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什么意思?”薛氏面色微沉。
“我跟三妹妹无怨无仇,平白无故的,她何必费事起龃龉?”云娆盯住薛氏的眼睛,稍顿了顿,又道:“倒是我跟大嫂,中间有些误会,若不趁早说明白,怕是往后还不能消停。”
薛氏猜得云娆已察觉了什么,垂眸避开她的视线,只啜着热茶道:“有什么误会,不妨说来听听。”
“记得数月之前,大嫂曾揪着我与燕公子的过往,劝我少跟外男来往。”云娆不想把明氏卷进来,便没提帮富春堂贺掌柜维护雕版的那茬,只抬眉道:“大嫂身在内宅,等闲不会知道我的行踪,自然是派人盯着我的。”
薛氏未料她会提起这事儿,不由抬目。
对上云娆沉静的眼神,她默了一瞬,旋即沉眉,“你果然是知道的。”
“我确实知情。”
“所以,老张头果真是栽在你手里?”提起消失的旧仆,薛氏的眼底分明有暗恨。
云娆摇了摇头,瞧着薛氏怀疑冷嗤的神情,搁下茶杯起身道:“我知道大嫂出身贵重,瞧不上我这个靠冲喜嫁进来的小官之女。但平心而论,若非大嫂故意针对,我心里其实是很佩服你的。”
“侯府里这么多事情,在内有两重长辈和妯娌小姑子的起居杂事,在外有人情往来,千头万绪的事能打理得有条不紊,足见大嫂的见识与能耐。但大嫂再有能耐,以我家将军护短的做派,若总想着针对我,其实未必能讨到多少好处。”
“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多好,何必呢?”
何必呢。
薛氏心底也有个声音在问。
她确实自负出身,但当初其实没想在云娆身上费多少心思的,只是后来……
“老张头是我的人,弟妹对他下黑手,未免太狠了些。”薛氏没否认她派人追踪的事,也站起了身,沉声道:“都是后宅的小打小闹,你不想被他窥探,换个法子敲打就是,犯不上害了人命。”
“大嫂怎就笃定是我害了他?”
薛氏被她问得一怔。
云娆叹了口气,从袖中取出个字条搁在桌上,“据我所知,大嫂手下那位老仆忽然失踪,是撞破了一桩秘密,才被人割舌卖到荒僻地界的。大嫂若是不信,派亲信去瞧瞧,一查便知。”
薛氏将那纸条上的字觑了一眼,却仍面露狐疑。
云娆便道:“我今日过来,就是为了澄清此事。信或不信,大嫂派人去瞧过便知。这事我也是近来才知晓的,不管结果如何,都盼大嫂好自为之,别在我身上枉费心思了。”
说罢,同薛氏礼了礼,便告辞而去。
剩薛氏站在厅里,瞧了眼纸条,又瞧了眼云娆的背影,迟疑片刻后才将晴月唤到跟前,命她找个妥帖的婆子亲自去瞧瞧,切勿打草惊蛇。
……
四日之后,仆妇忧心忡忡地回到侯府,没敢去找薛氏,只将晴月拉到了僻静处。
“奴婢怕被人察觉,远远蹲了好几天才打听清楚的。那地方养着的怕是……”她贴在晴月耳边小声嘀咕了一句。
晴月脸色骤变,“不许胡说!”
“是真的!奴婢确实就蹲了这么几天,两次瞧见大爷进了那院里,待到很晚才出来。那女人平素不大出门,奴婢找了个高处的屋子瞧过,里头除了她没别人儿。”
“大爷身边的锦程每回去那边都熟门熟路的,想必是……”
她越说,晴月便越是心惊。
听见远处似有人的说话声靠近,她赶紧捂住仆妇的嘴,叮嘱道:“这事不许对外透露半个字!若让旁人知道了,仔细你的性命!”
“奴婢晓得,晓得的!”仆妇吓得连连告罪。
晴月被这事唬得脸都白了,缓了好半天才磨磨蹭蹭地去找薛氏,怕薛氏听了生气,只敢一点一点的缓缓吐露,还不住地劝道:“兴许是她瞧错了,或者里头有误会,大爷他向来儒雅,哪会做这样的事。”
可这样劝解的话,她却越说越没底气。
这数月间,裴见明或是晚归,或是寻由头宿在外面,她都是瞧在眼里的。尤其是安国公府出事之后,裴见明借口公务繁忙,回家的时辰越来越晚,在外逗留的次数也越来越多……
晴月不敢往深了想,只心惊胆战地看着薛氏。
薛氏坐在榻上,脸色铁青。
屋里几乎陷入死寂,好半晌,才听见薛氏咬着牙道:“派几个得力的心腹去那院子把人看住!再递话给大爷,就说昭儿病了,他若没有要紧公务,就早些回家里来!记住,别走漏了风声。”
“少夫人放心。”晴月应着,连忙去安排。
……
裴见明回府已是傍晚了。
迎接他的,是薛氏含怒的责问。
夫妻俩成婚数载,在旁人看来实在是门当户对、相敬如宾的佳偶。当初薛氏进门时,裴见明也曾对着两府长辈起誓,说这辈子绝不纳偏房侧室,绝不亏待从公府求娶的明珠。
薛氏也是凭着这股底气,在侯府过得春风得意,体面光鲜。
哪怕裴见明才能庸庸,仕途上没什么建树,但于薛氏而言,丈夫的忠心不二多少能弥补这个缺点,让她在人前挺直腰背。
可如今呢?
安国公府倾塌,裴见明背着她私养外室,她甚至被蒙在鼓里那么久都不曾察觉。
薛氏恐遭旁人耻笑,不敢放声去哭骂,只压着声音含怒逼问。
裴见明起初还想否认,在薛氏抛出外室的住址之后,终于无话可说。只沉默着坐在圈椅里,任由薛氏数落。
末了,薛氏咬牙道:“幸好还没结下孽种来,你去把她卖了!老张头卖到哪里,就把她卖去哪里,否则——”
“否则怎样?”裴见明终于抬起头。
“你若舍不得,我去安排人做!”薛氏红着眼睛,情知娘家失势后裴见明对她的态度也在悄然折转,伤心之下,恨恨道:“若你顾惜那贱人,不肯割舍,那我就回娘家。我薛家虽败落了,却绝不忍受这羞辱!”
眼瞅着裴见明不肯答应,薛氏冷笑了声,扬声将晴月叫进屋里,“收拾东西,回娘家住两天。”
这话一出,裴见明终于坐不住了,只说发卖外室未免太狠,还望薛氏能稍稍退让,即便不容外室进府,好歹也在京城留条活路。
夫妻俩僵持不下,眼瞅着越说越僵,晴月赶忙偷偷唤了心腹仆妇过来,让她赶紧去请崔氏。
明照堂里,崔氏这会儿正为丈夫升官高兴呢——
也不知裴元晦近来走的什么运,竟得太子殿下举荐,升了个从三品的官职,今儿刚下了调令。虽说新职位没太多实权,却也是越级提拔的,加上他如今年未五十,往后未必不能谋个更高的位置。
夫妻俩俱觉欣喜,一面对坐用饭,一面琢磨东宫为何忽然出言举荐。
还没商量出个眉目呢,就见薛氏身旁的仆妇风风火火的赶了过来,说是有要事禀报。
崔氏叫到旁边一问,得知是自家儿子闯的祸事,当即神色微变,顾不上吃饭就赶了过去,免得小两口闹大了不好收场。
当天晚上,四宜馆的灯烛一直亮到了后半夜。
翌日清晨云娆去如意堂问安时,没见着崔氏和薛氏婆媳两个,据太夫人说,是昨晚薛氏忽然生了场病,难以起身。崔氏心疼儿媳操劳,帮着请医问药的照顾,大半宿没睡觉,今儿也在歇息。
范氏没太把这事儿放在心上,只是提起了裴元晦忽然升官的事。
云娆心里却跟明镜似的。
同为女人,她当然唾弃裴见明背着妻子养外室的行径。不过那毕竟是长房的家务事,她白替裴见明背了好久的锅,如今既已跟薛氏掰扯清楚,这种事上也不宜多言。
便只安静坐着,等这里散了,如常回枕峦春馆去。
……
之后两日薛氏都没来如意堂问安,范氏但凡问及,崔氏和太夫人也都拿生病的由头搪塞过去,说是得好生将养一阵才行。
几位妯娌听着,都有意去瞧瞧。
崔氏却说只是怕薛氏把病气过给别人,一味的阻拦,非但不让二房的婆媳去瞧,就连明氏和贺染都没能去看看这位大嫂。
如此情形,哪有人不疑心的?
孙氏和范氏原就爱留意后宅里的微末小事,逮住这异样情形,难免暗里打听。
云娆既猜得到薛氏病倒的缘故,也就不去掺和这些,每尝孙氏言语试探时也都敷衍过去,只将心思放在她的小书房里。
这日从惠荫堂回来,才刚进门,就见青霭喜滋滋的跑了过来。
“送来了!送来了——”
她身上的鞭伤还没好透,却也不碍着行动,这会儿捧着本书飞奔过来,喜形于色。
云娆瞧着那雅致的书皮便已猜到几分,忙快步过去接了,翻开一瞧,果然是贺掌柜送来的画册。
虽说雕版画儿远不及画师亲笔挥就的真本,但几位老雕师们用心雕琢,贺掌柜选了上等的纸和墨印出来,深浅浓淡、线条勾勒无不精致。
一张张翻看过去,也绝妙趣无穷。
青霭陪她熬了好几个月,对那些雕版早就存了期待,此刻瞧着印出来的画册,眼角眉梢全是欢喜,“少夫人倾注了多少心血,如今总算印出来,当真是漂亮!常嬷嬷外出时,还特地去富春堂瞧了一眼,大家都抢着买呢!”
“是啊,平头百姓的家里能有这么个画册,已经是顶好的了!”绿溪道。
“那可不!咱们雕出来的版画儿,比有些画师亲自画的还漂亮呢,这画册又便宜,谁不想要!”青霭与有荣焉。
俩人在那叽叽呱呱,云娆捧着画册,也笑得眉眼弯弯。
数月耕耘,终于盼得结果之时,这画册的用料和印刷都在她预期之上,足见贺掌柜是用了心思的。
她先将自己雕刻的那几幅画细细看了一遍,又慢慢翻看其他雕师们的手笔,这一看,就从前晌看到了傍晚将近。
青霭备了披风,才要提醒云娆该出门去长辈处走走了,就听屋外有人笑道:“院子里静悄悄的,二嫂这是在睡觉么?”
话音落处,绿溪打起帘子,已将三少夫人孙氏请了进来。
青霭连忙行礼问候。
里面云娆听见这动静,也自起身迎出来。
就听孙氏笑吟吟道:“方才在园子里闲逛,刚好走到这里,想着时候也不早了,就进来瞧瞧二嫂。待会儿一道去母亲那里,也是顺路。”
她笑得热情亲近,云娆自然也笑脸相待。
一面让人捧了热茶和糕点,一面到里头洗了把脸,稍整发髻后披上外氅,妯娌两个便相伴往惠荫堂去。
才走出枕峦春馆,迎面瞧见裴砚大步归来,孙氏也是笑着喊了声“二哥”。
这般热情,倒让云娆十分不习惯。
待在范氏跟前问安毕,瞧婆母没有动身去如意堂的意思,稍伺候了一会儿,便与秦氏辞别出院,各归住处。
回到枕峦春馆,裴砚已经在饭桌边等着了。
等云娆洗了手用饭时,便问道:“她从前不怎么来咱们院吧?”
云娆知道这个她是指谁,便笑道:“是啊。咱们这院子,雪琼和贺家表妹都来过,四弟妹和五弟妹也常来坐坐,就只她和大嫂从未踏足。”
“今儿怎么来了?”
“还不是为大嫂的事。”云娆就着裴砚搛来的丸子咬了一口,解释道:“大嫂嫂知道那外室的事之后气病了,好些天都没露面。可内宅每日里都有许多事情要管,她这一病倒,总得有人接手吧。”
“她忽而如此热心,自然是为笼络人心。”
裴砚颔首,“不是冲你来的?”
“应该……不是冲我吧。”云娆其实也不太捏得准孙氏的心思,只是道:“母亲今儿还试探祖母呢,说大嫂嫂这一病,内宅中馈是不是要暂时交到四弟妹手上管管。将军也知道四弟妹,对这些很不耐烦的,当时就婉拒了。”
如此情形,范氏和孙氏难免会打中馈的主意。
难怪今日老三裴见泽碰见他时,也一反常态地亲近了许多,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裴砚想起白日的情形,不由哂笑。
安国公府虽说已经败落了,宫里的薛贤妃却还在,裴见明捅出这么个篓子,老侯爷难免迁怒于他。老三夫妻俩在这节骨眼儿上跳窜,怕是早就存了野心,借着二房长子的身份,想将裴见明夫妇取而代之。
——好像他这次子和与世无争的裴见青都不存在似的。
裴砚不屑于接这残羹冷炙,想着兄弟几个囿于府里的目光,心里感叹了下,便懒得再搭理那些小心思了。
便将话锋一转,道:“有件事,想同你商量。”
“什么?”
“想挑个日子去趟三水庄。”
“好呀!”云娆已有许久没见过潘姨娘,听说他要去见生母,自是乐意的。
裴砚见她如此,也觉欣慰,事情就此定下了。
待到晚间歇息时,云娆难免琢磨去看望潘姨娘时该带些什么合适。琢磨着琢磨着,忽然又想起件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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