切声音都如潮水退去,又似乎把他自己的心跳声放到最大。
便在这一间隙,听见细细的啜泣声。
“诸位壮士,今日这般情形,我便知道这些宝贝我是留不住了——”
乔裴还未来得及替她的存活松一口气,便又紧张起来。
他从未听沈荔如此柔弱娇软的声音,可见走投无路,已经被逼到无地自处,才不得不说些软话来保全自身。
乔裴嘴唇微动,牙齿错开,才察觉自己下颌发酸。
那头沈荔的声音还在继续:“若诸位不嫌弃,这些宝贝便交给诸位,也免得劳烦搜找。只要留小女子一条性命苟活于世,便足够了......”
不对。
乔裴越走越近,已经能远远看到那群水匪的背影。
人影交错之间,似乎也跟沈荔对上了视线。
她身边只剩下两个兵士,身上都带伤,恐怕已经解决了一个匪徒;两个上楼通知三层,还有一个刚刚在后面甲板见了,大概是在侦查后方情形。
围着她的却有足足十几个水匪,难怪无法动武。
不过......
乔裴被她看了一眼,心里猛然一定。
若真是走到绝境,她怎还如此镇静?沈荔又不是那等故作姿态之人。
“这匣子宝贝是我多年积攒,如今却只好......”
还没说完,手腕一抖,那重重的木匣子便精准地飞到了一众水匪正中间。
匣口被撞得微开,里头金灿灿的光芒混着绿的翡玉、白的珍珠一并滚落出来。
这群人你看我我看你,眼里霎时间凶相毕露。
这可都是好宝贝!他们走南闯北多年,练就的眼力绝非常人可比,只需一眼就能鉴定这东西成色。
再则,没听见那女人说吗?是攒了半辈子的好东西!
这些女人,别的不会,存钱可是一把好手!想来是一匣子上好的金银珠宝!
水匪的规矩,上船行动是大家伙儿的,能抢到什么,那就全凭本事。
大头要留出来让老大分配,小头自己总能揣一些东西回去。
抢得越多,藏得越多,自然得的好处就越多。
沈荔区区一个弱女子,就算随身带了两个兵士护卫,在他们眼里也只是待宰羔羊。
这时便没人将她放在眼中,只伸手去抢夺中间那一厚重的木匣。
“可要小心啊,那是我仅有的珍藏,若是抢光了,就在没有多了......”
一听此话,众水匪更是如狼似虎,绿了眼睛,恨不得钻进这小小一匣金银里头去。
“老四!你想独吞不成?!”
“我要独吞又如何?你抢得过我么?!不要脸的泼皮户,闭紧你的臭嘴!”
“刘老四,我看你今天是想找死了!”
“你他娘的——!”
抢着抢着,也不知谁先动了手,你踹我一脚,我打你一拳。十来个水匪们居然就这么打起来了。
沈荔被两个兵士扶着,慢吞吞站起来,掠过一众内讧的水匪,和远处的乔裴对上眼神。
她眼睛一亮,微微笑起来的神情,跟往日他去沈记用饭时见到的样子别无二致。
乔裴见她身上没有血迹,似是安然无恙,总算松一口气。
这才有功夫弯腰,捡起地上一枚甩飞出来的银簪,手腕一动——
“嗖!”
只是一声,银簪破空而出,直直扎透一水匪的手掌,令他痛得在地上打滚哀嚎,无暇他顾。
沈荔就在他不远处,还没来得定睛一看,就已经被一片白布蒙住眼。她抬手一扯,发觉是乔裴的大宽袖。
“别看。”他压低声音,“很脏。”
嗯......只听声音,沈荔也觉得这场面估计很脏。
她张张嘴,正想说把那匣子珠玉能捡的还是捡一下,就见眼前忽然绽开一大片血污。
好在有乔裴的衣袖遮挡,才没落在她脸上。
乔裴垂眸看她:“不喜欢?”
沈荔愣了半天,才慢慢道:“......嗯,不适应。”
刚才只听声音还稍好些,直接给她看这样的现场......
要知道,她是个连《拯救大兵瑞恩》都不敢正眼看的人。
乔裴抿唇:“先跟我来。”
便施力带着她一路离开战斗正中,又道:“闭上眼吧。”
沈荔这时自然信他,乖乖将眼睛闭上。
就在此时,照墨总算赶到,还带了七八个兵士一起,除了沈荔身边的三个人,还有几个是底下小船里爬上来的。
动静一下大了起来,水匪且战且退,已经有些溃败之相。
照墨原想着,他自己就足够牵制三四个水匪,乔大人若是出手,解决全部也只是时间问题。
却没想到自家大人只顾着做屏风,跟沈掌柜站在一旁,跟一对儿玲珑小花瓶似的。
他心中无语,手上却不慢,十三个水匪被尽数绑起来堵上嘴,打晕丢到一边。
里面的解决了,照墨还得去前面甲板帮忙。走前小声问乔裴:“十三个活口是不是......”
就算要细细盘问情况,十三个活口也太多了吧......
大人往日行事,可从不是这般心慈手软。
乔裴掀起眼帘睨他:“陛下御驾在此,不宜见血。”
照墨看了眼门外血山血海的甲板,再看向那白宽袖后头的沈掌柜:......
您就胡扯吧!
等他带着五个兵士前去援助,乔裴便将联通前甲板的门关上,又叫其他几个兵士把四周清干净。
又看沈荔神色还好,并没有被吓得神思不属,这才拧着眉擦干净手指,又一番衣冠,虽说仍不大满意,但也无计可施。
最后走到沈荔面前,轻声问她:“方才粗粗一看,却没来得及问,沈掌柜可有受伤?”
沈荔看他这一身凌乱,完全不似往日从容淡定、梅兰竹菊皆可标榜的翩翩公子。
因为从睡梦中着急赶来,发丝蓬乱衣襟松散,称得上披头散发。
却比平常更加可爱许多。
沈荔一时情不自禁,吹了半声口哨:“好俊的小公子,如此英雄救美,就不怕我芳心暗许吗?”
乔裴一顿,熟悉的无奈感浮上心头。
......她倒是好心情,当真知道眼下是什么状况吗?
第59章 鸽子汤
确认了沈荔安然无恙, 除了那匣子金银毫发无损,乔裴叫人守好后甲板,这才带着照墨出去援手。
好在二层的侍卫还没有全军覆没, 再加上照墨带来的人,以及陆续醒来的三层皇帝亲卫,总算是维持住了局面,没有让水匪大量登船。
折腾了这样一通还没天亮, 沈荔困得不行,来不及跟他们应酬, 回去又是倒头就睡。
睡完醒来,才知道上头皇帝大发雷霆。
原本还想要她来面见,问问情况,不过被乔裴挡了回去。
等船上纪律整顿完毕,再次有机会上到三层时,她发现服侍的人换了不少。
楼满凤在她耳边叽叽喳喳:“沈姐姐, 你没事吧?昨晚我实在是睡得太沉, 不过我平时就这样, 家里还给我抓过几副药, 后来说这是我身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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