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钊揉揉额心。
如此,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
周钊翻来覆去,查看仅有的线索时,沈荔和芳姨等人被送进了帐子里。
芳姨和莲桂倒还好,心知自家掌柜是不可能动手,又见过周钊在酒楼里随和的样子,心里并不信他会做出什么事来。周全周安却心有戚戚,担心事情另有缘由,便朝着沈荔走过来。
“......是我们拖累您了。”周全小声说,“原以为......”
周安虽然也同样沮丧,眉眼间却更有些愤愤:“周将军也不如我们所想那样无所不能。”
“周安。”周全看他一眼,“隔墙有耳。”
沈荔知道在北境一带,周钊的名头比皇帝好用,却不知道外族人也对周钊的能耐有如此大的指望。想了想,还是替他说了两句:“实在是周良死得突然,又在路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她笑着拍拍周安的背:“至少相信他是公正的就好了,我们没做过的事,自然不会有什么问题落到头上。”
周全见她和周安说话,借机打探她的神色,只觉得沈荔确实没有半分勉强。这倒奇怪,周将军与沈掌柜青梅竹马,以往在京城也是关系密切,不说无话不说,总是言谈皆欢的。
按说,越是亲密的人,越受不了对方的一视同仁、不留情面,但沈掌柜看上去却没有丝毫怒色......
还是说,她二人关系,本也没有亲近到那个份上?
正想着,忽然又被一个接一个叫了出去。周钊站在高处,面前黑压压一众人头,显然是有了些新的进展,要做决定了。
沈荔刚找个空地站好,一旁就有此前见过几面的兵士安慰道:“无妨的,军中出这样的事,虽然谁都不想,但周将军英明神武,绝不会冤枉好人。”
他口吻熟稔:“我叫苏歇,这几天事情多,周将军可能忙不过来,你有事也能来找我。”
接着,露出一个微微暧昧的笑容:“照顾好沈掌柜你,也是我们云开军的好事一件嘛!”
这显然是将她和周钊捆在一起才会这么说,沈荔微笑了一下,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上面周钊的声音:“周良的尸检显示,他是中毒身亡。”
“没有打斗的痕迹,身上也没有明显伤口,因此除了士兵,其余人也都不能排除。”他说。
实际上那毒已经被查明,是来自一种植物的提取物。并不是一种毒性很大、触之即死的毒,相反,若是没有一日三餐地吃,每天适量食用是不会有事的。
周钊闭了闭眼,想起军医那时的神情,和平静的话语:“......唯独要注意的,是它不能跟动物内脏一起食用,两者属性相克,毒性会剧增,足以让人当场身死。”
这实在......不能说是一条好消息。
他没有提及,反而宣布了接下来的措施:“眼下情形不明,所有人全员戒备。两天内行踪能得到至少三人作证的士兵,编队巡逻,其余人呆在帐子里,隔离看管。”
这毒是立即发作的,而内脏也只有这两天里吃过,一天是兔子一天是鸡,再往前却是没有了。再者,毒一定不是下在大锅里,而是单独下给周良的,如此便需要避开许多眼目,而不能假作无意直接在伙头军那边动手。
两天内的行踪要是都能对的上号,至少嫌疑能小到近乎于无。
但即便如此,处置办法也有些一刀切。沈荔想,剩下的人都要看管起来,而且肯定会把亲属好友打散了排布,怎么看都有些严酷。
但一众士兵乃至家眷、后勤却毫无怨怼,齐声道:“谨遵将军命令!”
再看周钊,平素笑意风流的模样早就消失不见。他目光端肃,原本英俊中有几分肆然邪气的五官,这时看着却凌然许多,更有一种坚不可摧的魅力。
沈荔不免又想起剧情里,周钊认定她是卧底后的做法。
平日若不触及底线,他言谈开朗潇洒,和谁都能说得上话,但真碰到临界点,令行禁止杀伐果断,半点不带犹豫的。
谁也不能例外。
片刻寂静。
周钊目光一抬,径直落在了沈荔身上。
“......沈掌柜几人,自然也一样。”周钊慢慢说,“沈掌柜原本是随我军并行北上,然这几日,每逢开火做饭,总是和蒙山等人在一处,同样有嫌疑。”
“考量到沈掌柜在军中相识不多,关系不密,因此将你等看管在一处,事情水落石出之前,不得擅出。”他说,“你可有话要说?”
沈荔笑了笑,并不反驳:“好啊。”
“自然是听周将军的。”
第99章 立场
“沈姐姐都被关了五天了!我要去见她!”
一处帐房里, 楼满凤挤在看守士兵的面前喊着:“她不可能做这种事的!一定是你们误会,快叫我去看看她!”
士兵自然铁面无私,绝不会叫他随意胡闹。不说沈荔这会儿被单独看管起来, 就是楼满凤自己,因为和沈荔关系亲密,又在灶前帮了会儿忙,同样是洗不干净嫌疑的。
这样的人, 怎么能放他到处乱跑呢?
楼满凤从小到大,岂有过想要而得不到的东西?就算沈荔是其中特例, 但凭他身份,要在其他场合无往不利,实在太简单。
这时为了见沈荔一面,也顾不得那些了。
这时便立刻道:“北安侯世子就这样被关在云开军中,又是什么意思?要跟侯府对着干不成?”
北安侯......
楼知怯战神之名,便是在云开军, 也是如雷贯耳。且楼知怯和周钊几乎是完完全全的两代人, 可以说, 云开军中不少人都是听着他的神话成长起来的。
倒不至于说爱屋及乌, 对楼满凤也有什么额外好感,只是万一真让这位世子爷出了什么事,心里却也过意不去。
正有些进退两难之际,有人从外头掀开帘子,光线陡入。
但转瞬, 外头的光亮被甲胄挡住, 刚刚亮堂起来的帐子里, 又立刻暗了下去。
“你去吧。”
楼满凤抬头,见是周钊。
他横眉竖目, 正要好好说道说道,周钊却忽然横刀抬起。
刀未出鞘,只是拦在那两个兵士身前:“是我让他走的,以此为证。如果出了任何问题......”
他余光看见下属欲言又止的表情,忽然笑了笑:“我一力承担。”
楼满凤才懒得管他什么表情,见没人再拦,立刻往外冲去。
沈荔的帐子很好找,她挨着周钊住,便是营地里第二大的帐子。
楼满凤撩帘进去,脚步急匆匆,吓得莲桂芳姨一并抬头看过来。
“沈姐姐!你没事吧?这五天里头可有受伤?他们可有为难你?”
沈荔帐子里除了她,还有芳姨、莲桂以及周家兄弟。
说实在的,她还以为周钊会顺势将周全周安接走,毕竟都有人在军营里杀人了,这两个关键人物在他自己眼皮子底下看着,总比在她帐子里要好。
但搜身结束后不久,周钊就将这两个小孩给她送回来了。
沈荔抬头见是他,笑道:“当然没有,不过你怎么来了?不是说不允许随意走动?”
“他们怎么管得住我!”楼满凤走近两步,“真的没事?”
莲桂一见他,立刻小手一伸,扑进怀里:“小凤凰!”
楼满凤立刻将她接住,把小孩的脸往怀里按了按,又问一遍:“真的没事?”
沈荔看他抱得稳,点头道:“没事。人家查案,又不是土匪下山。”
楼满凤抱着莲桂打量她神色:“那就好,那就好。”
但往帐子里一看,芳姨坐在最左,沈荔在正中,周家兄弟却在最右。
三头泾渭分明,并不像平时沈记里其乐融融的样子。
沈荔见他面色变来变去,也觉得好笑,只竖起一根食指压在唇边,示意他不要声张。
原本芳姨和莲桂是没有察觉周家兄弟异样的,耐不住周钊叫他两人去单独询问一番,如此,自然是瞒不住。
即便不能说多么气愤,但朝夕相处的一双兄弟忽然身份有异,任谁也不能自然如往常地同他们相处。
楼满凤便没有多言,只说起周钊:“说实在的,我也好沈姐姐也好,怎么看也不可能行到半路,忽然杀了他军中副官吧?他连这点事都想不明白?”
“再说,以咱们一路上的交情,他也不该做出这样的事——怎么能把我们如人犯一样关起来呢?”
“......他那个人,冷酷无情,做事做绝,能是什么好东西.......”
*
在这密不透风的军营里查案并不难,凶手一时半会儿不好逃。只是人多眼杂,且像周钊之前所说,跟沈荔熟识的也不多,不大能为她坐镇,叫她坐在帐子里等候结果,其实也有些出于好心,不想她搅和进来。
尤其,在对方意图这样明显的时候。
一查出那毒的来源和作用,周钊便意识到这是凶手想要嫁祸。自己跟沈荔关系匪浅,很可能为了遮掩便按下不提,顺带将凶手的线索也抹去。
只是这样一来,如果不能一口气查出真凶,倒也确实不便从中操作了。
万一叫消息泄露,动摇军心,后果更是严重。
周钊便加快了查案速度,这种放在京城里十天半个月都没结果的案子,竟然五六天就有了结果。
“......拿刀来。”他皱着眉对周雨说。
若沈荔再次,定能认出这跪在他脚边的人,就是那天与她搭讪的苏歇。
周钊半句多余的话都不想说,只叫人把他绑好,长刀挥下,只剩点点血迹在靴上。
原本该立刻去看沈荔,但他垂头看了看,又叫人拿来帕子,把血迹擦得干干净净。
周雨在旁边笑言:“人人都说女为悦己者容,我看也不尽然嘛!”
但预想中的瞪视并没有到来,周钊抬起脚,深深吸气,径直出了帐子。
一边往沈荔的帐子走,一边想着前几日他提审周家兄弟的事。那时他便知道,军中暂时还没有人知道这二人身份,否则斩草除根,直接下毒给他们不是更好?
不过虽然不知道,但光是‘疑似’,已经是一条极好的情报。
周良一贯不争不抢、平和中正,恐怕也是撞破人家传递情报,才被杀人灭口......
一抬头,已经是沈荔的帐子。
还没走近,就听见楼满凤絮絮叨叨的声音:“......他那个人,冷酷无情,做事做绝,能是什么好东西.......”
周钊嘴角一抽,摆摆手,让帐子前惊疑不定的兵士不要在意。
正要抬脚进去,就听见沈荔安抚那跳蚤一样的楼世子:“周钊毕竟是一军统帅,做事顾全大局,要求稳、求快。”
“既然杀了人,凶手第一反应必是要逃的,只有立刻封锁、搜身,才能让他逃无可逃。”
“至于我的嫌疑......”
沈荔说到这里,话音一顿。
周钊渐渐浮起的心情也跟着一顿。
“其实我倒觉得,他并没有怀疑我的意思。”沈荔想起自己手中的纸条,“只是线索指向我,不能不这么做,否则他在军中威信受损,比这件事的影响还要更坏。”
“可是......”楼满凤还有些不乐意。
“我知道你不是想不通,只是担心我。”沈荔说话并不慢,听上去却一点不显急躁,仿佛并不是一个嫌疑深重,被关在帐子里的嫌犯,“但是有一个杀人犯还没有抓到,就在我们身边,这才是最重要的。”
楼满凤还在嘟嘟囔囔,周钊却已经听不见了。
正是如此。
沈荔所言,正是他所想。
让沈荔完完全全猜中了他的心思,这对周钊来说,本该是一件值得警惕的事情:一个掌兵的将领,怎能容许人如此轻易地了解自己所思所想?
但他却抑制不住地欣喜起来。
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唇角微扬,正要抬脚进去,却听楼满凤又问:“沈姐姐能猜中他、体谅他,他却没办法坦诚以对,并不愿意信赖,什么都没有告诉沈姐姐。我是为这个不平呢!”
帐子里沉默片刻,不知是不是两人品了口茶,歇了一瞬。
周钊在外头站着,心也跟着上下浮动,半点不安稳。
“......我想他这样做,心里也不好受。”沈荔慢慢说,“只是不得不处,立场使然而已。”
楼满凤托着下巴想了一会儿,忽然说:“但你好像不是那么喜欢。”
他对人情绪的敏感总是叫人惊讶,沈荔叹口气,也不否认:“智上觉得是应该,情感上却不同。”
“我懂我懂~”楼满凤看她神色如常,语气也轻快起来,“就像我也觉得我娘该把我撇开,从我舅舅家里挑几个小的培养,但她这样疼我爱我,我依然很受用一样。”
沈荔凝神想了想,微笑道:“的确如此。”
周钊在外头听着,也并不觉得有什么。他做了这样的决定,自然也接受沈荔的一切反应。但就在这时,楼满凤忽然道:“照这样说,乔裴是不是沈姐姐你最中意的那一种男子?”
乔裴?
“你看,他虽大权在握,但又像是没什么公事要做,整日赖在沈记。”楼满凤一样一样数,“身份上来说,能给你许多庇护——虽然你并不需要,但至少看着不寒碜。”
“态度上,却又一点不含糊,仿佛没有别的立场,只以你的态度为最紧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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