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眼下,长子长孙碌碌无为,旁的儿孙亦无建树,官职最高、最得帝王器重的是裴砚。
他看着妻子,一股人之将暮的悲凉浮上心头。
“你回去好生想想,如今这情势,是他需要这侯府,还是侯府更需要他。”裴固道。
第44章 安心 她很久没被这样维护了。……
当天傍晚, 那位挥过藤条的仆妇便跪到了枕峦春馆外。
云娆原本还打算去崔氏跟前立个规矩,为青霭受的委屈讨个说法,瞅见那白日里威风凛凛、此刻却蔫头耷脑的妇人, 愣怔了一瞬后顿时猜到背后缘故。
遂抬眉一笑, 向绿溪道:“你去趟惠荫堂, 就说我今儿伤得不轻, 敷药之后不方便换衣裳, 明日再去给婆母请安。”
绿溪也跟着笑了,“连太夫人都退让了,二夫人必定不敢说什么, 少夫人只管回去歇息就是。”
说着话,脚步轻快地禀话去了。
云娆则转身回院,等了半晌也没见裴砚的身影, 猜得他又是有事出府去了, 便先就着香喷喷的包子和羊肉汤用了晚饭。
待得月过中天,才等到他健步而归。
见云娆披着斗篷在廊下站着, 裴砚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跟前, 道:“大冷天的,怎么站在这里吹风呢?”
“穿得厚着呢, 不冷。”云娆笑着迎上去,“将军用过饭了么?”
“在宁王那边吃过了。”裴砚自管掀起帘子,扭头问她, “胳膊上的伤如何了?”
“好多了,也不觉得疼。”
“过来让我看看。”
裴砚说着,自管进了云娆住的卧房,见床头的高几上摆着他白日给的膏药,顺手拿过来, 而后瞥了绿溪一眼。
绿溪便忙去拿热水软巾。
云娆估摸着也该是换药的时辰了,便到榻上褪了斗篷和外衫,宽了中衣袖子,将白日里裹的纱布缓缓取开。
膏药的味道冲入鼻中,不是很好闻。不过胳膊上那道青紫狰狞的伤痕倒是缓和了许多,虽说还醒目得很,却不像最初那样肿着了,紫色的淤积也褪了不少。
常妈妈在旁瞧着,不由道:“将军这药膏果真好用,才过了半天就好得多了。”
“军中用的自然比咱们的好。”
云娆低笑着,见裴砚已经洗了手出来,挽着袖子似要亲自给她上药,便朝常妈妈递个眼色。
常妈妈便起身让出位置,就着绿溪端来的热水将毛巾浸湿了拧干,细细擦净伤处残留的膏药。而后与绿溪告退出了屋,带人往浴房里抬热水等物,以备稍后裴砚盥洗所用。
屋里灯烛摇曳,只剩夫妻相对。
哪怕白日里裴砚已经帮着上过一次药,此刻他化开膏药后烫热的掌心敷上手臂时,云娆心底也忍不住轻跳了跳。
隔着咫尺距离,男人身上的气息渐而浓烈,让脑海里无端涌起杂念。她怕想多了脸红耳赤,竭力找话题,“傍晚的时候,祖母身边的嬷嬷来请罪,想必是将军安排的吧?”
“敢殴打命妇,我看她是不想活了。”
裴砚难得有心调侃。
逗笑了云娆,他一面轻轻摩挲胳膊好让膏药都渗进去,一面又解释道:“三妹妹虽说居心不好,到底是待嫁的姑娘,就没追究。”
沙场上悍勇狠辣的武将,虽说对侯府疏冷淡漠,到底还是顾惜着年弱之人的。
云娆便点点头,“三妹妹的性子我知道,平素是有些心高气傲的,不过她自负身份,从前其实很少主动挑事儿。这回忽然把青霭拉下水,我琢磨着,怕是有人在背后挑唆。”
裴砚闻言动作微顿,“说说看。”
“今儿在如意堂里,大嫂的举动和往常不大一样,让我有些疑心。”云娆没隐瞒她的猜测,将先前在富春堂救护贺掌柜的事情说了,道:“我帮了贺掌柜的忙,自然要坏她薛家的好事,大嫂怕是怀恨在心呢。”
“只不过这些都是我私下揣测,也许是小人之心了呢。等回头问明了消息再说吧。”
这事倒是出乎裴砚所料。
便随口道:“她又不爱雕版,去贺掌柜那里闹腾什么。”
“兴许是要投人所好吧。安国公府没了爵位,未必愿意这样一败涂地,只不知是要拿去送给谁。”云娆见他已敷好了药,便拿了纱布准备着。
裴砚接过纱布,微微皱眉。
薛家的事闹得沸沸扬扬,京城内外能让他们起死回生的人并不多。这些贵人当中,又嗜雕版的……
似乎宁王提过,庆王府里专为雕版修筑了一座书楼。
他平素又爱笼络人心……
裴砚抚平纱布,想起前日与宁王一道进宫禀事,偶遇太子和庆王时,庆王当着太子的面对宁王战功的满口夸赞。
——分明是在挑拨。
屋里片刻沉寂,云娆看他半晌不说话,只缓缓缠着纱布,有点心虚,“我……说错话了?”
“嗯?没有。”裴砚回过神,将纱布系好,道:“你跟大嫂的梁子不止这件吧。上回她派人跟踪你,后来被大哥察觉,将那老张头割舌发卖了。她不知隐情,恐怕也把账算到了你头上。”
这事儿听得云娆瞠目结舌,“割舌发卖?”
什么时候的事?
她愕然又好奇地瞧着裴砚,像个听闻秘密的小呆瓜,裴砚不由笑着拂过她披散的青丝,将缘故说明白。
先前他忙着跟宁王去平定青州民乱,顾不上深查此事,走之前便叮嘱了贺峻一句,让他多加留意。谁知贺峻办事倒利落,趁着那阵子云娆不怎么出门,亲自到老张头失踪的地方转悠了几圈,没两天就摸到了裴见明私养的外室那里。
贺峻也没打草惊蛇,找了个相熟的人,将裴见明身边的锦程约到小酒馆喝了两场酒,便将事情问明白了——
原来是老张头撞破了裴见明私养外室的事,裴见明怕薛氏知道后闹起来,便将这老仆割了舌头,卖到西南边陲去了。
这种秘闻,贺峻不好跟云娆禀报,便只修书一封,与宁王府的家书一道送到了裴砚手里。
彼时裴砚忙于战事,得知此事碍不着云娆,就没太放在心上。
如今再提起,倒是把云娆惊得够呛。
“大哥……他怎么会在外面……”
她想着裴见明平素谦和儒雅的模样,待薛氏和儿子都是极温和的,不太敢相信他居然能做出这种事。
裴砚屈指轻敲她脑门,“人不可貌相,傻眼了吧。”
还真是……傻眼了。
云娆笑了笑,将衣裳重新穿好。
里头热水早已齐备,裴砚换好药后没再耽搁,进去沐浴后松垮垮地穿上寝衣,擦着湿漉漉的头发往外走。
经过云娆床榻时,他特地往里瞥了一眼。
仍然只放了个孤零零的枕头。
便笑觑了云娆一眼,自管到外间的榻上去睡。
剩云娆屈膝散发坐在床榻间,咬唇垂目。
有些事情,她其实隐隐感觉得到。
比起初见时疏离清冷、还捏着她脖子沉声吓唬的模样,在一个屋檐下住了许久之后,如今的裴砚待她是真的很好了。
若不是两人已经约定了和离后各奔前程,只看近来夫妻相处的情形,他其实算是个好夫君。
云娆搁下书卷,钻进被子里阖上眼睛,想起仆妇在枕峦春馆外请罪的样子,忍不住勾了勾唇。
她打小被父母疼爱着,没受过太多的苦。可即使如此,自打父亲过世之后,面对祖父母的偏心和长房的贪婪,她也很久没被这样维护了。
——母亲和兄长虽说也疼爱她,但一个缠绵病榻,一个是读书为业的文人,碰见家长里短的软钉子时,很难像裴砚这样单刀直入、态度强硬地解决问题,甚至忤逆到令长辈忌惮。
外人眼里,他或许是不孝之孙。
可于云娆而言,这样的强势维护会让她觉得很安心。
她隔着垂落的合欢帘帐,望向男人睡榻的方向,虽说视线被墙隔断,脑海里却能想象裴砚躺在榻上的模样。
……
翌日清晨,周嬷嬷便将打听来的消息禀到了云娆跟前。
据知乐院里的仆妇说,前两日间,薛氏身边的大丫鬟晴月往裴锦瑶跟前走得很勤快。据说是薛氏担心过年时事务繁杂,所以提早筹备裴锦瑶年后出阁之事,常派晴月亲自去问一些琐事。
柳姨娘见薛氏如此上心,自是千恩万谢,裴锦瑶感念大嫂操劳,据说也跟薛氏亲近了不少。
旁人瞧在眼里,只觉三姑娘这回是熬出了头,能风风光光嫁进婆家了。
云娆却品出了掩人耳目的味道。
——姑娘的出阁之仪,侯府又不是没办过,先前裴玉琳嫁进淮王府时就操办得妥妥帖帖的。如今裴锦瑶出阁,凡事都有先例可循,且婆家远比王府逊色,哪需要提前这么久就操劳起来?
自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了。
云娆心里有了数,出门时瞧见垂首跪在枕峦春馆外的仆妇,心思一动,便拿右手将受伤的胳膊轻轻托着,徐徐走向惠荫堂。
到得那边,范氏瞧见她问安时小心翼翼托着胳膊不敢乱动的模样,哪能不明白?
昨儿她将裴锦瑶带到如意堂,不过是顺水推舟,早就盘算好了要借太夫人的手来教训儿媳,自己半点都不敢招惹裴砚。后来听闻裴砚找了老侯爷,太夫人身边的仆妇去枕峦春馆跪地请罪,哪能看不出眉眼高低来?
当了多年被婆母嫌弃的儿媳妇,难得瞧见太夫人吃瘪,她心里甚至还有点高兴。
此刻瞧见云娆,也不敢责备半点,只噙着笑道:“你胳膊有伤,本该休养着,不必来立规矩的。”
“晨昏定省是本分,媳妇不敢错了规矩。”
云娆口中说着,手却没动一星半点,任由孙氏殷勤地伺候婆母用饭,谈笑取悦。
旁边秦氏昨晚听说了如意堂的事,今早见裴锦瑶早早请安后就回知乐院去了,加之太夫人身边的仆妇去枕峦春馆请罪,心里便能猜到七八分。这会儿碰见云娆,便小声道:“伤得要紧吗?”
“不碍事。”云娆冲她挤挤眼睛。
秦氏原也不算高门出身,只是因那身医术于裴见祐有益,才得婆母另眼相看。见云娆因冲喜的身份常被针对,心里常暗暗抱不平,如今瞧见裴砚强硬护妻,也自欣慰,叮嘱道:“祖母身边的藤条最是难捱,你可不能大意,也别留下疤痕。”
“嗯,若有疤痕,就去叨扰你。”
“好呀。”
妯娌俩说着话,秦氏又给婆母捧了茶漱口,瞧着时辰差不多了,便齐往如意堂而去。
到得那边,长房的人早已到齐了。
婆媳几个一道给太夫人问安,太夫人目光扫过云娆时似有些恼怒尴尬,便只找了范氏说话,问她裴见晔的课业如何等话。
云娆瞧出太夫人的尴尬,心里反而坦然。
遂同秦氏往后落座,与明氏、贺染闲聊了两句,得知裴雪琼今日还是被崔氏拘着温习插花礼仪等事,不便去闺中搅扰,只能作罢。
这里一番闲聊,直到巳时将尽才散。
云娆在园中稍逛了逛,等盯梢的绿溪来报,说薛氏从如意堂出来了正往住处走,才起身理理衣裙,往四宜馆去。
第45章 戳破 幸好还没结下孽种来,你去把她卖……
四宜馆里, 薛氏今儿心绪还算不错。
昨儿的那一鞭子着实让她将积攒许久的怨气出了不少,后来虽说裴砚护妻、太夫人吃瘪,于薛氏而言已是无甚干系的了。
况且昨晚外头递来消息, 说薛家投靠庆王的事有了新的门路, 这于薛氏而言, 愈发能振奋精神。
是以今晨她早早地起来去婆母处问安, 又在如意堂将太夫人哄得眉开眼笑, 得了好一通夸赞。临走时,太夫人还取了压箱底的两样首饰送给她——都是有来历的东西,既贵重又能撑场面, 正是薛氏如今所需要的。
她喜滋滋地回了屋,将首饰先收起来。
才喝了口茶,想去瞧瞧儿子裴文昭的课业, 却见晴月脚步匆匆地进来了。
“少夫人。”晴月快步走到跟前, 小声道:“二少夫人来了。”
“她来做什么?”薛氏笑意微顿。
“不知道呢,奴婢方才在阁楼上收东西, 远远瞧见她来的, 都快到门口了。”晴月话音才落,外头果然有小丫鬟来禀报。
薛氏同晴月换了个眼神, 便掀帘迎出去。
一座府里住着的妯娌,不管从前有过多少的龃龉,凭如今的情形, 薛氏还是不愿在明面上落人话柄的。
她招呼云娆进了花厅坐下,一面命人奉茶,一面道:“二弟妹难得来我这里坐坐,是有什么要紧事么?”
“是有些要紧事,想同大嫂说明白。”云娆淡声说着, 向绿溪递了个眼神,绿溪便行礼退出厅外。
这架势,倒像是有正经事。
薛氏心中暗暗纳罕,待丫鬟奉上香茶,便也让晴月她们退出去。待得屋门掩上,便将眉梢微挑,“府里的事千头万绪,难免有照顾不周的。二弟妹若有什么不满的,只管说就是了。”
“内宅的事情上大嫂办得一向妥帖,我心里并无不满。”
云娆对薛氏治家的辛劳还是有些佩服的,见她面上微露得色,便将话锋一转,道:“昨日我身边的青霭跟三妹妹身边的含春争执,大嫂是知道的。”
“二弟妹舍身护着奴婢,也叫我大开眼界。”薛氏不掩微嘲。
云娆笑了笑,“打小伺候我的丫鬟,若真是受了委屈,我自然不能坐视不理。后来的事大嫂自然也知道了,将军性子耿直,又惹得祖父母生了场气。若不是顾忌三妹妹闺中待嫁的名声,怕是还要去含春那里走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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