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裴固听见这话,气得又翻了个白眼。
裴砚办完了事,便将视线投向云娆,“我那几件东西都找好了么?外头急着用。”
云娆先前蒙受不白之冤,据理力争才保住绿溪,心里难免憋了气。如今当着众人的面洗清绿溪的嫌疑,范氏的嘴脸也昭然于众人面前,心里自是畅快了许多。
眼瞅着裴砚气走长辈,还强硬地给自己讨了护身符,哪有不感激的?
闻言忙道:“方才急着出门,还没找好呢。”
说着话,便以回屋找东西为由起身辞别长辈,而后随裴砚一道离开如意堂。
小夫妻俩一走,所有人都似松了口气。
崔氏瞥了眼弟媳憋得跟猪肝似的脸色,终于忍不住出言挤兑,“老二还是这样的犟脾气,不肯让身边人吃半点亏。那田妈妈也是,明知他是这样强硬的性子,还要暗中生事,连累侯爷都生了气,真是打死都不足惜。”
这话只差指着范氏的鼻子骂了。
范氏脸上挂不住,见太夫人也暗藏怨怪,怕说多了自取其辱,只好起身告罪,寻个由头先回屋去了。
……
从如意堂到惠荫堂,范氏僵着脸脚步如飞,从来都没走得那么快过。
直到回屋掩上门,她的泪才滚落下来。
周妈妈和田妈妈都是她的陪嫁,当日那颗猫儿眼是怎么回事,范氏比谁都清楚。
其实当时人赃俱获,若非老侯爷忽然赶来,凭太夫人的盛怒,杖毙绿溪是轻而易举的事。届时死无对证,老二屋里出了贼的罪名板上钉钉,哪怕裴砚回来也不能怎样,云娆这辈子都别想在她跟前抬起头来。
可谁知老侯爷竟会插手?
范氏当时瞧着老侯爷的维护姿态,便知事情不太妙,还特地让周妈妈去封口。谁知裴砚手段狠毒,这么快就刨问了出来。
如今东窗事发,如意堂里那情形无意于把她的脸铺在地上踩。
裴砚后来讨的那个许诺更如杀人诛心。
范氏想起长嫂那嘲讽的眼神,都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坐在榻边抹泪,一时后悔当初做事不够周密没能坐实罪名,一时后悔自己过于心软,没把田妈妈给灭了口,一时又恨裴砚忤逆放肆,为了个不起眼的小丫鬟那样大张旗鼓的闹事。
恨到最后,她又想起了潘姨娘。
二十余年来的心病、暗恨与不甘,似乎都是源于潘姨娘。
哪怕已经隔了小半辈子,范氏也清晰记得,她刚嫁进来的时候裴元曙跟潘姨娘是何等恩爱,连同侯爷夫妇都对潘姨娘颇为礼遇。
甚至她刚嫁进来时裴元曙总是有意无意的避着她不愿同房,即使夫妻房事后睡过去,都还会在梦里唤潘姨娘的小字。
初嫁的女子,谁能忍受这种事?
范氏心里藏了怨气,因着高嫁的缘故不敢跟丈夫裴元曙闹,难免把气撒在潘姨娘的头上。
那潘姨娘明明身份卑微,却生了副官家千金似的脾气,为着那些琐事,没少跟裴元曙甩脸子,每回都是裴元曙腆着脸去哄。
后来经不住挤兑,索性搬去了庄子。
裴元曙不知是赌气还是怎么,也极少再去看潘姨娘,只安分待在府里。
但即便如此,之后的十几年里,裴元曙对她这正妻也只是举案齐眉般的客气,从未像待潘姨娘那样悉心呵宠过。甚至夫妻拌嘴争吵时,言辞里也多是维护潘姨娘,不让她抱怨指摘。
漫长的光阴,范氏明知丈夫心系旁的女人却无能为力,只能任由怨恨积攒,如一团火般憋在身体里。
而今日火苗愈盛,一直到晚上裴元曙回来时都没压下去。
侯府里就这么大点地方,白日里裴砚惹得老侯爷夫妇动怒,裴元曙回来后自然也听说了。得知事情原委,他无需多问便知道那田妈妈背后指使的人是谁。
回屋见着范氏,难免出言埋怨。
“老二常年在沙场上,回府里也住不了几天,他那媳妇性子又和顺,咱们安稳过日子不行吗,非得这样闹?”
他瞧着在窗边生闷气的范氏,自管脱了外裳,“老三这回落了榜,还不知往后能挣个怎样的前途,你有那功夫,多给他操心才是正经!”
“我怎么没操心?”范氏听了埋怨,只觉得委屈,“他打小读书识字,哪件事不是我操心的?难道我不想他有个好前途?这回没中,下回再考就是了!”
“下回?老二在他这年纪已经是六品官了,他还得等下回!”
范氏听见这话,冷笑道:“谁比得上老二呢!”
这语气太酸,裴元曙也意识到说错了话,只好回身软了语调,“我也不是埋怨你,老三科举不顺,原也是我这做父亲的疏忽,不怪别人。只是这回老二屋里的事……”
他顿了顿,叹气道:“我知道你心里有芥蒂。但这都多少年了,你有怨气只管冲我来,何必跟她们母子计较呢?”
“我哪敢跟她计较!”范氏见他又维护潘姨娘母子,不由冷嘲道:“每回你都说对不住她,我若再提旧事,你怕是连侯爷对不住她这种话都编得出来了!”
裴元曙被她怼得面色微僵,一时间没再说话。
言者无意,听者有心。
这座侯府威仪煊赫,瞧着簪缨繁华,可对潘姨娘,莫说是他,就连老侯爷夫妇都该心中有愧的。
但这种事没法跟范氏说清楚。
裴元曙嘴唇动了动,到底没多说什么,只在范氏肩上拍了拍,而后披上外裳出门去了。
……
枕峦春馆里,云娆这会儿却心绪极佳。
不止因为裴砚撑腰换来的护身符,更因为明日就能回门看望母亲她们了!
两月未见,云娆见识过婆母的难伺候之后,几乎恨不得飞回去贴在母亲身边多住几日,哪怕竭力藏着情绪,那笑容也是藏都藏不住。
裴砚看她乐滋滋忙碌的样子,不由也笑了笑。
他这回跟宁王北上,不止活捉屠长恭,也尽挫北夏精锐,边塞少说能安生个四五年,让深宫里沉湎书画贪图安乐的承平帝心里踏实了不少。
只是外患虽除,内乱却愈演愈烈。
各处的民乱一波连着一波,莫说地方节度使,即便太子举荐的武将带着禁军过去也是节节败退。
承平帝私心里不愿宁王功勋过高抢走风头,是以如今还是将事情交给太子打理,盼着太子能一举平定内乱,将储君之位坐得更稳。但为保周全,还是让宁王安顿好边塞驻防等事之后,将裴砚等几位堪用的将领都带回了京城,平素仍在京郊练兵,以备不时之需。
这般情形,裴砚一时半刻是不会回边塞了。
云娆便将正屋梢间收拾整齐给他当书房,晚间正好歇在那里,夫妻俩一人睡一间。
这会儿云娆带着人打理书架床铺等物,裴砚难得闲着,在院里紫藤花架下纳凉。
等屋里收拾妥当,云娆喊他去瞧瞧。
裴砚常年在边塞军中,对住处其实不太挑。瞧见洁净宽敞的书案,坐在铺好的床褥上试了试,这两样都合乎心意,他便颇为满意。
觑向云娆时,神情也藏了赞许。
云娆被他看得有点不好意思,“东西都是我从库房挑的,也不知将军用不用得惯。若有不妥当的,将军尽管吩咐,我让人换了就是。”
“都很好。”裴砚瞧了眼天色,“明日归宁,礼都备好了吗?”
云娆点点头,“准备了些,将军再掌掌眼?”
“走,看看!”
两人一道往厢房去,里头一溜锦盒,都是打算明日带回去给江家众人的——因范氏和薛氏不好相与,云娆也没打算贪侯府的便宜,东西多半是从体己的银钱里出,又依着裴砚先前的吩咐从库房拿了几样,质地都是上佳,用作回门礼绰绰有余。
裴砚看过之后,哪能猜不出她的心思?
当即喊上常妈妈和金墨,他亲自去库房挑了些御赐和这几年囤积的好东西,足足添了两倍有余。
给云娆母亲和兄嫂的东西更是精中选精,无不名贵。
这般厚礼,非但云娆和绿溪等人,就连赵铁看了都险些惊掉下巴。
翌日仆妇们抬着东西出去,赵铁帮忙搬进车厢后,趁着云娆提裙登车的间隙,他凑到裴砚身边啧啧称叹,“二爷出手可真阔绰,大少夫人当初回公府的时候,回门礼恐怕也没咱们贵重。”
裴砚只挑挑眉,“给她撑撑门面。”
赵铁嘿嘿笑了笑,低声打趣:“你不是说……”话没说完,被裴砚一瞪,赶紧缩缩脖子退开,却仍一脸玩味。
裴砚却也知道他想说什么。
乱点鸳鸯谱的婚事,他最初也没打算真的接受,且他有意往后回边塞驻守,云娆这样娇滴滴的小姑娘受不得风沙之苦,这婚事长久不了。只是刚回京事情多,还没来得及跟云娆深谈罢了。
他当初碍于战事,放任范氏拿着冲喜的由头促成婚事,论起来其实是耽误了云娆终身的,难免存了几分亏欠弥补之意。
小姑娘非但生得漂亮,瞧着又是懂事的性子,这点东西实在算不得什么。
那边云娆已然坐好,掀起侧帘招呼他。
回娘家的欣喜全都写在了脸上,那双眼笑得如同弯月,清澈而粲然,在薄妆珠钗映衬之下只觉容色皎然。
裴砚不由一笑,也自翻身上马跟在旁边。
第21章 回门 他私下里待你好不好?
马车从靖远侯府驶出,穿街越巷赶往江家。
徐氏和苏春柔早就得了云娆的口信,将归宁的事禀明江老太爷两口子,这会儿婆媳俩在院里坐不住,不时让童妈妈到府门口去瞧。
云娆许久没回家,也是迫不及待。
时近端午,天气一日热似一日,甜井巷里槐荫正浓,暖热的阳光透过枝叶缝隙洒下来,照出斑驳错落的细碎光影。
马车拐进巷口时,云娆拿手掀起侧帘一角,远远就看到家门口站了好几个人,童妈妈翘首的身影格外显眼。
旁边绿溪不由笑道:“夫人想必是等得着急了,连童妈妈都派了出来。”
一面说着,一面帮云娆整理衣裙。
待马车在府门前停稳,徐氏和苏春柔早已快步赶出来,瞧见云娆全须全尾眉眼弯弯的跳下马车,徐氏喜得笑意愈浓,赶紧拉住女儿双手。
时隔两月,她的身子明显好了许多。
云娆犹记得二月出阁时,母亲走路还需童妈妈在旁搀扶,走急了还得喘会儿气。如今非但气色好转,脚步也不再似从前虚浮,莫说要旁人搀扶,因苏春柔挺着快九个月的大肚子,她做婆婆的还能反过来搀儿媳一把。
这般情形,莫说是云娆,就连绿溪都有些喜出望外。
旁边苏春柔也笑道:“这个夏天母亲的身子可是好了不少,这功劳多半还得记在你头上!”
“我可不敢居功,都是嫂嫂体贴照顾。”云娆与她素来亲近,笑眯眯说着,见苏春柔的肚子高高隆起,不由伸手轻轻摸了摸,“嫂嫂挺着大肚子还出来,也不怕累着,快进去歇息才是。”
隔着柔软的衣裳触感温热,云娆瞧着苏春柔明显胖了半圈的身段,既心疼她怀孕的辛苦,又有些期待肚子里的小家伙。
姑嫂俩聊着天旁若无人,徐氏却惦记着新姑爷。
当日仓促冲喜,听说裴砚缠绵病榻重伤不治,徐氏是真的怕女儿嫁进侯府后会守寡。
如今裴砚策马而来,蟹壳青的锦衣绣以银线暗纹,腰间蹀躞衬着颀长峻拔的身段,那身沙场历练后的端然气度更是满京城男儿所不及。
先前捷报频传,徐氏想象中的裴砚威仪狠厉,靠着铁血手腕统帅部下震慑敌军,手染万千性命后应是令人畏惧的。如今终于会面,见裴砚翻身下马拱手问候,既不失武将利落飒爽风姿,也收敛出清贵有礼的姿态,倒不是想象中的盛气凌人。
徐氏心下欢喜,忙招呼他进府里坐。
仆妇们抬着一盒盒回门礼,有序跟在后面。
明媚日头照遍小巷,左邻右舍都知道云娆冲喜嫁进侯门的事,也听说了裴砚安稳边塞的赫赫战功,今日难免有看热闹的。
瞧见云娆马车后面仆从成群,那些锦盒流水般抬进江家,裴砚则昂首阔步陪着云娆绕过照壁,不免羡慕这排场。
人群渐次散去,有人低声叹道:“江二姑娘这回当真是守得云开见月明,苦尽甘来了。”
“是啊,先前我是真替她担心。”同行的妇人瞧着旁边没了人,低声道:“当时二姑娘出阁三日没能回门,你不知道外头说得多刻薄。就连她家三姑娘都说,二姑娘为谋侯府富贵甘愿去冲喜,往后定是要守寡的。”
“你听她含酸刻薄呢,二姑娘可不是那样贪慕虚荣的人。”
“谁说不是呢!倒是他们二房,打着侯府亲戚的名头上蹿下跳,听说还真沾了光,给三姑娘说了门不错的亲事。”
“凭她怎样的亲事,还能比得上裴将军?”那妇人跟江家相熟,回头瞥了眼渐而空荡的小巷,低笑揶揄道:“三姑娘打小爱攀比,心气儿又高,若见着裴将军这等风姿,怕是就瞧不上那婚事了。”
旁边那人闻言也自笑了。
……
晴日高照,江家的正厅里这会儿茶香袅袅,正是热闹。
上至江老太爷,下至年才十一的江季行,阖府众人几乎聚了个齐全。
就连江伯宣都特地告假,后晌便可赶回京城。
云娆踏进门,瞧见满屋热情洋溢的笑容,几乎怀疑是走错了地方。
——当初两房闹得不愉快,因她帮母亲讨回那两家铺子的账目断了二房白捡银钱的财路,哪怕是出嫁那日二婶祁氏都拉着个脸。
今日却笑脸相迎,倒是意料之外。
众人依次坐下,云娆和裴砚依礼拜见长辈。
江老太爷到老也只混了个六品官,如今平白捡了个官居四品的孙女婿,且这孙女婿出身侯府,深得宁王器重赏识,在武将里又是一等一的出挑,当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金龟婿。
他自觉面上有光,上了年纪的腰背都挺直了不少,一叠声只夸裴砚年轻有为,云娆嫁得好。
老夫人和二房几位收了厚礼,也是笑得合不拢嘴。
唯有江云影闷闷不乐。
毕竟是堂姐妹,云娆虽与她合不来,这回准备的礼物其实也颇为贵重,都是能撑场面的漂亮首饰,也颇衬江云影的气质。
但江云影却怎么都高兴不起来,勉强扯出个笑意道谢,目光却还黏在裴砚身上挪不开。
云娆只当没瞧见,转而给堂弟递上礼物。
一圈儿挨个认完了脸,上首老夫人便笑道:“先前姑爷病着,加上边塞战事紧急才耽误了回门。不过这场回门宴咱们可是早就惦记着了,今晚务必好生热闹一番。这里虽比不得侯府,屋舍却也有,姑爷多喝几杯,今晚就住下吧。”
她笑得热情洋溢,似与云娆十分亲热。
云娆却听得心头微微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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