抛开一切,萧敛之虽克己复礼,其实心底里也是自来最喜逍遥。
这里头的门道萧敛之不是没有看出来,心里是透彻的就好,他道:“芳华村我们不必忧心,这只是禅宗无聊的游戏罢了。最后结果如何,取决于他们自己。就当是去见见天地人间吧,芳华村在蜀地,蜀地灵秀,很是有烟火味。”
风渐大了,二人的长发发尾相缠。萧敛之注意到,也没有去拨开。
他的话顺着风来,白泠溪倒真有了点见天地广阔的惬意和对明朝的期待。
她回眸,乌黑的发扫过眉目,语气坦然:“希望如此吧,我只是怕会与这件事永远脱不开身。”
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说到底也不是什么龙潭虎穴,到底是走一步看一步,她也不会太过在意。
星月明华,云浮秀山。莲香四起,梵音嬉笑。这一路所经所观,只看表面,极乐世界,确是圣地。
第8章 师妹,你喝醉了
青巷石板路间,一蓝一白游走在人影仓促的大街上。两侧商贩摊子已经收起,大大小小零零散散的商铺显得这条商街略为拥挤。人群中唯二人逆行向前去,偶尔几点人回眸侧看,待见到他们的容貌时皆是滑过丝惊艳。心道此对男女当真是宛若谪仙人。
而今已经到蜀地芳华村了,因为天乍降雷,快下起小雨,所以人们赶忙着收摊。
白泠溪唤住一正披上蓑衣的老叟问道:“老伯,您可知衔仙酒楼在何处?”
老叟停住准备小跑回去的脚步,拉紧了蓑衣用浑浊的三角眼上下打量这两位年轻的外地男女。
他良久才声线嘶哑,带着点稍重语气一字一顿叹息道:“衔仙酒楼,早一月前就易主被改成春风酒楼啦!”
又问清了春风酒楼的位置,等老叟离去,萧敛之和白泠溪走去的路上都不约而同开口。
“莫任仙──”
“莫娘──”
声线重合在一起,白泠溪语声乍顿,礼让萧敛之。
他和她定是又想到一块去了。萧敛之僵了瞬神色,后清了清嗓,先是朝她微颔首客气低眉,方重拾话语道:“衔仙酒楼已不在,莫任仙恐也离去芳华村了。”
白泠溪点了点头,“事到如今我们尽量从春风酒楼那里打听一下莫娘去哪了吧。”
莫任仙是衔仙酒楼的老板,在空悟的游记中是最早出现的人物。据他们推断,这位莫娘,很有可能就是开启空悟对于堕仙觉醒的启发者。
蜀地的酒很是出名,各家各户中传出来的酒香引人忍不住想尝鲜一杯。白泠溪忽然觉得师父应该会喜欢这里。
她分出一丝神思飞到那酒香中的九霄云外去,如果得空能够多留一会儿,定要尝尝这蜀地的酒。
得伏奇这个老酒鬼所赐,她年纪轻轻也喜欢上了喝酒,连带着酒量都变得豪迈十足。以前和云景灯喝过一次酒,云景灯都被喝得趴下了,她却觉得只有醉意三分。
来到一座稀奇斑斓草木裹挟着的木雕镂空精悬酒楼前,抬眼看去紫檀牌匾上烫金的“春风酒楼”四字洋洋洒洒,写得颇有几分侠意气。
白泠溪和萧敛之甫一站在门外,里面的小二就察言观色热情地把他们招呼进来。
他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笑得灿烂,嘴里如安装了机关似的一个劲儿地往外吐,“二位客官里面请,本店今日菜品推出有翠薄荷排骨,樱桃酪,参鸡鱼翅金汤,红烧藿香鲫鱼,另酿有秋霜季节独有的桂花秋酿,和蜀地的代表酒竹叶清。”
白泠溪听到不禁咽了咽口水,刚想明面上说他们其实是来找人的。就听萧敛之道:“好,那麻烦你带我们进去,两个人。”
她有些意外地去看萧敛之,只见他侧过脸来看着她,眉目专注,若有若无的笑意挂在嘴角。
“正好快到晌午了,先吃饭吧。”
萧敛之故作平淡自然,仿佛这个举动是顺理成章的。其实在出发去极乐的那天他就闻到她身上的淡淡酒气。想起伏奇长老最喜喝酒,萧敛之隐隐猜测,白泠溪或许也喜欢喝酒呢。
蜀地的竹叶清甚为清凉清甜,酒气醇厚,独有一番风味。
萧敛之自掏腰包加钱要了个楼上雅室隔绝外界,白泠溪觉得有点没必要,可按照萧敛之的话说,来都来了,当地特色就要好好体验。
为此最后二人还是落座了,从二楼望下去恰好可以见到底下雨间车水马龙不息和密密麻麻撑着伞的摩肩擦踵的人们。
白泠溪撑着下巴往下看去,自顾自叹道:“看来芳华村还挺富饶的,而春风酒楼这里应该就是最为集中繁华的地段了吧。生意也不差,莫娘为何会走?”
这会儿小二端着菜进来了,一道道菜肴放在桌上。最后还端上来几盏剔透水晶杯盛的酒,他介绍道:“两位客官,这就是本店的招牌酒,桂花秋酿与竹叶清。”
看得出白泠溪已经有点等不及了,但因为自己在场还有所拘谨。萧敛之就抓紧把正事问了,想着和她喝上几杯缓解一路上的舟车疲劳。
那小二一听他们是来打听莫任仙的,背上汗毛竖起。忍不住先龇牙咧嘴一番,然后压低身子在白泠溪和萧敛之中间悄言道:“二位客官打听她做什么?我劝你们呐少好奇这人。”
“为何?”白泠溪狐疑问。
和空悟牵扯到的人为什么偏偏在他圆寂不久后就出事了……
小二似是化身为说书人,戏精附体眉毛挑起,啧啧地绘声绘色道:“那莫任仙是我们酒楼上一任老板,本来好端端地在这做了十几年的生意了,可是就在不久前她的丈夫在运输茶叶路上突发意外被妖兽吃了!至此之后她就疯魔了一般,明明没有灵根,不知怎的去哪学了邪门的东西把她丈夫的魂儿招回了芳华村。每夜子时大家都听得到她和她那丈夫的欢声笑语,可恐怖了!”
本来这等内容应该是害怕才对,说到这,小二却反常地连下巴都抬起了几分。少年人心中藏不住事,特别容易为自己身边的人感到自豪。
“多亏我们春风酒楼的藏公子乃仙门中人,为人慈悲,心肠软。偶然路过芳华村见到了疯掉的莫任仙,不仅帮她解决了疯病,驱除了邪法,还把衔仙酒楼收置下来改为了春风酒楼。村里人至此就再也没在晚上听过那莫娘丈夫的声音。”
萧敛之和白泠溪对望一眼,悉见对方眼中的疑云。
白泠溪紧抓问道:“那莫娘子呢,她去了哪里?”
店小二刚准备继续口若悬河,一顿输出。等脑子反应过来,他好像发觉自己的确不知道莫任仙去了哪。沉吟片刻,倒不知怎么答了。
一时静谧间,门外劣质老旧的木梯吱吱作响的声音就变得极为刺耳。随着门外的脚步声停止,一人来到门前,缓踏着步子推开了门。
玄衣金革,三线红襟。
来人额前几缕白丝,掺杂于墨发之中,如瀑长发不扎不冠,却不显凌乱反而风流,细眼薄唇,阴鸷尖锐的长相阴测测的,莫名第一印象不似好人。
小二一见来人就恭敬地站到一旁,对他微微躬身笑着打了个招呼。
“藏公子。”
藏庭雪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执扇贴于腹前。
他接下先前小二没回答上来的话,语气温吞看向萧敛之和白泠溪道:“莫娘子自从被邪法所侵,受到不少村民另眼。因此已经从西离去,依她所言,是回到娘家菁州。”
眸光流转,他重新审视二人。
“在下观二位贵客的气质,也是仙门中人吧。”
萧敛之顿了片刻,避开前来寻人的缘由,只轻回道:“正是,我们二人乃青丹宗弟子。”
藏庭雪使了个眼色,小二就默身下了楼。
藏庭雪则拱手作礼,面上携上不达眼底的笑意,“原来是青丹宗的道友,在下藏庭雪,影月宗记名弟子。”
话毕他衣摆一掀,坐在了白泠溪身侧。替他们二人斟满清冽幽香的桂花酿。
事情好似变得越来越巧妙起来,舆图上总共四处地方,芳华村和影月宗恰好同时出现。
思量中白泠溪的目光投在眼前的小盏上,里面的清酒倒出自己影子,鼻尖酒香浓郁。她下意识抿了下唇。在藏庭雪看来,这是喜酒之人才会露出的动作。
他轻轻把小盏推到白泠溪身前,好看的指尖虚点了点杯沿。
“桂花秋酿,尝尝?今日的酒就算我请二位道友的。”
“多谢。”
他都这么说了,白泠溪纵使心有疑虑怀疑他和空悟莫娘之间有什么关系,此时明面上也不得不顺着拿起小盏品酒,正好她早就想喝了。想不到这藏道友看起来阴鸷,却还挺健谈的。
对面萧敛之眼神在她面上微凝,手上的动作自顾自地也一杯酒下肚,有点悄悄置气的模样。分明是他算准了她喜喝酒,这人来凑什么热闹?
清隽的容颜较之前的温和多了丝僵板,萧敛之时不时往藏庭雪和白泠溪谈话间投去古怪的一瞥。
白泠溪注意到,心想他该不会是觉得不应该和藏庭雪牵扯太多吧。
虽然都是谈的些闲话。
窗外雨潺潺,一人惬意地小酌着酒,一人则是觉得口里品出了点闷意,这雨也听得有了烦躁。
酒意逐渐有点上头,除了桂花秋酿满口生香外,竹叶清里的冷冽竹味也甚是让人想要一品再品。
白泠溪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喜欢喝酒的事在萧敛之和藏庭雪眼中都看得出来。
藏庭雪还又另叫了两坛陈酿。
他还贴心地替她介绍道:“这是影月宗独酿的醉山阴和天青远。醉山阴绵感深浓。天青远前调甘甜,越往后就会从舌喉齿间带出点草木的清苦。都是绝佳。”
萧敛之酒量浅,早早就已停杯。只有藏庭雪和白泠溪还在一杯一杯碰着喝。
他略有担忧,在藏庭雪这个东道主给她又倒满一杯时,萧敛之堪堪握住了白泠溪拿着酒盏的手腕,另一只手把她的酒抽出。
尽管面对她的贪杯,他还是不敢话重,柔劝道:“师妹,你喝多了。不能再喝了。”
连他自己都未曾发现,面上已经有了明显的忧色,语气中还带了点薄凉的冷意。不过白泠溪已经喝得上头了,她才注意不到。
手腕上的炽热火焰般灼烧,白泠溪本来就有点身热了,这会儿就着萧敛之的手埋首把酒喝尽。喝完了就把他的手甩开。
萧敛之起先有点怔愣她就着他的手喝酒,看着毛茸茸的头顶和她湿润的唇瓣含住酒杯,莫名其妙仿佛他也醉了。昏沉沉的,直到她把他的手甩开,萧敛之才分清她现在果然是醉了。
第9章 无关仙道,无关剑道
在萧敛之看来她是喝得酩酊大醉了。
白泠溪原本清醒的神思涟漪似的一圈圈往外荡开,她的脸蛋儿飞上抹绯色红晕。
她觉得自己的身子都有点轻飘飘的了,寒风吹来脑子就刺刺的疼。她摇了摇头,终还是放下了杯盏。这影月宗的酒,没想到还挺烈。
藏庭雪见此不再劝酒,自己捻着杯盏小口小口酌着。细长尖锐的眼时而敛垂,时而流转,掩住真意窥析微醉的白泠溪和一脸淡淡忧思的萧敛之之间的微妙。
见时机恰合适,他终于还是开口,薄唇随意牵成弯弯弧线,挑了点嘴角,“二位道友是专来到芳华村寻莫娘的?”
白泠溪从烂泥中提出一丝警惕性,不过她确实有点醉了。于是抬眼朝萧敛之眨了眨眼。少女潋滟眼眸俏皮地眨起,在萧敛之看来,这个是他们暗地下的默契。
萧敛之放在膝上的手掌轻轻抓起又松开,衣裳都皱了,白泠溪的意思他当然知道。不过她方才的动作,就似小猫挠痒般抓在他心头,久久挥散不去。
这一切不过几秒钟,她提醒完萧敛之后就把额头搁在桌面静悄悄地装作小憩,腰身软弱无骨,真就成了滩烂泥了。
萧敛之重拾一副自己原本的端肃冷冽的作态,语气平稳,星目如点漆般明亮,望向藏庭雪道:“非也,我与师妹只是来蜀地游历,路经芳华村偶然听村民饭后闲言得知的莫娘罢了。”
寒道剑修人剑合一,投过来的目光隐隐刺骨,摄人心魄。藏庭雪稳住心神,早早就了然的事,他没有再答。
窗外已经瓢泼,枯叶落花吹击在窗面。
白泠溪还穿着简简单单的薄衣,怕她在这趴着受凉,萧敛之站起身来将外裳脱了披在她身上。
身上突然落下温暖,带着淡淡茶香的冷香。白泠溪耳垂逐渐在看不见的地方渐渐红透,她把头埋得更低。
有藏庭雪这个外人在,她觉得他定会误会了什么。更加不想出来明面解释了。
就这么装醉睡了吧。
藏庭雪见到萧敛之如此动作,扇子轻轻扑在胸膛,看向二人间的眼神倒是和先前有点不同了。稠绵绵的,比窗外密密麻麻的雨遮住景物都还要遮得多些。
“道友对师妹如此贴心,倒羡煞在下这位旁人了。今日这雨怕是下得不短,二位就宿在我这儿春风吧。如此,就不打扰了,告辞。”
他抱拳拂衣起身的同时,白泠溪侧了下脸从手臂缝隙中看着他,等他走了才把脑袋抬起来。
一起来她就对上萧敛之的眼,肩上的温暖还在,陌生的温度就让她升上惶恐。
她没忘记这突如其来的温暖,双手拉着衣裳正准备拉下还给他,“多谢你的衣裳。”
萧敛之看着她略显尴尬和匆忙的神色,想也没想及时说道:“不必赶着还我,风大,切莫着凉。”
一字一顿,不缓不急。本来割破的薄纱又被这句语言中的距离合上。
见她眼底仓促,他心中一动,慢慢抚平这份不宜明道的情愫,安放在现在还算疏离的关系间。
桌上的菜肴还有几份点心没吃完,白泠溪拿起啃着,藏庭雪走了她才自在些。
萧敛之当然把所有都收进眼底,不过他也不明说。看着她小脸一鼓一鼓的,他不喜甜这时也鲜少地捻了块糕点送入口中。
凉风袭身被身上披着的衣裳隔绝,白泠溪酒倒醒了几分。
“藏公子自言是影月宗的记名弟子,记名弟子一般只是外门浅修,法力灵力微弱,哪能有神力驱魔或了断鬼怪之事?”
气派的春风酒楼连牌匾上的字都是烫金的,一切也都显而易见了。萧敛之道:“见他装束华贵,倒是有少些世家子弟开了灵根的会去大派大宗做个记名弟子。不过这也是虚名罢了,通常家族里会精心培育,因此实力也就足够。”
他说话时很喜欢直直看着她的眼睛,目光莹烁灼灼。白泠溪不经意侧开。
回到最关键的地方,防人之心不可无,方才藏庭雪说不定就是想趁她喝醉了套些话。索性她本来也不算醉得厉害,假装醉过去直接回避了。
白泠溪幽幽道:“就是不知影月宗与堕仙觉醒有什么关联。”
世界上怎么会同时出现这么巧的事?
看她眉宇笼罩着一片愁云,他想替她拂去。手指动了动,最后落在杯边攥紧了杯身。
“今日就宿这儿吧,待雨小些或停后我们再去打探一下莫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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