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坐在最高处的掌门,还有一位身姿颀长,相貌出众的青年陪在掌门的一旁。
掌门寒道子中年模样,红光满面,目蕴精光。一头乌发长长拖曳在地。
见师徒二人进来,寒道子剑眉一抬忙着笑呵呵道:“师弟师侄来啦,纵妄,快上茶。”
白泠溪看向那抹正在添茶的身影,他因弯腰长发铺散在绣有云纹的淡蓝肩头,似丹青画上铺满浓淡相宜的黑墨河山。玉面静凝,神态端庄。粉红的唇轻抿,鼻尖处凝起一点身侧淡白的夜明珠的光。显得人更为清冷瑰丽。
敛之,纵妄,萧敛之的字原来叫纵妄。
萧敛之表面虽是平稳冷静,冲泡好恰到好处的茶,内心却因白泠溪在场知道了自己的字有点别扭。
他的眼神不自觉移向下面的白泠溪,他稍分神,手上斟着的第二杯茶差点儿满了。幸而他及时反应过来,没能让茶水尴尬溢出来。
因殿中只有他们四人,萧敛之端着茶一杯杯送到白泠溪和伏奇前。
“ 师叔请喝茶。”
对面的青年低垂着眉眼,修长如玉的手指双手端着茶杯。瓷白的颜色和指间的淡粉相得益彰。伏奇慈爱地应下,接了茶杯。
剩下的就是白泠溪。
萧敛之:“ 师妹,请喝茶。”
不知为何,他居然有点紧张。
白泠溪一双手稍抬起,她也有点不知道手该往哪放的感觉。总觉得无论怎么接都会相触到手指。
她纠结着,还是一只手去轻握杯身,一只手托住杯底。
其中不免握住杯身的手覆住萧敛之的指尖,萧敛之只觉手上忽然传来微冷的软意,心里咯噔一跳,抬眸见到一只小手的青葱玉指盖住自己的大半手背。
茶杯稳稳当当地接下,短短一瞬间让萧敛之面红耳赤。
他恨自己的纷飞念想,扰了心清静。
寒道子也不再寒暄,声音浑厚不大不小传遍大殿,他语气不带悲怆,反而因为许久没见底下少女而轻快道:“ 听纵妄说,白师侄也在枯林见证了空悟大师圆寂一事。”
白泠溪瞳孔微缩,空悟大师圆寂了?
回想起走之前那崩塌泥像灰尘中向后仰去的瘦削身影,白泠溪虽有预料,但听到这个消息时还是难免震惊。不过她很快镇定下来。
“回掌门师叔,晚辈的确和萧师兄云师姐他们在枯林见了一面空悟大师。 ”白泠溪抱拳回道。
伏奇在旁边听着,听到这话瞟了一眼萧敛之。
“ 嗯。”寒道子手抚胡须,浅浅喝了一口茶水润了润喉咙,确定下来后对白泠溪道:“空悟大师圆寂一事震惊修仙界,恰好那时你们在场,与空悟大师圆寂的时间吻合。 ”
“ 听纵妄说空悟大师圆寂前的遗言颇有玄妙,云景灯和明壹心性不稳,你与纵妄既有远超同龄人的修为,品行也足够端正。如今禅宗有意查明空悟大师圆寂的真相,求助于我青丹宗。不知你们可愿一助佛门?”
寒道子终于道出目的,连萧敛之也未曾想到此事走向居然是这样,禅宗居然会要求他们去查明空悟圆寂的真相。明摆着此事定会纠缠纷纭,与佛门内部牵扯众多。师父为何会答应求助一事?
白泠溪则是觉得其中诡异之点众多,圆寂是每一位佛门人必然经历的,就算是没有修为的普通人也有生死之劫。
何况佛门人相信圆寂之时有菩萨接引,这有什么好查明的呢。
禅宗又是如何得知空悟圆寂之时必有玄机?除非他们想从空悟的圆寂中得到什么。
“师父,弟子觉得……”
纵然师命难为,萧敛之心有疑虑不想让青丹宗与禅宗之间发生什么逾矩,也不想让白泠溪冒险,刚开口却被寒道子打断。
不见素日师者的严肃开明,萧敛之看到的只有执拗。
寒道子板着张脸,语气中竟有不耐烦的愠怒,“纵妄,为师知道你心思细腻,聪慧过人,但此事是禅宗所求,无论结果怎样也怪不到青丹宗头上。反而我青丹宗给了禅宗一个面子,门下子弟又是那么的优秀,传出去有利我青丹宗的名声。”
萧敛之哑口无言,他望向白泠溪,不知她的想法是什么。
伏奇倒是想替白泠溪拒绝,孤男寡女一同出行作为老父亲的他怎么能放心得下!
白泠溪见伏奇小哼了声,就知道她这个感性的师父心底在想什么。
可是她不想在常常待在青丹宗了,以往自己连门都很少出去,总是困在一个小屋整日修炼不知白天黑夜,可是如此一来多年,自己的修为忽固然提升,但总归少了世面。
除了年纪相仿的各天才偶尔在试比大会与之一战,除此之外再无别的高手能让她开开眼界。
白泠溪目光如炬,眸里宛若盛满闪烁星光,她轻轻拍了下伏奇的手,以做安慰。随后看向掌门站起身来一礼,坚定说道:“弟子定不负青丹宗期望。”
萧敛之心中异样升起,波澜不息。好奇怪,他突然有点不敢看白泠溪的眼晴。
方才她应下时分明和他对视了一眼,他看到了她眼中充满野心的坚韧。
青丹宗其实一直有个大多人都不知晓的事,那就是小峰洞府的白泠溪其实身怀剑骨。天赋极佳,是当之无愧的天才。
不过她为人谦逊低调,所以并不把这种事弄得人尽皆知。
他曾听云景灯和其他师兄们说白泠溪是个很恐怖的存在。萧敛之心间涟漪波动,面上肃静,又忍不住向她看去。
禅宗的人过不了几天就会来到青丹宗接人去西天极乐界,白泠溪在伏奇的叮嘱和啰嗦下更是连夜准备。
……
秋雨淅沥,雾化桂子湿。
馥郁清香扑鼻,就连白泠溪的剑风一挥一刺的动作间都漂浮着浓郁的桂香。
金黄夹白的星星点点的桂花落在发间和肩头,随着白泠溪稳健的动作时不时跌落在地上。然后又如雨洒般再次涌上衣表衣襟内。
白泠溪专门找了处青丹宗安静人少的地方,一片桂花林中的空地。
这片空地不大,只能容下四五个人。
游龙般的银剑灵活地与一支被风折断的桂花“追赶”,从半空到离地半尺,旋转突折,操控着剑的人似乎很是乐此不疲。从剑身看过去,少女眼眸明亮,剑上挑着一支桂花。
她呼出一口气,抬起衣袖擦了擦额上的薄汗。
这样适合练剑的时候,要是有人陪她一起就好了。
第4章 留恋不可留
萧敛之有四处情有独钟的练剑场地,以春夏秋冬之季来分,分别是东边桃林,西边竹阴,南边星桂,北边梅群。
细雨绵绵,他本可以用周身灵气撑起灵障,雨水不近身,今日却破天荒撑了一柄白色红梅蔓延伞延的油纸伞。
任由雨水嘀嘀嗒嗒,伞面不断传来厚重敦实的声音。鼻尖桂香渐浓,萧敛之轻踏雨中,忽见不远处的半空中一点银光正独斗着一支桂花。
居然还有人在此练剑?他略有欣喜。在找寻练剑场地上,萧敛之有种和这人志同道合的感觉。
青丹宗素来鼓励弟子互相交流学习,剑术一道上更是少不了切磋。
与其和一支桂花自弈,不如双人对打来得更实在。
萧敛之有了点兴趣,蓦地从袖中飞出一柄长剑来。
“去。”青年唇瓣轻启,目光透过层层幽香桂林好似看到了一抹神秘身影。
桂花深处中,白泠溪操控着剑正与桂花来回独乐,这会儿见从外面冲出一柄剑来想抢她的桂花。
白泠溪倏尔兴致大起,内心中蛰伏的修炼欲望再次燃烧。
难得唇角微微扬起,她双眸锁定那两柄飞剑中的被绕挑的桂花枝。细白指尖竖起剑指翻转,灵光闪烁形成精妙的小阵,白泠溪脚尖轻点地面,白衣袂扬,纤细的身影飞到一棵桂花树上。
她的剑此时暂时占了上风,夺得桂花。白泠溪深感来人实力高强,剑法精妙。不禁狐疑是哪位师兄或师姐在此。
青丹宗仙气充沛,灵草灵树与外界不同,个个生得灵性,长得高大。她飞到最高的桂花树上,远眺桂花林外往下看去,只见毫毛尖细润雨中有一圆润的白色伞面,上面梅红点点,尽显素雅风韵。
可惜只见得伞面素白,伞下的人被遮挡住,面容未露出一分。
几块浅蓝的衣角在风中凌乱尤为突出,在这金黄中看起冷凌凌的。
白泠溪正这么想着,那伞面竟向上移开,一双狭长上挑带有几分烟雨朦胧遮挡的眼眸和她对上。
猛得心尖一颤,来人居然是萧敛之。
萧敛之握着伞柄的手不自觉紧了紧,白衣少女烟雨之中高立于轻枝上,单手握剑负在身侧,俯瞰着他。眸光冷彻,似桀骜不可一世,又似天仙降临,洁白出尘。
这张近来熟悉的脸庞,萧敛之甚至隔得这样远也知道是她。是心底想要的浮现眼前,还是刻画深切入微了?
一高一低,心各有念。
萧敛之不仅不弃伞,反而执伞飞到白泠溪的对面。蓝衣舞绽,白泠溪看到他如蓝白渐变喇叭花儿一样就这么越到近前。
桂枝轻颤,携来一丝冷意。萧敛之展齿一笑,眉梢仿佛都透露出浅淡柔和的笑意。
“原来是白师妹,在这雨天桂花下练剑,看来白师妹也是个性情中人。”
白泠溪还是第一次见他笑,恍若春风拂面,真切,沁脾。乍一看都让人以为他是个随和温柔的人了。可是以往见过的几面,她看到的都是他克己复礼的严肃模样。
看来这位萧师兄不全是外界传言的模样。
她沉吟片刻,倒是对这个形容感到新奇。明眸皓齿莞尔道:“呵,性情中人,其他人都说我是呆子。”
他说得云里雾里,压低声线,“有缘之人,自会牵引。瞧得也就更加清晰。”
白泠溪懒得探究其中深意,停顿一刻就散在心上。
她是个对修行极为严格的,既然都碰见了,对手也不差,不如练上一练。
白泠溪一展手中剑,银光劈下。她眉眼略敛,颔首只见浓密的乌发,下接是扑闪如蝶翅的睫毛和小巧琼鼻。
“萧师兄,请赐教。”
双剑相触,发出清脆冷彻音,如泠泉叮咚,风过铛响。过肩擦袖间萧敛之身上的淡淡茶香飘进白泠溪鼻中。
桂花雨下少女惊鸿一瞥,瞬息间一道剑光斩下缕青丝。握在手中似烟雾轻柔挠人心弦又转而被风飘逝,仿佛在提醒他这莫名萌生的情愫不可留。
发丝垂落在视线中不见。
萧敛之收回心神,抵住和少女性格反差极大的狠厉招式。
二人眉目间直隔薄薄的剑刃,鼻息都清浅无声交缠。
萧敛之透过白泠溪的眸中看到了自己的面庞,蓦地心上一紧。慌慌重新专心投在剑上。
离得这样近,白泠溪才突然发现萧敛之长得挺白的。肌肤细腻,浓颜薄唇,墨鬓刀颚。浑身上下散发的剑意张敛有度,无不昭示着这位剑修的凌厉作派。
举伞撑在半空比剑,萧敛之估计如果动作再猛点伞就要被撕裂了。
白泠溪明显也发现了这一点,二人心有灵犀同时收剑作罢。
双双飞落于地,萧敛之身长玉立站在风中。若忽视他的凌厉剑意和傲严风度,只看身姿,撑伞的模样倒像是个白面书生。他的身侧滴答声不断。而白泠溪雨水不近身,二人的白蓝衣袖袍角时不时因风刮起相触,站在一起倒是一动一静。
见她的视线落在自己伞上,萧敛之走近了点,“这伞,好看么?”
白泠溪一愣,对萧敛之的话感到有点莫名其妙。不过在她的审美看来,的确还行。
于是干巴巴蹦出二字:“好看。”
抬头看了看阴沉的天,萧敛之收剑化成段银丝入袖,高挑的身段临风伫立,眸间透了些许清亮,他有意说道:“伞下听雨,独有一番风情。禅宗一事本想找个机会和白师妹商讨,白师妹觉得今日如何?”
禅宗不过几天就会来,对于空悟大师的突然圆寂,白泠溪确实有想和萧敛之共同商讨的。
“嗯。”
她本以为只是一起走,想不到萧敛之竟然走近几步把伞撑到了她的头上。切断了她的灵障。
仰首看着伞面上的星星点点的桂花落影,雨声厚稠悠远,的确很好听。
白泠溪第一次和师父以外的男子走得这么近,她略有点不习惯。不动声迹地往外移了移,肩膀却出了伞外变得濡湿。
萧敛之见此把伞往她的方向送去。知道应该是自己突兀了,萧敛之没有再接近她。现今替她遮住雨,他的肩膀一半又在伞外变湿了。
察觉到肩上乍凉,明明是凉爽的季节,热气从身体升腾血色涌上脖颈和耳根。变得燥热难耐。
萧敛之觉得自己好蠢,人家灵障布得好好的,他却因为想让人家听听伞下雨声把灵障破了。现在一把伞下她不喜人接近,他也察觉自己冒犯不敢再动弹一点。
这边,白泠溪也按捺住内心的悔意纠结,忍不住反思她是不是太过孤僻了。因为这点距离害得萧敛之肩膀一半露在伞外。
自己的不经意的动作却让别人难堪,白泠溪心底有了点不自在。她想找个机会拉进距离。
脚踏湿地,鞋底都踩上了残花。并肩无言,唯闻脚下脆声从黄桂踏到红枫。白泠溪不知不觉又近到萧敛之身侧,伞自然也就完完全全遮住了二人。
秋日胜春,漫步其间桂菊花香飘浮。
青年温润的声音细柔宛若贴耳,“近些天我寻了些古籍,请教了几位老前辈。空悟大师圆寂前所说的堕仙,的确有这个说法。不过是从民间流传而来,仙门之中不算正统。”
白泠溪提起正事儿来即刻从小冰块化身成老古板,一脸严肃地分析,“假设堕仙的确存在,那么空悟大师很有可能就是堕仙觉醒。他的突然圆寂就是死劫。”
萧敛之:“对,只不过禅宗想要一个圆寂的真相。我们如若堂而皇之把死劫拿去作为真相,他们大概率不会相信。毕竟枯林当天,除了青丹宗的弟子无人再听见过空悟大师的遗言。”
萧敛之和白泠溪都明白,遗言是如今唯一的突破口,想知道真相,必须要通过此点去延伸寻找更多的线索。
走出金繁桂花林,越经火枫燃叶亭下,白泠溪蓦地止步。萧敛之也随之停下。
她伸出手指尖触及伞外,雨将停,声渐小。轻寒如旧袭衣。
“就此吧,萧师兄,禅宗接引时再见。”
她走出伞外,周身迅速布上一层浅白朦胧的灵障。她微微侧脸,萧敛之看到她脸颊边的一缕发丝上垂了一滴雨珠滑落,大概是走出伞外时从伞沿滴落下来的。
“好。”萧敛之不再挽留,看着眼前人愈走愈远的一抹倩影和飘荡随风的腰间一根素色丝绦。未曾察觉的浅浅留恋也跟着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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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峰夜下棋局上,伏奇对月嘴里砸吧,餍足地唉叹一声,“好酒,好酒。掌门那里拿来的酒果真上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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