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瞥了眼贺染,为表姐的婚事欣喜之余,又紧紧反握住云娆的手,“二嫂嫂你还记得吗,那回在枕峦春馆里,表姐曾帮我算过卦。”
“记得的。”云娆颔首,对那日的情形印象深刻,“表妹说,事情是有些波折,但最后结局是好的。”
“是啊!就是这样!”
裴雪琼像是在绝境中捉着仅有的一缕天光,将那日的情形同明氏说了一遍,又道:“先前表姐算卦说她的婚事就在京城,我们还拿这事儿打趣她,说姑母和她就快要回家了,这卦怕是要落空。如今看来,表姐是真的厉害!”
关乎贺染婚事的这一卦已然应验。
那么,关于她的谢嘉言的那一次,想必也会应验吧?
裴雪琼长在京城,深知皇家赐婚的背后或许另有权衡考量,自家绝不可能抗旨推拒赐婚。可婚期定在明年,中间未必不会有所转圜,哪怕真的迫不得已要嫁进东宫,她拖着病弱的身子难以侍奉寝居,焉知不会另有出路?
因着母亲的屡次推拒,谢嘉言前阵子已经求得宁王允准,随他到淮南平叛去了。
正当年少的儿郎,舍了京城的优渥去沙场上搏命,若真能借剑锋攒出功勋,待科考之时再凭着多年寒窗苦读的能耐去应考,假以时日,总能有些建树吧?
裴雪琼其实想不到往后该怎么办。
但此刻,却从未有过的笃信贺染的那一卦能够成真。
——哪怕孤注一掷。
……
当天晚上,明氏和云娆一直在裴雪琼那里待到了戌时将尽。
陪她吃饭陪她说话陪她坐着,一直到裴雪琼愁绪稍解,从初闻赐婚噩耗的悲伤中挣脱出来。
崔氏看在眼里,自是感激。
待两位嫂嫂和贺染离去,她又待在女儿屋中,头一回静下心来听女儿诉说心事,琢磨往后的打算。
云娆则踏着清寒的夜风赶回枕峦春馆。
天色已经很晚了,常妈妈和金墨她们早已铺好床褥,连同浴房里的热水香汤都已准备齐全。
云娆瞧裴砚还没影儿,便先入内沐浴盥洗,而后换上柔暖的寝衣。
出得浴房,才将满头青丝梳篦好,就听外头珠帘微响,旋即,裴砚微晃的身影便进了她的卧房。
今日寿宴上宾客如云,他是正得帝王赏识的武将,今儿还被加封了个虚衔,免不了被众人恭维敬酒。哪怕他在外性子冷清,让不少敬酒的人望而却步,最后也被灌了不少。
平素沉稳迅疾的脚步在喝醉后有些轻浮,那双眼深邃的眼瞳也稍添迷离,直勾勾的望着云娆,在唇边浮起笑意。
“这到底是喝了多少!”
云娆闻着那扑鼻而来的浓烈酒气,瞧他醉成这个样子,显然也不好再去泡热腾腾的浴汤了,免得晕倒在里头。
便喊了青霭和金墨过来扶着,想帮他宽衣。
裴砚虽说喝醉了,脑袋却好像还清醒着,见金墨她俩要过来,径直摆手道:“不用,我自己来!”说着话,摇摇摆摆地站在那里,自顾自解开蹀躞,去摸里头的盘扣。
云娆无奈,只能命她们去煮些醒酒汤,而后上前帮他宽衣。
男人身高体健,喝醉后身子似有些沉重,微微晃动着靠在云娆身上,宽衣时双臂一圈,正好就将她箍进了怀里。
云娆毫无征兆地撞上他的胸膛,听见头顶传来的闷笑,只能无奈笑道:“好啦。待会若是摔倒了,我可扶不动。”嘴里这样说着,两只手已摸着解开了中衣上的盘扣,而后抬臂,试图将衣裳拽下来。
这样的挣扎未免徒劳,裴砚故意拿怀抱困着她,直待云娆被闷得有些恼了,才靠着床榻站稳,任由她褪去外裳和中衣。
屋里炭盆熏得暖和,绣帐里有甜香蔓延,是闺房独有的温柔滋味。
裴砚醉哒哒地睨着云娆,见她捧了寝衣过来,含糊道:“不换了,麻烦。”说着话,左腿一抬跪到云娆的睡榻,不等她出声提醒,便将身子一倾,结结实实躺在了她铺好的床褥上。
甚至还不忘拿脚将靴子蹭去。
乌黑的锦靴落地,他舒舒服服地躺在榻上,将胳膊往两边一伸,看那架势分明是不打算挪窝了。
云娆以手扶额,心里暗暗念了声菩萨。
这人当真是……
平素那样冷肃自持的模样,耍赖的时候却顺溜得很,就这么往榻上一躺,她哪里还搬得动?
没办法,只能喊绿溪端来一盆热水,浸湿了软巾帮他擦脸。
好在他还没醉成烂泥,知道有丫鬟在旁边,便只安分地躺着任由云娆摆弄,没再像方才似的欺负她。等到云娆和绿溪合力将他搭在榻边的两条腿搬上去,抽出被他压在身下的锦被盖给他时,还颇舒服地叹息了一声。
云娆:“……”
旁边绿溪也没见过这架势,也不敢提旁的,只小声问道:“醒酒汤还熬着呢,待会还送进来吗?”
“熬好了在外面温着吧,他半夜醒来的时候再说。”云娆看了眼似乎已然睡着的裴砚,只能放弃挣扎。
床榻上,沉睡的人似乎勾了勾唇。
云娆搬不动他喝醉后沉甸甸的身体,只能放弃帮他换寝衣的打算。遂在床榻边备了壶温水,免得半夜醒来口干,而后褪去鞋袜,爬到床榻里侧,钻进她那半边被窝。
裴砚似乎察觉动静,往她这边挪了挪。
云娆却被那酒气熏得蹙眉,轻轻踹了他一脚,气呼呼小声道:“你往外睡,挤到我了!”
第49章 结局(上):表白 猝不及防的告白,就……
不出所料, 次日清晨云娆又是在裴砚怀里醒来的。
她甚至不知道是何时钻了过去。
天还没大亮,床帐内稍有些昏暗。
云娆睁眼看到几乎贴在她脸上的胸膛时,已经没了前几回的慌乱。而头顶上鼻息绵长, 裴砚光着膀子睡得正熟, 被她枕着的手臂自然而然地搂住她, 也不怕被压麻了。
心头浮起股陌生的情绪。
她看着裴砚硬朗利落的侧脸, 其实已渐渐明白了他的意图——
这世上温水煮青蛙的事并不少见。两人成婚其实已经很久了, 他能守着许诺允她独自安睡,甚至在同床共枕的夜里极力克制,已是很难得的了。但克制之外, 他近来的异样举动却也显而易见,自然是想趁机舍了侧间的床榻,来她的榻上安寝。
而后, 或许会寻个恰当的时机成夫妻之实。
扪心自问, 云娆其实并不介意。
当初的疏离早已消去,她看得出裴砚眼底渐生的缱绻, 也知道自己内心滋生的眷恋。
夫妻一场, 既是彼此投契,留些温存记忆, 总能胜过毫无瓜葛的擦肩而过。
可他到底怎么打算的呢?
和离书早就写好了,藏在书架顶端的盒子里,甚至还那样慷慨的许她贵重陪嫁, 让她在满库房的珍宝中任意挑选,大方得超出预料。
他若不想和离,自不会落下那些笔墨。
可若是想和离,如今这样得寸进尺的试探又是要做什么呢?仅仅是为姿色所动,如同她贪恋男色那样, 想尝一尝合衾滋味吗?
云娆拿不准,也就懒得猜了。
她于是有些生气地在裴砚胸口轻轻捶了一下,揍完了还不解恨,觉得被窝里几乎贴在她身上的腿有点碍事儿,又轻轻踢了一脚。
一声轻哼,云娆翻身准备去洗漱。
兜着她的手臂却忽而收紧,旋即,背后传来他含糊微哑的声音,“踢我干嘛。”
回过头,刚睡醒的裴砚睡眼惺忪,是平素难得一见的懒散。
云娆没说话,只静静瞧着他,而后视线往下挪,从他的肩膀到腰腹的位置,在挪向床脚。
裴砚的视线随她挪动,忽然意识到什么,忙将腰腹往后收了收,就听她道:“你挡着我下榻了!”气话说完,又觉得这气生得有点荒唐,便补充道:“天色还早,将军再睡会儿吧。”
说罢,趿着鞋去往内室,没再给他多分半个眼神。
裴砚拿手臂撑着脑袋,目送她进了浴房,舔了舔宿醉后微微干燥的嘴唇。
这是……生气了?
……
因着老侯爷的寿宴和加封之喜,裴砚今日仍能休沐。
而昨日阖府忙碌,今晨云娆也无需去给婆母问安。
夫妻俩难得有个清闲的早晨,云娆盥洗过后先去厨房瞧今晨的早饭,免得裴砚宿醉后觉得不合胃口。
裴砚则懒懒起床,擦了把脸去外头练剑。
回来时,厅里早饭已然齐备。
云娆亲自摆好筷箸,盛了碗香糯的粥摆到裴砚那边,招呼道:“昨晚没来得及喝醒酒汤,怕是胃里不舒服,将军先趁热喝完粥吧。”
裴砚应着,却没急着落座。
云娆疑惑看过去,就见他背在身后的那只手伸过来,修长的指间竟夹了两支茶梅!这时节天寒地冻,屋里除了水仙外没什么漂亮的插花,这两只茶梅像是新开的,粉嫩绰约,淡香隐约。
云娆眼睛一亮,当即伸手接了,“哪里来的?”
“院子后头练剑时看见的,这两天刚开,新鲜着呢。”裴砚看她喜欢,便满意地坐下。
云娆嗅了嗅花香,笑着瞥他一眼。
她每晚饭后都会在枕峦春馆外散步消食,可没瞧见什么茶梅,最近的那几株都是在那个小池塘边上的,得专门去采才行。
偏他还嘴硬!
云娆睇着他笑了笑,虽觉得这举动有讨好之嫌,心里却是欢喜的,让绿溪寻了个瓷瓶供上,连带早饭都似香甜了许多。
饭后天朗气清,裴砚今儿闲着,便陪她在院外消食。
仲冬时节草木虽枯,却也有松柏墨绿苍劲,甬道旁的槭树上半干的红叶尚未掉落,旁边灌木丛里挂着嫣红的小果子,入目倒是别样景致。
云娆裹着暖和的昭君兜,怀里抱了个小手炉,瞧着地上并肩的两道影子,想着近日种种,不自觉瞧向裴砚。
裴砚却也正瞧着她。
视线相接,还是他先开了口,“今早偷偷踢我,是藏了什么怨气?”他稍稍倾身靠过来,语气不无揶揄,“是我得罪你了?”
云娆抬眸看他,在他打趣的神情里窥出几分认真。
她原也不爱憋着事情猜来猜去,此刻没好意思提同床共枕这种暧昧的事情,只轻声道:“那日帮将军收拾书房的时候,我不慎打翻了最顶头的那个木盒子。”
她顿了顿,见裴砚笑意微敛,仍坦白道:“那封和离书,我已经看过了。”
意料之外的言辞,足足让裴砚愣了一瞬。
想起当初给她的和离之约,以及那封他在出征青州之前亲笔写下的和离书,裴砚觑着云娆认真的神色,这些天微微躁动的心思总算平息了不少。
脚步微滞,琢磨了许多日夜的话也在此时轻描淡写地说了出来——
“这封和离书,你还想要吗?”
“将军呢?”云娆反问。
“你这胆气倒是越来越壮了。”裴砚试图用调侃让气氛和缓些,“当初咱们约定的时候,都是怀着各奔前程的心思。如今有些事情变了,有些事情却也没变。云娆——”
他停下脚步,勾住云娆的肩膀,令她几乎贴在他怀里。
“那时候我厌恶嫡母居心叵测,确实不愿将就。可是如今,”他的视线不无眷恋地扫过云娆的唇瓣脸颊,最后落在她眉眼间。
身为武将的冷毅性情让他觉得有些话难以启齿,但想起那晚云娆毫不犹豫地将他赶回侧间的情形,裴砚终究不敢含糊过去。
“如今,我好像有些喜欢你了。”
猝不及防的告白,就这么轻飘飘地落在耳畔。
云娆看惯了这男人从前刚毅疏离的做派,听着“喜欢”二字从他齿间吐出,有些陌生别扭,却又温暖可亲。
笑意逐渐浮起,从她眉眼溢出。
“这是变了的。”她觑着裴砚,为这份喜欢腾起欣喜,却也还记着另外半句,“那没变的呢?”
“我是个长在沙场的武将,保不准哪天就会马革裹尸。更何况……”裴砚神色稍肃,从前不肯向她吐露的考量,在此刻也不再隐瞒,“凭我跟宁王的交情,不管是皇上还是太子,都不会让我久留在京城。最迟明年,恐怕就会命我重回边军,回到边塞风沙里讨生活。”
驻守边塞卫国安民,他其实心甘情愿。
从前,他因为厌憎侯府,连带着对京城都有些厌恶,也更愿意去广袤开阔的边塞驰骋纵横。
可如今心里像是被系了根细细的红线,哪怕他再怎么不喜侯府,想到这座灯烛暖黄的枕峦春馆,想到里头含笑等他的那个人,心底也还是会升起贪恋。甚至会让他在公务闲暇时不自觉地回到侯府,安坐在这方宁静小院。
心底似有东西在拉扯,让素来冷硬的心微微作痛。
裴砚的脸上却还是惯常的沉稳,在看到云娆眼睫微垂时,缓声道:“而你,想必不愿意将后半生埋没在风沙里。”
失落瞬息而逝,他很快扯出点笑意。
“你这样漂亮温柔的姑娘,就适合坐在书窗下,有花木为伴,慢慢品尝京城的春光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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