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就是万丈深渊,青山化背,白泠溪坐在矮凳上锻造着一柄短刃。手上的一抬一落和声声钝响相和,火光星点映渲了她素净的面庞,清亮眸中闪烁着野性璀璨。
刺喇──
打好的冒着火气的短刃浸在冷水中,咕噜咕噜地冒起泡来。
伏奇混着醉意的声音传来:“丫头,化气进刃之中。把周天时的先天气和意相合,久而久之,这把短刃就会和命剑一样与你恰合融为一体了。”
眉间清凉,逐渐聚成白光幻化成线伸侵进短刃之中。
白泠溪吐出口气,看向手里握着的短刃,欣喜展笑道:“师父,成了。”
伏奇喝得是烂醉如泥了,等白泠溪走到他面前把短刃交给他时,他还打了个酒嗝揉了揉眼才拿近眼前细看。
“欸嘿,还不错嘛。第一次炼器,能有如此成色也算少见。”
白泠溪宝贝似的把短刃收好,然后坐在棋盘对面,手上替伏奇斟满了酒,顺便给自己也倒了杯。
“弟子还未曾想到师父还会炼器。”
今日突然教她,伏奇也是出自白泠溪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出宗门历练想给她留点后手罢了。
虽然第一次炼器锻造出来的短刃品质和大街上买的没什么区别。不过好歹也是灵器,在命剑用不了时还可以用来防身。自己锻造出来的东西与主人契合度更高,更能得心应手随意幻化。
想到这儿伏奇呵呵笑起来,“你师父我会的东西多的是。不止炼器,丹道,刀术也略通一点。你拜入我门下这么多年不知道很是正常,毕竟我这种高人谦虚谨慎,将身外之名都看作浮云。”
在白泠溪看来,伏奇所谓的“略通”一般放在小宗门里算是精通的水平了。后面自诩高人的话就纯属喝醉了胡说。这个老头想瞒的东西就算过了几百年也不会说出来,自从年少起,他除了剑道的书其他的全部不准她看,他也不会传授任何其他的技能给她。
伏奇还在一杯一杯接着喝,白泠溪等他一喝完就替他满上。她趁此机会打探道:“师父可听过堕仙觉醒?”
伏奇手上的动作停下,这回轮到白泠溪喝酒了。她抬起酒杯,醇厚的酒入喉,白泠溪边咽下酒边透过杯沿打量他。
伏奇打了个哈哈,“仙就是仙,堕仙就是堕仙,民间传闻是从仙境打下来再历红尘的。能有机缘便可再次踏上仙路。什么觉醒,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第5章 舒柔肆意的风
不过几日,禅宗接引时间已到。
玄峰大堂内,只有知情的几人在场。白泠溪站在伏奇身边,看着此时从门外跨进来的,闪闪发光的金童玉女,微眯着眼。
首先是一抬纱轿映入眼帘,由六位金童玉女抬起,四方帘帐上绣有金色卐字纹,其内隐隐飘出檀香,无声宣誓着来人在佛门中的地位。
纱轿尚未落下,撒落的花瓣中显现的大光圈中逐渐浮现出一个身材伟岸的身形。
来者从光圈中影子一越,直接现出本形来到轿下。只见他手握禅杖,脖挂法珠。一袭僧袍素净,肩上另披着红金云线宝珠袈裟。
殊胜,华丽。
寒道子走了过去,双手合十,“莲法宗师。”
莲法宗师微微颔首,眉眼低垂,笑得慈悲。他走出光圈,合掌回礼道:“阿弥陀佛,寒道掌门近来可好?”
“劳宗师牵挂,自是一切安好。”
见那莲法宗师二十出头的模样,肤色白皙唇红齿白,眉宇间一粒朱砂,集富态和福态一体。本是秀净面庞,菩萨面孔。体格却出奇健壮,文武双相,既是慈悲菩萨,又是铁石金刚。
寒道子和莲法宗师寒暄完便朝白泠溪和她身侧站着的萧敛之看来。
犹如长辈的骄傲自豪,寒道子面色绽悦,眉毛越起,嘴角噙笑。
“这就是我的徒儿和师侄,纵妄,泠溪。”
莲法宗师很是谦逊,就算对面小辈也丝毫没有架子。他双手合十略带小歉道:“劳烦二位小施主在极乐小住段时间了。”
萧敛之和白泠溪道:“宗师客气了。”
莲法宗师转身上了轿子。
知道该是分别时刻,萧敛之扭头对白泠溪道:“白师妹,我们走吧。”
白泠溪看向不远处的伏奇,这几天她一直陪他喝得烂醉。按他的话说,是孩子长大了翅膀硬了,终究是要离家去的。
出发前,伏奇还给她塞了个锦囊妙计,说是危机时刻可一拆拿来保命。白泠溪知道是他话本看多了从上面学来的,心底却还是暖洋洋的。
“师父,我走了。”
白泠溪朝伏奇招招手,后者则是叹了口气。看了眼寒道子再转回萧敛之身上,“小子,记得保护好白丫头。她要是回来有什么不妥,我先拿你是问!”
仿佛被委以重任般,萧敛之浓眉松绽,身板本就直挺,这会还又变得更直。他郑重抱拳道:“师叔,纵妄相信,白师妹不是会躲在别人身后的人。若真的危机来临,我定会拼尽全力护着师妹。”
白泠溪觉得伏奇有点担忧过头了,而且她哪里需要什么保护。是在他的印象里,她还是个不涉世事的小女孩吧。
而且这话怎么有种要把她嫁出去的错觉……
嫁出去?
白泠溪忽然想起对象是萧敛之,眼睫轻颤,头颅微低,快速掩下三分惊慌失措的神情。
这时轿内传来轻却浑厚的笑声,带有打趣道:“伏奇长老说笑了,我极乐地又不是龙潭虎穴,你且放心,不会把你徒儿生吞了去。”
纱轿化烟而去,奔驰至青空之上,金童玉女请向另一抬轿上,对萧白二人恭敬礼道:“二位施主,请上轿。”
另一抬轿青纱白莲,焚的也是檀香。白泠溪与萧敛之坐上去,只觉身下一轻,再抬眼时就已经在空中。白泠溪额前的发拂过眼前,俯瞰群山环抱之中的青丹宗,才忽惊世界之大,自己之渺。
萧敛之和她对坐着,手掌端放在膝上。看着她小巧精致的面庞上似乎永远不会出现风轻云淡以外的神情。
和她一起出宗历练,萧敛之莫名有点儿紧张。
白泠溪自从上轿就默言不发,要么闭眼小憩,要么掀开帘子看看外面。
萧敛之倒是想和她说会话,破天荒主动唠起嗑来,“师妹第一次外出历练,可是新奇这大而广的山川河野?”
白泠溪闻此对上他的眼,她轻嗯了声,“这世间种种一切,奇闻异事,我的确很想要亲自去看看。”
就此攀谈起来,轿内的檀香沁人心脾,渲染了宁静的气氛,也正是因为身边的人格外安静,这一切才显得那么如流水般缓慢安稳。
她的头轻靠着轿厢,清冷无言。
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短短几个时辰内,这位萧师兄刷新了她对他的看法好几次。
他天赋惊人这种能透露在表面上的事她知道,但与传言不同的谦和,渊博,甚至还有一点幽默都是她想不到的。
萧敛之本就想多了解白泠溪,他也知道了原来她向往自由,从前令同门大为震惊的不出门疯狂修炼是她自己的选择。
白泠溪从来不在意别人的看法,即使她知道宗内对她的闲言碎语。仿佛这是件很平常的事儿,白泠溪风轻云淡说出口:“剑术深奥晦涩,我只能先钻研透彻。困在一隅之中忘我修炼,是最适合我的。如今新的阶段即将开始,只愿且行且乐就好。”
萧敛之反覆斟酌这几字,她的话说得和她人一样。像风,舒柔肆意,既可以乖狂,又可以轻凉。拂过心尖,留下回味的微痒。
他眼睛一弯,“且行且乐,极好。”
西方极乐地,修仙界四大圣地之一。
飞轿落下后,纱帘不掀自展。入眼金灿夺目,满世黄金。莲池之中佛陀盘坐闭目诵经,老老少少同池欢笑,菩萨佛祖遍布发愿,往生之美名不虚传。
白泠溪抬头仰望天空上并行的日月星辰,似幻非幻,红金昏黄的天幕永不坠朽,时不时从天际传来凤鸣。地上白象青狮成群出没。白泠溪想到以往从师父那看到的一副极乐世界图,凡人眼中的极乐之地,当真就是如此了。
“二位小施主,请吧。”
莲法宗师在前引路,数朵白莲随着他的脚步生长蔓延开。
白泠溪看着莲法宗师脚后绽开的一朵朵白莲,嘴角不禁噙上微微的笑。走至座镂空木桥上,岸边氤氲浮沉,睡莲安宁。她眼神追随着,丝毫没注意从岸边跃上来的无心鱼就快要咬上她的小腿。
“小心。”
萧敛之伸臂过去,档在她的肚子前,阻挡她正在前进的步伐。白泠溪这才看见脚下丑陋无比的奇奇怪怪的鱼。
萧敛之用剑柄把它赶回水中,湖里涟漪荡起。莲法宗师转过头来略表歉意,眉间朱砂越发红艳,嘴里含笑无奈道:“阿弥陀佛,恐吓到二位小施主了,是小僧欠虑了。这无心鱼乃前世作恶多端但有悔改之心的众生所化。常言回头是岸,众生们既愿意反思,就允它们在此化成无心鱼,于此消业常省,来世做个学佛人。”
“原来如此,竟有这样的说法。”
白泠溪对这种种法门都颇为感兴趣,都让她忘了自己肚子上还横拦着一只手。
萧敛之感受到手上的温软,他居然大半条手臂都碰到了白泠溪的肚子。软绵绵的让他半晌都没能反应过来。
直到白泠溪的声音响起,他才恰如惊醒迅速收回手臂背在身后。
白泠溪此时也注意到了身上的手撤开,那块被他接触到的衣裳下的皮肉好似在发热。身体僵了僵,白泠溪还是在萧敛之耳边轻道了句谢谢。
萧敛之也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模样,自然而然地看了看周围的风景,抿唇回道:“没关系。”
来到一处青石环绕的草甸间,唯有金池前的一木屋四间房围成的小院立于此地。这样的风格白泠溪乍一看便觉得眼熟,好似在哪见过。后反应过来空悟大师在枯林里苦守的破庙,也是如此立于荒石废墟中。
昔日好友已逝,如今站在他的故居前,莲法宗师眼里滑过丝寂寥,幽幽道:“这便是空悟大师的故居。左右各有厢房,二位小施主今夜便宿这儿吧。”
萧敛之白泠溪礼过莲法宗师后,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昏黄下萧敛之对白泠溪说道:“我们先看下这间屋子有没有留下什么吧。”
推开院内木门,厚重腐朽的味道传来,入眼便是一块斑驳陈旧的壁画墙面,浮生三千世界,十八罗汉神态各异,栩栩如生,是梦也是醒。
壁画前的檀木桌上摆了三尊佛像,左右两侧的墙上均内嵌安了佛龛。
白泠溪指尖擦去其中佛龛上的灰,空悟一场……这样虔诚,缘分深厚,怎么会落得空悟一场的结局呢?
极乐世界没有白天黑夜,永远是浅淡余晖的落霞颜色。只能通过并行的日月星辰谁在前为实,谁在后为虚来判断时间。
如今清白月亮已经覆盖了后面半轮火红虚化的太阳,星子闪烁,已然到黑夜了。
空悟大师的故居虽然陈旧有了些灰尘,但还算整洁,莲法宗师已经提前让人收拾了。
而且莲法宗师把他们安顿在这儿,明显也是想要他们更便利地查明真相。
萧敛之推开左侧的一扇门回头朝白泠溪说道:“天色已晚,先歇息吧。”
白泠溪正好困倦了,应了声就回了右侧的房。
禅房素洁,月色铺在皎白的床铺上。窗外便是金池,漾漾水光波动,晃摇金银色。
白泠溪把师父给的东西放在枕边,使了个清洁术就换衣睡下。
半梦半醒间,她听到耳边模糊传来阵阵梵音,混着水声越来越欺近自己。白泠溪闭眼细听,手上抓着短刃。
窗边本有月光,白泠溪本是侧身而眠。这会儿睁开眼一条缝来看,身侧原先的光亮却被遮蔽,变得黑暗一片。
有东西挡住了一整扇窗。
第6章 好,一起睡
窗户破碎,木屑纷飞。
萧敛之赶到时,正见一团身披金光水纹的妖物在和少女缠斗。
窗外是凄迷昏色,交杂着月光的清冷映照在地下投出倒影。白泠溪黑眸灵润,望见他进来时里面闪过一丝震愕,同时手上力道更重几分,一把短刃就这么划破那妖兽的喉咙。
趁其不备,白泠溪朝它腿上一踢,妖兽就被踢远至萧敛之脚下。它伤得不深,还不至于死。萧敛之及时取出缚妖锁将它拘了。
少女有些气喘,身着白色里衣坐在床榻边,发未梳,周身难得显出与往日不同肃傲的懒倦和疲惫,衣襟略微松散。
月下她微微侧脸拉起雪白的衣襟,素白的手指伸入发里拨整凌乱发丝。
萧敛之移开目光,瞥向地上的桌脚。良久,直到白泠溪声音响起,他才敢去看她。
“这妖物是从窗外金池钻出来的,说不定是空悟大师豢养的。”
白泠溪把短刃收起,起身走到正在低吼的妖物面前。
萧敛之轻蹙眉,蹲下身来细细打量这妖兽。他饱读诗书,对于千奇百怪的妖兽都了如指掌。可是眼前这个却是从未见过。
身前的少女因动作头发垂下,清幽淡香浮至萧敛之鼻间。
错开这稍稍分神的注意力,萧敛之更加专心致志辨别这妖物。
银瞳水纹,淡金流光。那妖兽长得就如月光和水亲生的孩子一样。这会儿低低嘶吼着,被白泠溪划伤的喉咙流出汩汩银蓝色的血。
萧敛之长指抬起它的下巴,“看着像是呜呜兽。”
白泠溪沉吟片刻,道出呜呜兽的由来,“我记得古籍上记载,呜呜兽出自昆仑极寒地,喜伏水夜窥人,有一特性,化死可再生。若有侵袭,它可假死脱身,舍弃原本躯体,在月光下吐出一点魂魄精血孕育再次繁衍。”
“对。可是这个呜呜兽,看起来又大不相同。”萧敛之说完就沉默了,抬起眼和白泠溪相望。瞳孔似是深水仿佛要把她卷进去。
月下剑修的面庞白皙的就如光滑瓷面般,眉宇浸透着柔和,仿佛脉脉多情,白泠溪忽视他的美色,从这股莫名静默中与之心有灵犀,悟出了什么来。
又是有关于生死的。
她摸了摸呜呜兽的皮毛,缓缓道:“如果空悟大师豢养,那目的是什么?唔唔兽既不温顺,又喜欢窥视。灵性迟钝,应是不怎么讨人喜欢吧。”
二人心照不宣,萧敛之相信她也一定是怀疑到了什么。不过如今一切只是猜测,他们都没有选择说出口。
见她眼底乌青,萧敛之所住的房间没有窗户,自然也就没得到打扰。天色已经不早了,看着她有了倦色,他假装不经意道: “这些等明日先找找空悟大师的遗物看看有什么线索再说吧。”
从她身后看去,洁白的床塌已经有了污渍。今夜不知还有没有其他物什打扰。
这种细微之处,萧敛之也分外贴心。他躲开眼神,涩然开口:“今夜,你先睡我的房间吧。”
白泠溪早早就觉得窗外的金池诡异得很,她知道萧敛之是顾及照顾她,生怕是自己师父临行前说的话的影响。白泠溪一时气急选了个中庸的法子语快道:“师兄不必考虑我!我们一起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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