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春甚至还在那里玩笑,说二少夫人生得美貌,莫不是嫌府里太闷,才去外头招蜂引蝶云云。
那些话说的实在难听,青霭哪里忍得住?
当即就走了过去。
侯府的规矩是云娆耳提面命好几回的,她没去驳斥裴锦瑶,只喝住含春,不许她这样污蔑二少夫人。
含春却嚣张得很,非但没有半点被戳破的尴尬心虚,反倒说青霭成天跟着往外跑,莫不是上梁不正下梁歪,跟自家主子一道勾引外人。
青霭再好的涵养也耐不住这般嘲讽激将,难免跟她理论。
含春骂不过,便仗着周遭没人伸手来打,撕扯之间一个不慎就双双掉进了荷池,连带旁边纵容看戏的裴锦瑶都险些一个趔趄掉进水里。
后来便是裴锦瑶恶人先告状,摆出一副委屈的架势去范氏面前哭诉。
凡此种种,青霭说得义愤填膺。
云娆却知道这位庶妹素来眼高于顶,仗着侯府千金的身份不太将她放进眼里,做出这种事也不算稀奇。
此刻也懒得讲那些污糟话说给裴砚听,只将如意堂里的情形略说了说,又道: “青霭无辜挨打,我劝不住祖母,也只能这样护着她了。只是祖母和婆母脸色不好看,只怕又要迁怒将军了。”
“她们无理取闹,你该当场骂回去!”
“这……会不会太泼辣了?”
“你不泼辣些,她们只会蹬鼻子上脸。这种事上该学学三婶。”裴砚觑着榻边的伤药,忍不住在她鼻尖轻刮了刮,叹息道:“不然我外出打仗,你可怎么办。”
云娆从那语气里听出些宠溺,不由勾唇。
三婶敢顶撞长辈,是仗着三叔裴元绍疼爱撑腰,她跟裴砚……
好吧,裴砚也是会站她这边的。
这样想着,云娆心里竟有点甜滋滋的,便仰头浅笑,“知道啦。那万一我捅了篓子,将军可不能怪我。”
“我给你善后,行吧?”
云娆被他哄得笑眼弯弯,连带胳膊的伤处都似乎没那么痛了,便将褪去的半边衣袖慢慢地穿上。中衣轻软,外裳锦绣,她怕碰到伤处,穿得小心翼翼。
裴砚便搭了把手,指腹触到柔软肌肤时,脑海里却无端浮起方才进屋时窥见的满目春色,惊慌娇羞却娇艳欲滴。
此刻软玉温香近在咫尺,饶是素来冷毅自持的武将,触及她的青丝衣衫时,也觉胸腔里砰砰乱跳。
云娆也觉出暧昧,待穿好衣衫,便有点心虚地趿上了鞋,“青霭伤得也不轻,我去瞧瞧。”
“好。”
裴砚陪她出了里屋,眼瞧着袅娜身段绕过屏风往厢房去了,他却还站在原地,无意识地摩挲着指腹。
那里,似还残留女人身上的香泽。
……
青霭的伤势可比云娆重得多了。
背上皮开肉绽不说,就连脏腑都有些不舒服,足见那仆妇下手时有多用力。
云娆就算是个泥捏的人儿,瞧见这情形,哪有不生气的?
裴锦瑶的可恶自不必说。
但她这样平白生事是图什么呢?
云娆嫁进侯府快一年了,知道这小姑子自恃侯府千金的身份,不太瞧得上她的出身。但两人平素也算井水不犯河水,今日怎就闹成了那样?
云娆细想彼时情形,蓦的心头一动。
薛氏!
今日她被藤条扫过的时候,薛氏眼底分明藏有快意,仿佛借机报仇了似的。
且薛氏在安国公府出事后虽收敛了些,平常在长辈跟前却仍是能说会道的,后宅大小事情都要插上一脚,好彰显她当家少夫人的地位。
今日却是反常的沉默。
云娆既起了疑影,自然不愿就这么糊里糊涂地放过去,待瞧过青霭的伤势后,便将一位姓周的嬷嬷叫到了跟前。
——自打上回裴砚揪出素坠、素缨和田妈妈私下里给范氏递信儿之后,枕峦春馆的下人便清掉了一拨,如今留下来伺候的都还算老实。
这周嬷嬷在侯府待的年头不算短,为人还算机灵,因昔日曾受过潘姨娘的恩惠,对裴砚和云娆也颇忠心。
云娆留意了数月,有意提拔她,许多宅里的事也会交给她去办。
这头安顿妥当,小厨房里的药也熬好了。
除了调理伤势之外,又单独熬了安神的药汤,免得主仆俩受惊后伤及身子。
云娆喝了一碗,先去睡觉。
裴砚则将青霭叫到跟前问过缘故,而后披了件外氅,奔着老侯爷的书房远心斋就去了。
……
老侯爷的书房是侯府重地,平素不许闲人轻易踏足,周遭也都静悄悄的,只有鸟雀为伴。
今儿却是个例外。
裴砚过去时,书房外的空地上站着三四个贴身伺候太夫人的丫鬟,里头偶尔有人语隔窗传出,像是裴固的笑声。
看来祖母也在书房里。
裴砚眸色稍沉,待门口的管事通禀过后便推门而入。
老侯爷裴固坐在火炉边上,正拨弄着里头香气扑鼻的番薯,太夫人则陪坐在旁边,亲自剥开才烤好的栗子。
老两口少年结发,这么些年感情还算融洽,但像今日这般围炉而坐,由太夫人颤颤巍巍亲自剥栗子的情形已十分罕见——端着侯府主母的架子,这种事她向来不会亲自做。
而今日如此殷勤……
裴砚拿脚趾头都猜得到太夫人的用意,进门后只先行礼,给祖父祖母问安。
裴固跟太夫人聊了好半天的往事,本就心绪甚好,瞧见素来疏冷的孙儿过来看望,虽觉得裴砚似乎神情不太对,却还是欣慰道:“过来坐。你祖母烤了些番薯,倒是好些年没吃过这糙玩意儿了,你也来尝尝吧。”
说着,竟还亲自拍了拍番薯皮上的灰,往裴砚那边丢了过来。
火炉红暖,番薯喷香。
裴砚倒也没拂逆祖父的美意,将那烫热的番薯皮剥去,仍放回裴固面前的瓷碟里,“像是刚烤出来的,祖父先吃。”
这举动让裴固颇为满意,便问他近来公务如何。
裴砚简略说了。
“如今这样的局势,皇上既倚重武将,于你也是难得的良机。”裴固吃着热乎乎的番薯,趁机教导,“京城里的事不像在边关打仗,弯绕多着呢。有不认识的人、不明白的事,该多来这里走走。”
“孙儿明白。”
裴砚早年独自摸爬滚打,不知吃了多少的苦才走到今日,对裴固如今的主动卖好不甚领情,只将话锋一转,道:“孙儿今日过来,还有件事想问一问祖父。”
“你只管说。”
“听说今日在如意堂中,江氏无故挨了鞭子,不知祖父可知情?”
裴固听了这话,惊得险些被热腾腾的红薯噎住,忙拿了茶水来润喉,诧然看向太夫人。
太夫人也是眉头微皱。
她其实猜到了裴砚可能会为今日纷争兴师问罪,才特地来远心斋,想哄得裴固高兴之后抢先知会此事,说说背后的苦衷。只消裴固能体谅她的苦心,后头不管裴砚再怎么闹,她都无需太放在心上。
谁知裴砚回来得这么早,她都还没提起话茬呢,就找上门来了。
只好搁下板栗,将青霭吵嘴打架,险些伤及裴锦瑶的事说了,道:“咱们这样的府邸,最该讲究规矩,若放任下人们如此胡闹,往后还不反了天去?如今趁着小事责罚教训过,让她们长了记性,也不至于往后闹出大事来。”
裴固闻言颔首,“若是以奴欺主,是该严惩。”
“可若不是呢?”裴砚道。
太夫人被问得直皱眉头,“锦瑶亲口所言,你母亲亲眼看到她衣裳都湿了半边,差点就掉进水里。这寒冬腊月的,若是落下什么毛病,她一个姑娘家往后可怎么办!”
裴砚没回应她后头那些扯远的话,只是道:“据孙儿所知,三妹妹与青霭各执一词。”
“是那丫鬟嘴硬,死不认错!”
“衙门审案,尚且能让人慢慢辩驳对证,问明白了才定下罪名去发落。祖母倒是利落,一眼就能看出真假了?”
太夫人尊荣一生,向来只有被晚辈们恭敬捧着的份,何曾听过这般嘲讽?
顿时沉下脸道:“你这是什么话!”
旁边裴固也轻咳了声,道:“不过是个小丫鬟,若真是受了委屈,赏点东西稍加安抚也就罢了,你又何必……”
“祖父忘了,江氏挨了鞭子。”裴砚打断他,“既是各执一词,不如我再去问问三妹妹。”说着,径自站起身朝裴固揖了揖,就要转身出门。
裴固瞧他雷厉风行的样子,反倒慌得一把拽住他衣角,“这孩子,急什么!三丫头是闺中千金,你跑去审问她和身边的丫鬟,成什么体统!”
“不让我问,那祖父是想惊动衙门?”
这话说出来,太夫人立时急了眼,斥道:“家里芝麻大点的事情,关上门说说也就算了,你非要这样闹,是诚心要你祖父难看,打侯府的脸是不是!裴砚,你虽得皇上赏识,去也不该这样无法无天!”
她憋了满肚子的气,沉着脸将茶杯重重砸在桌上,就想摆祖母的架子,“向来尊卑长幼有序,就是在皇家……”
还没骂完,既被裴固斥道:“你闭嘴!”
他瞪了眼结发的妻子,想着自己寿宴将近,府里却还为这种鸡毛蒜皮的事闹得鸡飞狗跳,只觉脑瓜子嗡嗡直响。
今日这事若换成旁的儿孙们,他必定会与妻子一道斥责教训,让晚辈恭顺守礼,哪怕里头有些冤屈,也没人敢多说几个字的。
可裴砚是什么人?
沙场上拿命博出来的悍将,最是桀骜难驯,若真个脾气上来追究此事,但凡问出裴锦瑶在这件事里藏了猫腻,她那闺中待嫁的侯府千金的名声该怎么办?何况,江氏身上有朝廷给的诰命,不管是何缘由,她挨打的事一旦传出去,计较起来可轻可重。
说千道万,都怪他这结发妻子心胸狭隘、老而昏聩,非要去点裴砚这个炮仗。
如今跑到她跟前来卖好,是指望他镇住裴砚?
若他真能镇住,那反而好了!
裴固气恼烦躁之余,想着他一位儿孙满堂的侯爷,却管不住这么个混账孙子,甚至还得放下身段去笼络,心头又有些悲凉自哀。
但眼下,他显然只能安抚裴砚。
“后宅纷争,实在不值得兴师动众。不过江氏无辜受累,确实不太妥当。”裴固面沉如水,看着裴砚背影商量道:“就让那执刑的婆子去给江氏请罪,如何?”
太夫人听了这处置,就想反驳,被裴固重重按住肩膀,递个眼色拦住了。
裴砚回身,视线扫过两位原该恭敬的长辈,心里唯余疏冷,“当日如意堂里孙儿说过的话,还望祖母放在心上。既是请罪,就该诚恳些,让她在枕峦春馆外连着跪十天吧。”
这处置,分明是要杀鸡儆猴,让满府的人都看看欺压他院里人的后果。
裴固咬了咬牙,“好。”
裴砚瞧着他那微颤的腮帮子,告辞后转身出屋。
待得屋门掩上,太夫人再也憋不住,一把将刚剥好的栗子掀翻在地,“你以为这样顺着他,往后就能安生?”
她方才被裴固呵斥得不敢说话,这会儿没了旁人,便颤着声音道:“那江氏才嫁进来多久,他就这样维护,不惜忤逆尊长!若往后有了孩子,岂不是变本加厉!我这做祖母的难道还不能管教个孙媳妇了?”
已有许久没被晚辈如此咄咄相逼,她拽紧裴固的胳膊,眼里滚出浑浊的老泪,“他这是要学老三呢,为个媳妇,连长辈都不要了!”
“何止是为媳妇。”裴固喃喃,视线仍停留在紧闭的门扇。
太夫人微怔,旋即冷笑道:“是了。他肯定是知道了什么,觉得潘姨娘从前在府里受了委屈,才心存怨怼,对咱们这样悖逆无礼。”
“侯爷。”
她扶着丈夫的胳膊,说出她憋了许久的念头,“老二既已心存怨怼,何必留他在府里?咱们膝下满堂儿孙,就算他像他三叔那样叛出家门又如何?没他在府里,咱们眼前还能清净些。”
“难道你就这样纵容他放肆无礼?那会将侯府的脸面置于何地!”
屋里片刻安静,唯有栗子烤爆的噼啪声。
裴固举目,环视这座祖宗传下来的巍峨书房、御赐摆件。
他又何尝想步步退让?
朝堂上掰着手指头都能数过来的侯爵,他当初也曾满身威仪,在阖府众人跟前一言九鼎。
从婚姻大事到起居问安,裴元曙和裴元晦兄弟俩对他的话不敢有半点违逆。裴元绍年少气盛时一意孤行,他就敢把亲儿子赶出侯府,将这侯府管得秩序井然。
可如今他垂垂老矣,朝堂内外也动荡不安,放目望去,满堂儿孙中谁又有那样的魄力与手腕,能保得侯府在激荡风雨中岿然不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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