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是行军,自然是要受他管的。每车坐多少人,坐哪些人, 周钊心里都有数。
沈荔和楼满凤坐最前头一驾马车, 芳姨他们依次被安排到后面去。
尾巴跟着的是楼家的车队, 里面货比人多。
沈荔摇头:“也不用这样麻烦,倒是你, 一直在这儿转悠,不用去其他地方盯一盯吗?”
周钊洒脱一笑:“他们听话着呢,不用时时盯着。”
他这话倒是没说错,出城这一路,云开军可谓进退有度、纹丝不乱。
这么多的士兵,读过书的恐怕连百中之一都没有,却能如此令行禁止,不得不说,周钊这支队伍的风气是一等一的好。
饶是楼满凤,也说不出什么诋毁的话,只一味缠着沈荔,要她讲一讲经商的道。
沈荔又能说出多少呢?她自己最擅长的绝非经商——有这些和人打交道、磨心思的功夫,她不知道能做几道菜呢。
不过答应过魏桃的,这时也只能乖乖讲解。好在她有些前世的积淀,说起来不至于空洞无物。
“......也就是说,最重要的不是选择了什么,而是是否有坚持下去的毅力和恒心?”楼满凤想了想,“这样的话,倒是好说了。”
沈荔扶额,不知道他如何曲解到这么唯心的角度来的。
“沈姐姐一言,倒解了我的大惑。”他笑嘻嘻凑过来,“不如以后就称你一句老师,如何?”
沈荔也笑:“好啊,乖徒弟,去给为师煮一壶茶吧?”
言语之间,倒比在江南时轻松惬意许多。
那时她顾虑着小世子心意,不愿太伤他的心,却不料将话说开后,他自己将自己哄得很好,半点不神伤。
不仅不神伤,也没再意图靠近,或者以婚约者名分自居,也让沈荔少了许多麻烦。
这样好的心性,怎么能不让人喜欢呢?
正想着,她新收的便宜徒弟提着茶壶回了马车,一人倒上一杯。
喝了半截,忽然别别扭扭地问:“说起来,乔裴呢?”
“怎么,现在对宰相都可以直呼其名了?”沈荔好奇。
楼满凤撇嘴:“他?”
以他从自家老爹那儿听来的只言片语,这人此后做不做宰相,还是两说呢!
不过他多少知道分寸,并没有直言,只是道:“我还以为他一定回来呢?他不就是喜欢做沈姐姐的尾巴?整日黏着!”
沈荔一愣:“有吗?”
楼满凤也跟着一愣:“没有吗?”
他以为这很明显呀!
“我们在江南的时候就这样了!他一天天的也不怎么爱去官府,也没什么自己的事做,不是三天两头黏着沈姐姐你吗?”
虽然时隔已久,说起这事来,楼满凤依然抱怨连连:“无论试菜、试酒、夜市还是别的什么,总是他快人一步,当真是烦人透了!”
“回了京城,那就更不用说了,无时无刻不在沈记待着!”
沈荔一想,才发觉他说的其实正是事实。
只是平时早就习惯乔裴在身边,所以并不觉得有什么。
“不过没有他,有我也是一样的呀!”楼满凤捧着脸卖乖,“我比他年轻,又比他听话,我还有钱——”
车外,周钊骑着马随行。
心中不禁盘算起来
若论年纪,他也比乔裴更年少,又比楼满凤更大些。
既不像前者死气沉沉,而已不如后者轻佻无知。
岂不是正正好?
*
大军行至晌午,便停下步子准备烧火做饭。
他们自己有自己的伙头兵,事情都是做惯了的,每人分些干粮,就等着菜烧好。
行军途中,自然也没有什么油可用,最多就地取材,打些山鸡野兔,再熬出油脂。
讲究什么烹饪手法,就太过奢侈了。
“咱们云开军的伙食,那是一等一的好了!”却有小兵给沈荔宣传道,“周将军心善,半点都不克扣,每顿都能吃饱。沈掌柜,你问问天南海北其他地方,谁能跟我们一样?”
沈荔看他黝黑面庞笑得只剩一排白牙,也跟着笑起来:“是吗?这么厉害?”
“那可不?我跟你说,咱们周将军啊,特别懂得爱惜人的——”
他没说完,楼满凤已经一猛子冲了过来,横眉竖目,活像冒火的凤凰:“沈姐姐,走,咱们去后头车上吃,我也备的有点心呢!”
语罢,拉着沈荔就要走。
“阿凤,等等。”
沈荔回身,端详片刻伙头兵的动作,走近道:“这锅要是不用,我也帮忙添一道菜?”
云开军常年在北境驻扎,除了周钊身边几个,其实并不认得她。
见她开口,也不好推脱,半信半疑地将位置让出来。
“我可说在前头,这些东西都贵重,比人贵重,也比你贵重。”最胖的那一个仿佛是伙头兵的领头,眯着眼睛,语速很快,“白白浪费了,我要你好看的。可不管你跟周将军什么交情!”
他叫蒙山,也是云开军的老人了,一贯是擅长用最少的食材料出最多的伙食,因而天然便对那些讲究做法、动辄便把某些材料抛之不用的做法嗤之以鼻。
沈荔一个食肆掌柜,又是京中排头名的,不说酒池肉林,怎么也不能算勤俭小心吧!
蒙山抱着手在一旁,见她伙计上来帮忙,倒也不阻拦,只冷冷看着。
沈荔只要了几只兔子,兔皮一剥,旁边就有人叫好:“好利落的手法!”
只看剥皮,也能看出她究竟是徒有虚名,还是有一把刷子。蒙山心里一哼,会剥皮算什么本事?手法倒是熟练,但这军中上下,谁不是一手好刀工?
再接着,却见她将兔子掏空,内里内脏放在一边碗里,只留一副纯肉骨架。
几息过去,沈荔手起刀落,便将那兔子的骨头完好无损剔了下来!
蒙山顿时睁大眼睛。不说她之后要怎么处,光是这一手剔骨功,就已经相当不凡了!
军中伙头兵难做,不仅是食材稀少、调味难得,更是时间紧啊!若是一点点将骨头与肉分开,当然可以尽可能保留最多的肉,但哪有那个功夫?
若不是能耐到一定程度,光是剔骨就要好一会儿功夫,故而他们平日也不剔,直接剁块一锅炖了。
那样吃着,又哪有脱骨的来得扎实便利?
那肉自然怎么做都香,蒙山听她仿佛是要些野姜,扭头去找的功夫,回来就看见一大锅兔肉已经用山野里各色野菜一并炒了出来。
野菜的味道他都熟悉,自然也想象的出来。里头竟然还有几枚已经炒软的野果,酸甜的汁水仿佛迸溅开在他嘴里,光是看着就叫人口舌生津。
味道倒是肯定不差......蒙山不由想,毕竟是京里开馆子的,做得差还能活?
倒是另一锅......
兔肉盛出来,沈荔将锅洗净,很快又开始生火。蒙山不肯把姜直接交给她,便交给小兵转托,扭头扎进树丛里。
等香味四溢再出来时,只见兵士们手里素日吃的灰色干饼从中剖开,那锅里亮褐色的浓稠酱料一勺一勺往里塞。
蒙山看了两眼,自己都没反应过来,已经跟着排上了队,也用饼子盛了一口酱。
咬下去时做足准备,却不料饼子已经被酱料的汤汁捂得软乎,一点不像平时那么干硬。酱汁是浓稠的,极其有味,酱香浓郁,咸甜为主,回口却是辣的,让人欲罢不能。
看着一勺一勺并不觉得什么,吃起来又很有荤肉的食感,甚至比肉更富有滋味。
蒙山一吃就知道是内脏剁碎做的,办法不能说多新鲜,但这味道确实很好,把内脏的腥臊全部掩盖不说,底子里那股辣味更是开胃至极。
“......你这馅,拿什么调的?”他最终还是问,“倒是好味道。”
沈荔笑笑,也不藏私:“全是内脏,调味的酱是我平时所制,也在周围采了些野菜,回头写个方子给蒙师傅。用兔子的骨汤熬出来,馅料便汁水丰富,能软一软那干巴巴的饼子。”
饼子是干粮,这个她帮不上大忙——毕竟她也不能让粮食丰产。
但有限的条件下,让人吃到最好的,她却有相当的信心。
“鹿、狍子之类常见的大猎物也都能做。”她说,“不同的部位有不同的做法,味道虽然各有千秋,却不会差。”
“只是一时遇不上,光凭口述,总归不如当真做一遍。”沈荔惋惜。
蒙山也是惋惜:“是啊!平日这些小的畜生并不好抓,要是能见你做头狍子或鹿,反而更好。”
他这下也不当沈荔是京中来的,不识轻重的随行客人了,非要说白拿她方子不好,自己也回头写个什么秘方交给她云云。
这头吃完收拾了,立刻又要上路。楼满凤原本是自己有一辆马车的,却并不常去,只赖在沈荔车上不肯走。
他自觉这是个极好的时机。沈姐姐不知为何,与周钊那起子武夫有了些微的嫌隙,虽然看着并不明显,但楼满凤察言观色一流,心知两人言谈行动之间,不像出京前那样坦然自若。
若说是往坏了想,是害羞?沈姐姐看上去却不像。
那便只能往好了想。
这二人定是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有了什么冲突,有了什么摩擦。虽然不严重,不至于叫他们形同陌路,但却也让楼满凤看见许多希望。
故而缠着沈荔说话更多,还掏出自己武将世家的底子,谈起了云开军。
“光说人才,其实也没有多少。”他侃侃而谈,“我还能不知道吗?光是我爹,也整天抱怨人不好管,不听话啊!”
他有些晕车,便斜斜往后靠着软垫:“能将一支军队这么多的人心全都攥在手里,他难道会是个好相与的人?”
楼满凤撇嘴,从小荷包里掏出清凉丹,缓了缓胸腔里的恶心劲儿。
一转脸,看沈荔仿佛若有所思,更来劲了:“旁的不说,这些士兵都是上战场杀过人、见过血的!”
“他若要将人都制服,令他们全部听令与自己,又要用怎么样的招数才能做成?”
说完,声音变柔,还有几分羞怯:“所以呀,沈姐姐,你若是连他都觉得好,还不如应了我呢......”
正说着话,正前方车帘被人一把撩起,连带着空气都被扇得哗哗作响。
一股浓郁腥臭的血味涌入,本就不舒服的楼满凤险些一口吐出来,只是堪堪忍住。
沈荔忍着笑替他顺气,抬眼看去,只见周钊大手握着鹿角,竟然是单手就将一头偌大死鹿拎上了车!
他瞥一眼楼满凤,半句话都不同他讲,只对着沈荔道:“我听说你们缺东西,不知道这个能不能派上用场?”
“你刚刚打的?”沈荔笑着问。
周钊颔首,垂头看向手中鹿首。
想了想,左手一抬,凌厉刀光闪过,竟然直接就将鹿角斩断下来。
刀口齐整,看着蜿蜒崎岖,倒也有些美感。
他右手捧着断角,端详片刻,又用刀刃将切口边缘磨钝,才递到沈荔面前。
“送你。”他说,“虽然不是什么名贵珠玉珊瑚......”
周钊看向沈荔,目光灼灼:“但也不差,对吧?”
第97章 云开军
自这天晌午之后, 每逢开火,云开军的伙头兵无不请沈荔到一旁帮忙盯着。
不说要她下手出力,只是看看有没有什么可改进的, 便很叫人知足。
沈荔也知道这是军营伙食,不是她平素要卖高价的精致东西,因此在尽量减少消耗的基础上,适当调些口味。
好在经历不同、眼界不同, 很多云开军觉得不能吃的,她却知道怎么烹调能消除苦味涩味。原本要丢掉的部位或菜蔬又利用起来, 反而让蒙山更欣赏她的作风。
沈荔在灶前忙活,楼满凤也没闲着。他自下了决心以来,便不像往日,做什么都先顾虑自己的形象。
无论是河边抓鱼还是草丛挖菜,都能做上一做。
只是依然难以习惯,有时便哭丧着脸过来, 找沈荔帮忙擦泥。
“你的贴身随从呢?”沈荔摸出帕子递给他擦脸, 一面问。
楼满凤睁眼说瞎话:“他偷懒呢, 好几日不见人影了!”
要真是偷懒之徒, 魏桃怎会放心让他跟在楼满凤身边?
净说谎。
沈荔没好气地将帕子丢给他:“擦干净了,自己看看吧。”
楼满凤也不看,只笑嘻嘻跟上来:“沈姐姐说擦干净了,那一定就是擦干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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