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槅之外,潘姨娘忙活了半天,终于备好香喷喷的肉汤,想要端过去给两人当宵夜。
走到门口的时候却听到里头异样的动静。
小丫鬟红着脸站在廊下,垂了眼睛不敢看她。
潘姨娘是过来人,哪有不明白的?
虽觉得裴砚今儿着实不太克制,想到前阵子裴砚奉命出京,小夫妻俩已经分别了不少时日,且今晚云娆似乎是遭了算计,渐渐倒也理解了儿子。便将食盒里的汤交到小丫鬟手里,让她仍拿回厨房去。
而后唤了个心腹仆妇过来,让她亲自在外候着,别让不知事的小丫鬟们靠近,等里头喊人了再进去伺候。
安排妥当后,才打着哈欠回去继续睡觉。
……
整夜寒风呼啸。
京城里因庆王作乱的事忙了彻夜,搅得无数家宅不宁,三水庄的小院里却是如世外般的清净,哪怕日上三竿了都没人敢去搅扰沉睡的人。
——虽说期间赵铁已请示了三四次,却都被潘姨娘给挡了回去,
直到巳时过半,裴砚才从沉睡中醒来。
锦被半落,怀里的人呼吸绵长。
他瞧着裸在外头的香肩,怕她着凉,轻轻地去拽锦被试图给她盖上,这动静却还是弄醒了云娆,不期然睁开眼睛。
视线相接,屋里似乎有片刻安静。
“昨晚我……”裴砚怕云娆脸皮薄害羞,率先开口,试图将事情都揽在自己肩上。
云娆却打断了他,“无妨。夫妻一场,这原是应该的,将军不必顾虑。”她抢先开口说完,旋即撑着身子坐起来道:“外头都已经大亮了,我先去洗漱,将军也快些起身吧,不然该被母亲笑话了。”
说话间爬下床榻,竟趿着鞋要往浴房里去。
裴砚未料她会是这样的反应,猛地拽住她手腕,“云娆。”
“不想起就再歇会儿吧,昨晚想必够累的。”云娆冲他笑了笑,趁着裴砚恍神之际,匆匆走进浴房。
直待门扇掩上,她才长长松了口气,捂住砰砰乱跳的胸口。
她今晨其实醒得比裴砚早。
许是被药给迷过,昏沉沉睡了挺久的缘故,她今早天刚亮的时候就醒过一次。彼时帘帐里尚且昏暗,她贴在裴砚怀里醒来,察觉两人毫无阻隔紧紧贴在一处的肌肤时,着实懵了片刻。
而后,记忆便一点点浮现。
百福庵里的茶水,恍惚中摇动的车马、隐约听到的断续人声,乃至昨夜醒来时心里的缱绻与躁动。
她清楚地记得当时如何攀上裴砚的脖颈,将他压在身下。
也清楚地记得裴砚难以自制时如何扯去她的衣裳,予她痛楚和欢愉。
心底自然是羞赧的。
活到这么大,云娆向来都是温柔乖巧的做派,听到母亲教导闺中房事时都会红着脸躲开,更勿论旁的。嫁给裴砚之后尤其收敛,将种种贪恋与心动藏尽,从未想过会那样大胆——放肆得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
脸红心跳了很久之后,云娆贴在裴砚怀里,终于想到了前路。
彼此爱恋是真,可前路歧途也是真。
虽然不知昨夜被挟的情由,但两人的处境很难在顷刻间翻覆改变,难道因为这一夜就会有所改变么?
是她放下书坊雕版,跟着裴砚远赴边塞呢?还是他放下守卫边塞安稳百姓的抱负,冒着被帝王忌惮猜忌的风险,陪着她在京城收敛锋芒?
显然都不是良策。
云娆琢磨了很久很久,甚至有泪悄然滑落,最终还是拿定了主意,靠在他怀里沉沉睡去。
是以今早被裴砚给弄醒来的时候,才能那样恍若无事地起身,忍着身体的难受逃进浴房里面,洗去满身的疲惫。
只是衣裳被裴砚扯坏了,少不得厚着脸皮叨扰仆妇和潘姨娘寻件别的,打扮齐整了再出来。
而卧房里,裴砚瞧着她钻进浴房的背影,足足愣神了很久。
她似乎……不太在意?
明明彼此喜欢,昨夜又那样缱绻亲密,她却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枉费裴砚自诩军中悍将,这些年在军营听了不少段子,还比云娆年长了将近十岁,瞧见她这样平稳无波的反应,一时间也有些懵了。
浴房里有水声轻响,而后是她喊了仆妇进去,不久后又有潘姨娘匆匆赶来。
裴砚碍着有人在,不好闯进浴房,只能先将衣裳随意套上,等她盥洗好了出来再说。
而在云娆出来之前,赵铁也终于被潘姨娘放进了后院。
“……昨晚属下三番四次地请见,夫人都不许人进来打扰,刚才总算松了口,赶紧就赶来了。”他将情由简单交代过,又道:“昨晚宫里连着传来了两道口谕,请将军尽快进宫,皇上说是有要事安排,千万别耽搁。”
裴砚皱眉,“两道口谕?”
“是啊。昨晚宫里闹成那样,御前贴身伺候的人肯定动不了,派的都是小太监。属下也是仗着这一点,才敢稍稍拖延。要不然,若是皇上跟前的大太监亲自来,死也得闯进去把将军摇醒。”
闯进去打扰他跟云娆吗?
裴砚心里暗哼了声,倒也没跟赵铁多说什么。
不过宫里连发口谕召他面圣,想必是要要紧事情的,耽搁太久了终归不太好。
裴砚来不及沐浴,只能就着铜盆洗脸漱口,先将衣裳穿齐整,简略跟潘姨娘交代了情由。等云娆磨磨蹭蹭地盥洗完了,垂着脑袋走出来,裴砚已暂且将旖旎缱绻的心思压下,将昨晚宫中的变故简略道明。
云娆听罢,几乎目瞪口呆。
“庆王杀了太子试图篡位,他既已死在将军箭下,如今就只剩两位皇子了。听说皇上进来圣体欠安,这样急着召见将军,莫非是为了宁王?”
她在闺中时听的都是父兄口中的忠君爱民,怎么都没想到庆王会做出这样悖逆的事。
裴砚隐约能猜到承平帝的打算,只是还没有十成的把握,便颔首道:“大约是吧。这场宫变背后牵扯了不知多少人家,近来京城中必定不安生,凡事都需小心留意。”
他又叮嘱云娆和潘姨娘一些药留意的事项,随便对付了几口糕点之后,便骑马跟赵铁匆匆进城去面圣。
这事来得太仓促,云娆跟潘姨娘将他送出院门,瞧着那道消失在原野里的背影时,才渐渐回过味来。
最得承平帝钟爱的太子和庆王都已死了,淮王并不太受帝王看重。
所以,宁王也许有重得赏识的可能。
若果真如此……
她跟着潘姨娘慢慢走回院中,脑海里翻来覆去的,却还是都是裴砚的身影。
第51章 结局(下):身孕 前路自有……
如同裴砚和云娆所料, 承平帝这回急着召裴砚进宫是为了宁王。
一夜之间折损了两位最得器重的皇子,且又是兄弟阋墙之祸,承平帝纵然年已花甲阅事无数, 被儿子亲手逼到绝境之后, 哪怕情势折转危机化解, 到底还是被气得吐了血。
他原就病着, 这样一闹, 哪里还支撑得住?
昨晚秉雷霆之怒处置了叛乱的禁军,重新命人布防宫禁,等那口气消下去, 便又倒在了榻上。
京中一时空虚,外头却有虎狼蠢蠢欲动,淮王虽也有点儿能耐, 却还没有能稳住京城局面的手腕。
无奈之下, 承平帝只能寄希望于从前并不太喜欢的宁王。
急着召裴砚进宫,就是想让他尽快赶往岭南去接手乱民的事, 好让宁王火速回京, 与淮王一道坐镇大局。
这般安排,裴砚自然不会违抗。
从皇宫出来之后, 视线扫过清冷闭户的街市和四处清查逆党的禁军,一面让赵铁去枕峦春馆取几样东西,一面策马径直奔三水庄。
到得那边, 正好午饭已然齐备。
婆媳俩好容易等待他回来,忙喊到厅里去洗手用饭。得知承平帝欲将京城的局面交予宁王,饶是潘姨娘身在后宅不问外事,也忍不住颔首道:“宁王殿下熬了这么些年,如今也算是苦尽甘来了。比起昨晚那两位, 他的能耐与胸怀才更适合接手这江山。”
她亲手给儿子布菜,又道:“你这一趟南下,大概多久能回来?”
“按照宁王先前递的消息,原本腊月底差不多能结束。如今京城有了变故,难免波及平乱的事,怕是要稍微多耽误些时候。”
裴砚对三水庄的防守很是放心,只向云娆叮嘱道:“这一场宫变,又不知会株连多少人家。你若回府里住,凡事务必留心。尤其是跟大嫂有关的人——”
他今日走得匆忙,还没来得及跟云娆细说昨晚的事情,当着潘姨娘的面不好提别的,只是道:“你被人从百福庵劫走,就是她和永康公主的安排。如今她想必已被捉了,却难保旁人不会念着旧恩,不知死活地为她做事。”
这道理云娆当然明白。
昨夜若非裴砚和裴元铮有所防备,一旦庆王得逞,如今的薛家恐怕就又是炙手可热的从龙之人了。
成败之间,暗存怨怼是可以预料的事。
“好在府里还有贺峻,不至于让人伤了我。至于旁的,外头还有宁王妃这位救兵可以搬,将军放心就是。”云娆迎着他的视线,莞尔笑道。
她能将他先前的叮嘱放在心上,裴砚自然放心不少。
且经此一事,不论旁人如何作想,裴固好歹是能识得情势的,不至于让人欺负了枕峦春馆。
便匆匆用了晌午饭,牵马启程。
替换宁王这事不宜张扬,裴砚只消微服南下即可,这会儿也没什么随行之人,唯有形影不离的赵铁陪伴在侧。
云娆和潘姨娘送他出了院门,瞧着赵铁马背上的两个包袱,念及此曲山高水长,哪有不担心的?
尤其是云娆,昨夜的缱绻犹在眼前,此刻却又须送他奔向浴血杀伐的前路。
仿佛每个难啃的硬骨头都是他和宁王在啃。
云娆瞧着裴砚劲拔的身姿,却清晰想起昨夜意乱情迷地拂过他后背时,曾摸过的积年的旧伤疤。
风拂过冰封的池塘,冷冽入骨。
她看着裴砚都没来得及修饰的青青胡茬,心疼而不舍,纵然已经说过送别的话,在他要翻身上马时,却还是忍不住道:“战场上务必珍重,我们等你回来!”
不管回来后和离之约如何处置,她眼下只想要他平安归来。
能在杀伐征战之外,享受他本该肆意的人生。
殷殷期盼付于温柔语调,也藏在满含不舍的眼底。
裴砚闻言回过头,看到她寒风里微乱的裙摆。
正月二十的和离之约,他始终记得。
刨去征战之期,他不知道还能留她在身边多久。
奔向沙场的冷厉似在那一瞬消融,裴砚对上她殷切的目光,忍不住折返回去,重新将她重重揽进怀里。
他多想带她在身边,哪怕一朝一夕!
手臂收紧,几乎想将她揉进身体,裴砚将唇贴在云娆耳畔,声音压得低哑,“照顾好自己。等我回来。”
……
庆王谋逆之事牵涉不少人家,等云娆从三水庄回去的时候,靖远侯府里也乱糟糟的。
薛家为重振门楣,这回几乎是倾巢而出,借着残存的势力为庆王四处奔走。薛氏身在内宅,虽不好如男儿般效命,却也没少给薛贤妃和永康公主出主意,当天清晨就已被禁军缉拿,锒铛入狱。
她的身边,大丫鬟晴月自然难逃其咎,旁人是否参与其中也许逐个查实。
除了贴身仆婢之外,薛氏上头有老侯爷裴固夫妇,公公裴元晦又新近得太子举荐升了官职,是否牵扯其中,也是要问一问的。
哪怕丝毫不知薛氏所做的勾当,也难逃一个失于管束的责问。
至于枕边人裴见明,更是被请去问了好几遍。
这般兴师动众,搅得侯府不得安宁,旁人哪有不生气的?
太夫人和崔氏原本还因裴见明私养外室的事情,对薛氏多番宽慰照拂,被这事情一闹,几乎气得破口大骂。又怕后宅里还有薛氏的忠仆,往后恐怕会累及侯府,索性将她陪嫁过来的人也一道交了出去。
这些人平素帮薛氏办事时颇为得力,被遣出侯府之后,后宅的许多事难免捉襟见肘。
范氏瞅着时机,一个劲地想帮孙氏多谋些权柄。
太夫人却藏了旁的打算——
听闻云娆的马车回府,她很快就遣人去请云娆,说是有要事商量。等云娆过去时,也一改往常自矜身份的傲慢嘴脸,一边问着裴砚的去处,一边又夸赞云娆聪慧,甚至试探云娆是否有主掌内宅中馈的意思。
云娆听罢,险些给气笑了。
当初刚嫁进侯府时,这些长辈对裴砚和她是何等态度,云娆可记得清清楚楚的。
如今她们最看重的薛氏闯了祸,眼看着要连累侯府见弃于承平帝,倒是想起还有裴砚这么个成器的子孙了——裴砚的救驾之功已然在朝堂上传扬开,太夫人这般笼络她,自然是想讨好裴砚,好让裴砚帮侯府开脱嫌疑。
甚至,恐怕还巴望着能借裴砚搏命换来的功勋抬一抬侯府门楣呢。
如此居心,云娆自然是不应的。
便只管回到枕峦春馆,关起门来侍弄雕版、抄写经书,暗里祈祷裴砚诸事顺遂、安然回京。
没过几天,宁王火速回京,帮病中的承平帝担起了监政之责,连同追查庆王逆案的事也都交由他去打理。
昔日因不受宠而被丢弃在边关的皇子忽然成了极可能承继大统的香饽饽,且军中历练多年的人自有纵横铁碗,加之有平定内忧外患的卓然功勋,宁王接过权柄后软硬兼施,倒是很快稳住了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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