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桂抓鱼可比他在行,上蹿下跳在一旁笑话他。
他如此直白, 也勿怪旁人察觉, 便有经过的士兵, 以为他和沈荔有别样亲密关系,压低声音笑道:“楼世子不若把帕子洗干净, 再烘干熏香,才好还给沈掌柜呢!”
他这样一说,才叫楼满凤意识到自己拿的是沈荔的帕子,沈荔用过的东西。
这认知叫他脸一红,手里下意识将帕子揉作一团,藏了起来。
正值饭点,士兵来得不少,见他满脸通红,忍不住道:“脸皮这样薄?倒不如回马车里,好好羞个够再出来,这儿有我们将军看着呢!”
“正是!瞧你动作,便知在家中也是身娇肉贵的少爷,如何做得劈柴烧火的活?”
“沈掌柜,我们将军可跟他不一样,那是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
“是啊,这小少爷皮肉长得不错,但要论可不可靠,那还得是我们周将军!”
沈荔见楼满凤被气得不行,上气不接下气,几乎要上手揪人领子,立刻伸手将他拦下来。
笑话,要真是跟云开军干上,还不知道受罪的是谁呢。
他们这一头打闹不休,不远处,跟几个高级将领一道用饭的周钊,也不免落入旁人的视线里。
周雨来回看了两次,悄声道:“其实,我看他们说的也挺对的......”
周钊睨他:“对什么对?”
“哎呀,不说将军你,就说那个小世子?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能是什么可托付的人?”周雨故作不屑,他表情夸张,显然也不是当真要贬低楼满凤,“到时候去了咱们那儿,不说别的,见了血恐怕都要吓一大跳。”
周钊不由得点头。周雨这话,其实也没什么错,昨天他不就亲眼见了?
他原本觉得,自己毕竟是将军,行军途中,总不可能时时看顾着沈荔。楼满凤再如何,也是个男子,守在沈荔身边,也算是多一分照应。
不过这么一说,又让他不大满意这个人选。
还不如就让周雨去?
可周雨哪有他周全、周到......
旁边周雨这厮看不懂脸色,还在撺掇:“沈掌柜若是能一直跟咱们云开军呆在一起,那才叫一个万无一失、两全其美呢!”
周钊脸色一冷:“她可不是来做伙夫的。”
周雨忙摆手:“知道、知道,我能不知道吗?我跟沈掌柜一路的日子可比将军你多!”
周钊一顿,立刻便笑了:“怎么,你这是......”
周雨一见他笑,就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连声道:“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觉得,沈掌柜没有瞧不起我们这些粗人,这些大字不识一个的大头兵。她人特别好,我是这么想的。”
深秋的夜色总是浓重的,若没有灯火,连人脸都很难看清。
周钊捧着碗,遥遥看去,便只能看见灶火旁边一道模糊人影。
偶尔他觉得沈荔是一点点变化都没有,和他记忆里那个人一样,不叫他觉得陌生、难以接近。
有时他又觉得,他一点都不知道沈荔在想什么。
她是那样复杂、多变、鲜活,偶尔叫人引以为傲,偶尔叫人哭笑不得。
周雨便看见自己将军脸上,原是用来威慑他的笑容,一点点隐去。
“我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他喃喃道。
*
夜里扎营时,为震慑周围野兽,倒是点了会儿篝火。
燃料并不算富裕,便从周围树林、草丛中捡了些。饶是如此,也只够烧半个时辰。
沈荔还是头一次出行时什么都要省着用,大约也因为是刚开始行程,故而只觉得新奇。
和众人在篝火边围坐成一个圈,对现代那些爱徒步、远足之类的驴友来说恐怕不少见,但沈荔自己是很少做的。她一向不爱亏待自己,尤其行路时,什么都要准备最好的
蒙山几人虽说是伙头兵,却不只是管做饭,连食材从哪来也要一并管。
傍晚那一餐饭里,除了士兵必备的干粮,还有些新鲜的肉菜,这些显然不是从京城带出来的。
沈荔正好奇他们肉菜哪里来的,就见不远处,一行人影渐渐接近。
立刻,她便察觉到身边周钊的肌肉绷紧了。
当真是警惕得很。
好在那行人露了面,是几个面善的老人和孩子。
“这是今天送粮给我们的村民。”蒙山低声对周钊道,“之前回京路上,这一段山贼作乱,叫我们斩了几个。”
云开军军纪严明,一路不说秋毫无犯,却也能算得上鸡犬不惊,绝不像其他军队过境如篦。此前回京路上,更是沿路斩了不少贼寇,叫山上的人半步都不敢向下迈。
“多谢周将军啊!”为首的老人并不上前,颤巍巍向下一拜,“多谢周将军一路剿匪,才叫我等过了几个月的好日子......”
周钊叫人将他搀起来:“老人家这是说的什么话?让我大庆子民安稳度日,本也是云开军职责所在。”
一套话说得相当熟练,一看便知道不是第一次。
再看旁边蒙山,也是轻车熟路,一面从村民又送来的菜蔬里挑些不值钱又好保存的,一面叫了人从后头找几罐油给他们带回去。
蕲州那边牛羊不少,只是路上缺油水,不如送给村民。
沈荔便等他回来,轻声问:“这样的事很常见吗?”
“是啊。”蒙山颇骄傲地挺起胸膛,“我们云开军的风评,那都是一次一次靠自己挣回来的!绝不是只靠吹嘘!”
沈荔点头,深以为然。
虽然不能说云开军上上下下,每个人都十分清楚这么做带来的好处,以及同为大庆百姓,彼此之间无形的联结,但论迹不论心,既然这么做了,村民也确确实实受了好处,便是值得敬佩的。
行起路来。天黑的很快,又到了要点篝火停脚的时候。
沈荔带着沈记几人,和楼满凤、周钊、周雨坐在一处,值得一提的是,今天周家兄弟也在。
原本沈荔不想叫他二人出来,越来越往北,万一叫人认出他们的脸,反而不好。但周钊却觉得不必藏藏掩掩,直接露出来最好。
不管是做诱饵还是以虚扰实,叫对方疑虑,都该把这两人大大方方露出来。
“这路上倒是没几个驿站呢?”楼满凤左顾右盼,“此前往江南去时,可是几个时辰便能见一个。”
“江南人烟繁茂,商人往来也多,不是西北可以比的。”周钊轻描淡写答了,转而又问,“如何,这几日可还能适应?若不行,我留一队士兵跟着,你们慢慢走也是一样的。”
行军讲究速度,如此可谓是日夜兼程。若是条件舒适些,只是昼夜颠倒也罢了,但这路不平坦不说,吃喝穿用都很不方便。
沈荔摇头:“若说无碍自然是假,但我也想早些到蕲州,便不要在路上耽搁了。”
周钊很忙,只略坐了一会儿就起身去处事务,沈荔目送他走远,回头无意间看见楼满凤鼓着脸,并不满意,不由笑着逗他:“云开军比之侯爷旧日,如何?”
“倒也不是不能说一句不错......”楼满凤闷闷道。
但在他心里却知道,周钊和他爹楼知怯,是有些一脉相承的作风的。这并不是说两人之间有什么师承,只是同为顶级将领,又在同一个皇帝手下讨生活,自然有不少相同之处。
“至少都是胆大心细的主。”他撇撇嘴,“陛下知人善任,也舍得放权,但有的人不敢涉险,唯恐秋后算账,依然是一丝一毫不敢越界,照着老规矩做事。”
沈荔若有所思:“但周将军和楼侯爷却敢于用权?”
楼满凤点头:“正是。”
他犹豫一瞬,语气放得轻松随意,仿佛无意间提及:“除了这个,还有一点也很像呢。”
迎着沈荔好奇的目光,他慢慢说:“譬如,多疑。”
*
第二日清晨,天还未亮,沈荔帐子里便飞进一只雪白鸽子。
她睡眼惺忪,还没反应过来,鸽子往她胳膊上一停,小脚伸着,示意她看。
沈荔立刻清醒了。她还是头一次见到飞鸽传信!
这气氛一下便有些武侠起来了!
摘下信纸一看,文字不多,但字很小,写得细细密密,一时只能辨认出落款是乔裴。
这家伙,还说自己不会轻功?
还没来得及看内容,便听见外面有人惊呼:“死人了——”
“死人了!死人了!”
“周副官死了——!”
第98章 原则
沈荔一听, 心里一窒。
她认识的姓周的副官,只有周雨一个......
刚一掀开帘子,就见周钊急匆匆过来。
两人眼神对上, 发觉她没事,周钊脚步一顿。
其实他并不该来,这时候第一要务,显然是稳住军中人心, 不至于引发骚乱......
周钊再看向沈荔,后者冲他点点头, 示意自己确实没事。
他眉心微皱:“先在帐子里呆着,我叫周雨来你这里守着,不会有事。”
“周雨没事?”
周钊点头,懂了她的意思:“不是他。”
既然是副官,必然是他身边的近人,这样居然都能出事, 沈荔自然不会随意走动。
片刻后, 芳姨几人也被送来了她的帐子里, 不至于叫她独自在这里等着。
但周家兄弟却不在。
“掌柜的, 这是怎么了?”芳姨对着莲桂,还能强装一会儿镇定,但到了沈荔面前,却不由得话音发颤,“怎么把周全周安给带走了?”
莲桂一路睡着被抱过来, 这会儿也在沈荔的被窝里睡着, 不担心她听见。
“他二人身份有异, 周将军将人接过去了。”
沈荔看她脸色太差,耐心安抚道:“没事的, 他为人公正,如果周全周安两人无事,自然会回来。”
“眼下也只能这样了......”
又在帐子里带了约一炷香的时间,外头传来号角的声音。
恐怕是所有人都集合到位了。
果然,很快,周雨就探进帐里,请她几人出去。
“这个......将军做事,一向是铁面无私。往日亲兵犯了军律,也是毫不留情,往死里打的。”周雨说着,小心打量沈荔的脸色,“倒是希望沈掌柜,不要误会。”
沈荔淡淡一笑:“有命案发生,怎能随意遮掩过去?自然要彻查,我不会因此有什么看法。”
周雨也陪笑两声,没有再讲了。
心里却总觉得不大安稳。
比起周钊,他的确是跟沈荔相处时间更长的人。
若说通情达,沈荔自然是其中翘楚,她对人的体贴,不是一星半点财物可表。
只与她说一两句话,就能体味出她是真正想要解另一个人,而不只是傲慢地施舍些东西。
但这样的一个人,却也有相当强的掌控欲。
不是对旁人,而是对她自己。
正想着,几人已经走到集合处。
周钊站在高台上,漠然俯视下来。
“所有人听令!”他喝道,“卸甲!搜身!”
面前空地上聚集了两千多士兵,竟然无一违令,全都已从他的话卸了甲胄,被周雨领着人一一搜过。
沈荔几人站在最后,前排的人被一个个搜过。
身边有兵士悄声安慰她:“倒不必担心,将军虽治军严厉,但若当真没有嫌疑,也会像前头兄弟们那样,抬抬手就放过了。”
“是啊,咱们将军为人公正,那是出了名的,只要行得正,哪怕影子斜呢!”
轮到沈荔时,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找来的女子,大约是军中将领的亲眷,将沈荔几个搜了一通。
转过去摇摇头,示意什么都没有。
周钊暗松口气,又道:“军中出现这样的事,自然是要疑心任何一个可能是犯人的人。”
“方圆二十里,已经被我军封锁戒严,犯人是逃不掉的。”
“若要自首,便趁现在,尚可从轻发落。”
他说完,便让这两千来人站在原地,自己退到帐子里,听周雨细讲缘由。
“死的是副官周良。”周雨向他报告,“平素为人谦和,很少和人有争执,且他有一点不同——”
“他母亲是鲁家人。”周钊淡淡道。
周雨点头:“是,所以他若要升,恐怕会由鲁家出力,调离云开军,找个富饶的地方做官。”
副官的职务该是给武将的,不过大庆汲取前朝经验,皇帝并不插手,却也要有一个消息渠道。
故而又分了一个文副官,放在云开军里,就是这位周良了。
这也是为什么,周钊感到无比棘手。
周良既然走的是文官的路子,回头高升,自然要调回朝中。那么其余武将即便嫉妒他身居高位,却也不至于为了自己的前途铲除他。
又或者,是其他恩怨?比如鲁家对他的投入没有得到相应的报酬,毕竟周良的晋升实在不能算快,或是别处的仇人......
但若是那样,事情却复杂许多,对他来讲实在不好深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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