扑朔中视角一转,她变成了那对男女中的女子。
近在咫尺的是一张素净清俊犹如泉水山涧的面庞,墨眼丹唇,鬓发高扬,清儒气融合着恣意。清浅的少年呼吸似乎喷洒在脸上,待看清他淡樱色的唇离自己越来越近快要贴上时白泠溪心一慌,眼前的场景又乍然跳跃。
黑云压城,宫门血海,遍地尸骨。
风中只剩黄澄的灯笼欲被刮走孤零零地荡着。她被一位婆婆拉着跑出宫门,回眸一看,先前的少年郎银甲溅血,玉面残缺。
他举剑大喝,“尔等听令!众禁军随副将护送陛下,公主出宫!”
飒飒声穿过耳边,男子纵马抵住扑过来的一众兵将,宫门缓缓被合上,最后一隙中白泠溪看到他眼含热泪回眸对她笑了下,像是在告别。
而后银箭如雨般落下,穿破了他的银甲。
白泠溪瞳孔一震,呼吸止住,喉间唤不出来一声。
梦境再次翻转,入眼雪山冻水,白泠溪低下头一看,自己身着布衣。冻红的手上唯有一卷破旧纸书在风中曳曳。
走到湖面边探身去看,自己居然成为了男人。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这副面容是清秀呆呆的模样,胡子拉碴,目中布有些许红血丝,整个人携满了疲惫不堪的仆仆风尘色。
现如今是冬日暗林里,白泠溪自然而然地知道了她是要进京赶考去。
雪粒飘拂着,她搓了搓自己的手。口中喃喃道:“吃食和盘缠也没有了,在这冬日前行,接下来该如何度日。”
雪地中一步一步走着,梦里五感不清但白泠溪还是隐隐感到有彻骨麻痹之感。
肚子不争气地咕噜咕噜叫起来,她逐渐头昏眼花,脚下一个踉跄,她昏倒在了地上。闭上眼之前,白泠溪看到了一道模糊清丽的身影缓缓走来。
是谁?
画面再次跳跃闪烁,眨眼间已经一处小巧别致的院里,昏睡醒来的白泠溪看到有一女子的身影在床前忙碌着。
白泠溪又不受控制地躺在塌上触发固定的语言,眼珠滚动了一下,望向那位背对着她看不清面容的绿衣姑娘问道:“敢问姑娘,我这是在哪里?”
洁净的木屋内,女子回眸一看。清冷柔和的样貌和气质像极了先前的少年将军,即便是女身,白泠溪也感受到了一点熟悉的感觉。
那女子嗓音绵柔,关切的目光投来。一颦一笑,恍若空明庭院中的月下桃花。
“这位公子,你晕倒了,这里是我家。”
后来白泠溪和她日日相处,才知道她原来是妖。而且还是一株仙草化成的妖精。她在她的陪伴下,原本多年苦读落下的病根逐渐好转。
二人一起上山采药,一起一日三餐,一起去集市上售卖药草。
她教她识字,给她念诗讲故事。倾诉自己想要做官造福百姓的理想。
月下盛夏蝉鸣细碎,仙草妖靠在她的肩上,清苦幽香的气息萦绕鼻尖。她纯真无邪,和人类的情感不一样,永远纯粹直白。她对白泠溪说道,她喜欢她。
在梦中白泠溪对她有倾刻动容,可是她仰了仰天幕,回避草妖的眼神。后发觉心中稠绵难舍,终回应了她,握着她的肩道:“我还要进京赶考,等我来日取得功名,再回来接你。”
仙草妖感动得不行,强制把她留下,靠卖草药的钱给她筹备好了盘缠。
又是三年后,白泠溪终于上榜。再过了四年,已经谋得了一个说得过去的小官职位了。
她应约来到从前和小妖居住的小院前。杏花墙外,春意浓香。
推开门却是另一番景象。
青苔铺了满地,枯井老树。房屋挫败被岁月冲刷快要倒倾。
哪里还有故人的身影?
她在原地徘徊,一圈圈地看着四周不可置信。
一遍遍自问自答道:“妖怎么会死?是遇到了危险,还是你另有了所爱?”
直至来到寝屋中的桌前,虫鼠从角落里钻出来从脚边爬过。
白泠溪看到了一株白色大却干瘪的灵芝躺在桌上。
颤抖地拿起那朵灵芝,她瞳孔骤然一缩,气血上涌,耳鸣目眩。她和她说过,她的本体,就是灵芝。
白泠溪痛不欲生,心脏仿佛在抽搐。泪水不停地淌下,她知道她快醒了,这一切都只是梦而已!
“快醒来!”
分不清是实是幻,是梦是真。她到底是宫门里的公主,还是进京赶考的书生,亦或是青丹宗的白泠溪。
她捂着头痛哭低吟着,耳鸣间逐渐传来声声呼唤。急切,清晰,还有点熟悉。
“白泠溪──”
似魂归体中,从失重状态变回踩在实地。蓦地睁开眼,水汽随风飘洒在她脸上。身下一轻,白泠溪发现自己居然在空中坠落。
水汽接二连三地涌扑在她面上,白泠溪有点喘不过气来。
怎么回事?她不是在崖边打坐吗?
用现在的视角望去,只见峭壁耸立,草木皆枯。皆以很快的速度在往上消逝。她正在往下坠,自己的长袖长袍也响得飒厉。
此刻山崖之上陡地又坠下来一道清影,口中还不断念着她的名字。
是梦中的那个声音。
那道身影也跟着如风筝般坠了下来,山崖间短暂地相望一眼,白泠溪心间似漏了一拍。
是萧敛之。
她望见了他神色中的慌张,这副样子,就好像他很在意她。
这是个熟悉的身影,熟悉的音色,熟悉的面容。可为什么她觉得有一瞬间,他好像变成了少年将军,变成了灵芝草妖。
水和光的影子碎撒在他面上,宠溺地在他的眉宇,面颊,和眸子中游动。如碎玉,如繁星。
萧敛之伸手抓住她的衣角,浅衣篮袍,二人如同一双鹤影坠入水中。
冰凉的水即刻侵进身体,窒息中,水花中。剑从不离手的剑修双手空空地荡向白泠溪。而后双臂把她环住,似怕极了她被卷走,手掌放在她背上。
水中对视着,她的眼神好似若即若离,神丝又飞到了九霄云外去。因为被他环着,身子懒得不肯动弹半分。
向来如同银剑般的少女此刻变为了易碎的瓷器,悲悯,空无。
她的墨黑瀑发如滑蛇拂过瓷面,妖异,圣洁。和他的发缠住久久不分开,依稀可以感受到其间眷恋缠绵的意味。
起先他用双臂环住她,二人间还有点距离。下一刻白泠溪却主动攀上去,环着他的脖子贴紧他的胸膛。头颅靠在他的肩上,闭着眼。
二人贴得是那样近,萧敛之竟然有一瞬间想与她在这水底拥抱着永不分离。
他彻底抱住她,宛若一层薄纱被撕裂。他终于得见了不见世的稀世宝物的真容。
萧敛之闭上眼,安静地感受着身体上的暖意。和四周的冰冷。
在这样危险的环境中,他们紧紧相贴,依靠着对方,仿佛这本就是他们之间生来就存有的同生同灭的宿命。
而今她在他的怀里,多么地不真实,萧敛之甚至怀疑这是不是在做梦。可这样荒谬的场景,他连梦都不敢梦。
白泠溪才是高岭之花,才是高不可摘的星月。
疏离,淡然,又照射着他。他想永远踏着她的脚步,摩挲她的影子。
“就这样吧,就算只在水中有短暂的一瞬,也不要离开我。”
窒息之中,萧敛之抱得更紧了些。
第19章 无情道与合欢宗
过了片刻,纵使萧敛之心中有宛如丝丝涟漪般难察觉的不舍,他也揽着白泠溪温柔地把她送到岸边的潮湿土石上。
身后是结实炽热的胸膛,随意往上一看就可以看见近在咫尺锋利的侧脸轮廓。白泠溪扒在岸边拖着沉重的衣裙起身。
由于溪水渗透,她的衣裙紧贴在身上,同时重垂在地。从萧敛之的臂弯抽身出来,她爬到一块大石上运起灵力烘干着湿漉漉的发和衣。
萧敛之也亦步亦趋地上了岸,看到坐在石上烘干的白泠溪。深秋虽然穿了两三层,但她的臂间却还是显得有些透明。他步子沉重得有些不敢再前进一步。
少女藕臂眼看只是堪握,随意一折似乎都会折断。但实际的力度却是惊人,能杀死蟒妖的,力量一定不会小。
虽然修仙界不太把男女之防设得严苛,但他还是觉得毫不避讳地这样直白地盯着不太礼貌。
于是视线望而后退,也随着步子不敢再前进一分。
待白泠溪身上清爽干净了,她看向不远处的那抹长硕身影。嘴上竟也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方才的一切。
萧敛之身上也烘干完毕,这时抬步走近在她身边坐下。
回想起起方才那惊魂的一幕,他仍然感到心有余悸,慌忙地想确认她是否还在身边。
白泠溪恰好和他那担忧失措的眼神对上,萧敛之喉头一滚,眼神虚心地躲闪,睫毛扑颤。
她心下狐疑,却也知道他是一定不解方才她的行为。默默移开二人间有点尴尬的视线,白泠溪解释道:“师父让我在此修炼,我也不知为何,打坐一会儿就做了几个梦……等再睁眼时,已经坠下悬崖去了。”
梦中的场景太过于真实,至今都还历历在目,而萧敛之坠下崖的那一刻的惊鸿,又再次让她陷入了迷离。
多么的相似啊。
白泠溪不禁想要再次确认萧敛之是否和她梦中人相似。
她缓缓将目光轻轻投在他英俊凌厉的脸庞上,细细地用眸光描绘勾勒这似梦中人的轮廓。
萧敛之余光瞥见她在看自己,被她看得有了些羞意。又不禁想到自己明明可以将她一起送至崖上,却在看到下面是水时想与她一起坠入水中而召回了打算抵在她腰身下的飞剑。
当时也只是心下微动,坠崖的速度飞快,他真的就这么因为心底的一点苗头就收了手,让她和他一起坠入水底。实在是……小人行径。
剑修的眉目和面颊虽然锐利,唇瓣和眼尾却带有春水般软软的温柔。他说不上是雌雄莫辨,但放缓神色时会露出宛如女子般的温婉和一点娇俏。
就如少年将军和灵芝草妖相的样貌神色重叠了。
见他好似注意到了自己,白泠溪深感有点逾越了。岔开话题道:“师兄怎会在这儿?”
“我也是到此来练剑,刚上来就见你坐在崖边身子往前倒去。一个性急便和你一起下了水。”
白泠溪眼睛弯弯,为他的“鲁莽”行为感到有点好笑。
肃杀秋色间,簌簌叶落风声和瀑布倾泻奔流的怒声相重叠,哗响,浑朴。似是张开大口要吞灭这景中渺小的二人。
静默之间萧敛之脑海中一遍遍浮现在水里时她和他紧身相拥的场景。胸膛那处仿佛还留有她的温暖余温。他们明明不久前还这样亲近,为何现在又变得疏离了?
风太凉,萧敛之运气护身,把衣裳拢严实了点,不想让那里变得冰冷。
他已经接连好几日没见到她了,这还是从禅宗回来第一次见面。
他们在同一天同一处地方练剑,和上次的桂林一样,这是不是缘分呢?
萧敛之想到此,嘴角微微上翘。
身边少女清香的发随着风飘来,他见她把一缕被吹乱的发拂在耳后,而后起身背对着他,作离去的准备。
白泠溪回首莞尔,“天色不早了,师兄,回见。”
她再次留下一道清瘦倨傲的背影,萧敛之想了想,犹豫不决地站在原地被风吹得孤凉。
“白师妹。”他唤出了声。
白泠溪脚步顿住,微微侧身。
萧敛之蓦地紧张起来,害怕自己结巴,只能低声稳压着嗓子道:“寻山秘境将要大开,我能否来小峰洞府和你讨教剑术?”
白泠溪挑眉,心中疑呵一声。青丹宗掌门唯一的徒弟萧敛之,居然会放下身段来主动找她讨教?
她之前听闻萧敛之在修仙界一众翘楚之中是最孤傲的一个,冷静卓然,从不低头。
她还没回答,刚准备说好,萧敛之就又似怕误会什么而补了句,“我会将藏庭雪也一起带上。”
白泠溪简回道:“好。”
多一个藏庭雪,可有可无,甚至萧敛之也是可有可无的,她自然没什么问题。
回了小峰洞府,依旧是在星月夜下,背后大山叠嶂苍茫。
伏奇改喝桂花酒了,边指导白泠溪剑术边惬意地享受着。
“今日去云峰感到如何?”
远远望见越来越成熟,剑法有力持稳的少女,伏奇心底说不清的欣慰。
看来出去一趟还是成长了不少。
剑尖颤了颤,白泠溪清影飘逸,如云中仙,水中月。寒星似的眸牢牢锁定剑指处,劲风和剑气不断地在风中打出,割裂了桂叶和伏奇手中的琉璃盏。
她平息下来喘息,剑负于身后看向伏奇回道:“是过于萧瑟了些,一踏入那地便觉得心中凄凉无限。”
伏奇没理会她的“挑衅”,把手上碎片甩了甩,嘬尽指尖指缝残余的酒水呵呵笑道:“那就对啦。要把自己从这种环境中抽身而出,才能更容易达到忘我境界。”
白泠溪没和他说今天碰到萧敛之的事,回想起来她自己都还觉得尴尬呢。
冰凉刺骨的水中她紧紧攀上青年健硕的身躯,脸颊埋在他滚烫的劲侧,感受那上面代表生机蓬勃的跳动的脉搏。
白泠溪的脸逐渐有些热了,幸好有凉风扑面消散燥意。
一起沉溺的那小段时间里,仿佛世界都停止。
“师父,寻山秘境将要大开。我如今还没想好目标是什么?”白泠溪看了一眼竹躺椅上悠闲的伏奇,继续舞剑道。
伏奇又换了盏新杯,浅酌一口桂花浓酿,他双眼明亮,“别的同修都习得几门,比如那萧敛之吧,我记得他既精通剑术,阵法也是极为出彩,丹道也略懂一些。你单习剑这么多年了,喜欢什么就去秘境中寻找什么传承吧。”
突然听到萧敛之的名字,白泠溪一个心虚手抖了抖。
为了避免被自家师父发觉她的端倪从而会导致误会什么,白泠溪急而接道:“符箓或阵法吧。”
“你自己有打算就好。”
──
月上高头,暖帐薄被。床头快燃尽的微弱烛光经半掩的窗吹入的风舔舐而灭。
白泠溪睡前打了会坐就睡下了,白日里扑朔迷离的梦还根植在她心头。平心静气后稍稍分散了些,可不久后她又忍不住想起梦中的一切。
向来少梦的她,居然入夜后又深陷了梦境之中。
仙山巍峨,寒枝冒绿。石碑数立与苍山之中,被风吹得斑驳。
白泠溪身着红衣,春寒月下,她变成了无情道第一人,无情道宗的宗主——楚长蕴。
挺立着腰杆,她对身侧山壁上被捆绑住的男子语气冷重道:“水樾,你虽为合欢宗副宗主,与你双修虽会受益匪浅。可我已入无情道门,你莫要再想阻人道途!不然,我手中这柄剑可不会饶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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