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在宫里常见,有什么想说的还不是随时,”林秀云愤愤道:“你成亲后天天也不知在忙什么,常常唤不来你,这会儿让我抓住了别想跑!”
林知瑶张口还想说什么,又立刻被林秀云打断道:“你要是觉得跟我待着没意思,本宫倒能叫她们来我这热闹热闹……”
“停,”林知瑶抬手制止了她,“别热闹了,我可不是来搅弄后宫风云的。若因我而妃嫔私下聚集,传到旁人耳朵里还不知道会是什么谣言呢。”
林秀云只觉她是小题大做,宽慰道:“你自幼便常入宫门,大家都喜欢你,怎至于起什么流言蜚语的。”
“谁让咱们林家现在个个都如履薄冰的,我既为臣女、臣妹、臣妇,也不免要小心谨慎些。”
林知瑶说罢,抬手招呼银花道:“走吧,再耽搁又要溜门缝了。”
是时,江淮景正将林知瑾几人送出吏部,正寒暄着,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道:“诶呀,险些又忘了。”
众人驻足,纷纷投降疑惑目光。
江淮景有事当然要先请示领头人,遂拱手向林知瑾道:“近日本部一吏员回老家奔丧,走的急,有几处没交代清楚,下官想着梁大人之前参与过此差,应该能帮忙梳理一二,烦请林中丞准许。”
林知瑾瞥了眼梁颂年,转而意味不明的阴阳了句:“协办大人记性确实不好,总是忘事儿。”
江淮景不以为然,只道:“连日多忙,等过了这阵子,下官定要上奏陛下批几天假,好好睡上几天。”
林知瑾当然知道两人是同窗,只是在查案期间,他比较忌讳大臣们私下过多交涉,不过梁颂年并无官职,江淮景也算洁身自好。
他不愿意多去揣摩,只摆摆手道:“这还需江协办去问本人,本官只需他协助假-币案事,其他一概是不归我等管束的。”
江淮景听言微微侧头看向梁颂年,轻飘飘问:“梁大人?”
梁颂年面上不动声色,只向林知瑾拱手礼道:“今日既已无事,下官去去无妨。”
话说至此,双方便也就此散去两端。
梁颂年跟着江淮景进了吏部,穿过正厅,进了最里的小书房,等门关上了才忍不住咂舌道:“拙劣,太拙劣了。”
江淮景回头,似没听懂,“说什么呢?”
梁颂年道:“说你方才借口漏洞百出,做戏也是相当生硬。”
江淮景哼了一声,“我倒想找你过府一叙,送了几次请帖去相府,可就跟仍海里一样有去无回,你是真没看到还是无视我呢?”
梁颂年愣了几秒,看样子不像是装的。
江淮景不可置信道:“请帖你看都不看?”
梁颂年见江淮景坐到了书案前,自己也不客气的拉了凳子坐下。
“不是我不想看,是从承阳回来后,找我‘过府一叙’的帖子太多了,无非是有意拉拢结交,我实在是……”
江淮景接话道:“所以你干脆叫下人看见这类请帖就直接无视。”
梁颂年不置可否。
江淮景摇了摇头,也没想继续深究,转而又道:“你什么时候跟你这位大舅子相处的这般融洽?事事都叫你跟着。”
梁颂年驳了句:“你少在这夸大其词,有事说事。”
“怎么就夸大了!”
江淮景不忿道:“要不是这几天我没逮到你落单的时候,我至于演今天这么一出儿嘛!”
这阵子朝中上下最关注的莫非假-币案,而林知瑾主导这事,当属最忙的,其次是他亲点能参与此案的人并不多。
所以不止他梁颂年忙,是跟进这案子的人个个都忙,江淮景自然也知道这些,此刻不过是争口舌之快罢了。
梁颂年心下了然,也懒得再斗嘴,便又催道:“到底找我干嘛?”
江淮景瞧他不耐烦的样子,非要噎他一句:“过府一叙不行吗?”
梁颂年付之一哂,紧接着起身要走。
“那个承阳县令的供词你看了吧?”江淮景见状不为所动,只在他身后突兀地说了这么一句。
梁颂年又落回了座上,平淡道:“看了。”
江淮景眉峰一挑,“然后呢?没了?”
梁颂年明知故问:“不然呢?”
“你不觉得有问题?”
江淮景急了,“他要招供无非是记在暗账上的人,就算再多说几个名字去查也不为过,可是他竟一口咬出了裴氏!”
梁颂年仍没什么反应,“说明裴氏确有掺联,他如实交代有什么问题?”
江淮景见对方并不坦诚相待,气不打一出来,声调也拔高了些。
“裴氏已被灭族!他这个县令无缘无故翻出这些死人干什么?!”
余音震慑许久,才缓缓散尽,紧接着便是似无尽头的沉寂。
两人安静了半响,梁颂年忽然问道:“在朝为官,人人皆有所图。或追逐富贵名利,或施展理想抱负,抑或站到更高的位置掌握更高的权利……江协办呢?为什么?”
第34章 论道
◎“这个地方,还请临川兄多留意。”◎
江淮景一怔,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个。
愣神儿间,江淮景脑海中不知怎的,竟闪回奉元二年放榜那天。
莘莘学子挤在贡院外墙,个个仰着脖子去看那几张写满考生名字的黄纸,或失望而走、或喜极而泣、或默不作声地离开……
江淮景当时找到了自己的名字,第一时间并不是顾着喜悦,而是冲到了梁颂年面前去显摆。
可当时梁颂年的一番话,却令他满脸蒙羞,记忆深刻,此时想来,耳畔仍有回响。
“新帝登基,朝堂各怀心思,外敌虎视眈眈,内忧外患之际,我等若有愚能,必不可吝啬自身,以后同朝为官,还需齐心为主,为国为亲奉献此生。”
一转眼,数年已逝。
两个初入仕途的少年兜兜转转身归一处,以不同的身份,共谋当朝官场事。
“华服称臣,享誉而承责。我如今之势,说句不谦虚的,不至高位大权,富贵名利也是触手可得。只是……有人曾与我说过,为官者,必不可吝啬自身,更是可以甘愿为国为亲奉献此生。”
江淮景将遥远的少年之言,又拉到了眼前,还给了梁颂年。
后者愕然片刻,忽然笑了出来,“那个人有没有告诉江协办,理想会被现实的风雨所淋,愚忠比无为更误国呢?”
江淮景唇角也溢出笑来,煞有介事凑近梁颂年,小声说道:“多年观察,那人非愚忠蠢者,而今龙位者亦为明主,当真幸甚至哉!”
“这么说来,江协办在朝中看似中立,心下却是明明白白的有所偏向?”
江淮景是聪明人,自然能听得明白这言语间的试探,但他丝毫不恼,反而直白应答:
“我不屑于随波逐流,是我的心气,我不靠结党营私走至官位,是我的能力。天下不是上位者个人之天下,而我也非一人之臣。入仕多年,我只偏向我认为正确的,其中或有误判,也因我非圣人,情理之中。”
他的每个字每句话都平和的说出,可又重重的砸进了梁颂年的脑子,让他不得不直面内心深处的迷惘。
“江协办一席话,还真是令在下醍醐灌顶啊。”
江淮景眯起眼睛扫量他,嗤了声,“几句闲话己见,还真叫你严肃起来了,你是做了什么心里过不去的事么?”
梁颂年说话也不藏着掖着,“从北疆回京之时,心思坚定,目标纯粹。一晃半载至今,牵涉过多,也似被叶障目。近日四处逢迎,虽公事所趋,却离不开各党各势,险入泥沼。”
他说着叹了口气,向江淮景拱手道:“幸得临川兄开解,拨云见日,除却烦恼,明定心智。”
“行行行,”江淮景听不得他矫情,“你试探也试探了,既知我无私心利用,现在可以坦诚相待了吧?”
梁颂年深深看了他一会儿,方道:“我去承阳时,你便猜到了我想翻裴氏旧案吧?”
江淮景神色一滞,须臾道:“你在我眼皮子底下查事,我想不知道也难吧?”
梁颂年不接他这话茬,自顾自道:“我去承阳前,心里也没什么底,更是不知道事情会走向哪,所幸有惊无险,竟超乎意料的顺利。”
江淮景嘴角抽了抽,“只是超乎意料?你不觉得这事随心随的太诡异了吗?”
“是,我是觉得。”
梁颂年如实道:“所以陈县令的供词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非我所为,更非我所控。”
这下江淮景懵了。
未等开口,又听梁颂年道:“在我像你这般疑惑之际,有人向我主动坦白了,说他也想重审裴氏谋逆案。”
江淮景略微一想,“林中丞?”
梁颂年摇摇头,遂伸出食指向上指了指。
江淮景一惊,心下了然,脑袋却乱成了浆糊。
忽然间,气氛肃然了起来。
江淮景从桌案旁抽了张新纸,抬手将其撕成八个小块,遂拿笔着墨,逐一落字。
分别是:吏部、户部、礼部、兵部、刑部、工部、皇和相。
江淮景写完后,收笔搁置一旁,将这八张字条转向梁颂年,“你年初归京之际,便有心入仕,当时定是多方了解过朝堂大局之势吧?”
梁颂年明白他的意思,也不废话,盯着桌上的几张纸稍加思量,伸手将写有皇和相字的两张纸分至两侧。
又将写有礼部、刑部的字条拨到左侧皇字下,将写有户部、工部的字条拨到右侧相字下,唯剩余吏部、兵部不为所动。
江淮景见之一笑,手指点在吏部、兵部两张字条上,抬头道:“这是为何?”
“临川兄身处吏部,自然知道此间各职各有依附,势力不等又互相制衡,非一方所控也。”
梁颂年说着不知想起了什么,目光散无落点。
“当初瑶瑶有心助我入仕,私下引导你设局,推着我在入赘风波未消时就去了吏部,连我爹都以为是林相刻意为之。
如今想来,她是通过当年裴氏与旧吏部尚书周博鸿之间的联系,知道周波鸿不经查。
以春闱舞弊将事情闹大,不仅吏部局势明了,更是让我冒出风头,好到陛下面前为我请命。”
这话倒是叫江淮景意外,毕竟他对此事的认知还停留在雨夜两人饮酒相谈,不过既然聊到这了,他不问白不问。
“可若是为了助你入仕,当了林氏女婿还愁没有机会么?何必这般折腾,还费力不讨好的与你多番至气。”
“是啊,如此折腾,”梁颂年叹了口气,“我也是自承阳回来后才想明白她为什么的。”
江淮景催道:“知道就快说!”
“我兄长的死并非意外,这是我从北疆重返京都朝堂的原因,也是瑶瑶助我入仕的原因。”
江淮景直接站了起来,“什么?!”
梁颂年瞥他一眼,“至于这么激动嘛?难不成你也觉得我兄长当初是因无能而败战的?”
“不是,”江淮景思绪一乱,嘴上也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才好了,“启年大哥绝不会是当初传的那般,只是,只是……”
他只是个半天也没说出个什么,无奈话锋一转,问道:“所以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
梁颂年摇摇头,“我也还不清楚原委,不过可以确定的是裴氏所为,所以我必须让这已经封档的旧案重启。”
“那知瑶是通过裴氏知道启年大哥有冤,才想助你入仕为他翻案申冤?”
江淮景眉头拧成了一团,“可她为什么要暗自帮你,又为什么避开林家?”
梁颂年默了默才道:“她有难言之隐,与我交代这些已是不容易,我不想再去逼她。”
他说罢,用指节敲了敲桌子,“何况林氏朝堂关系复杂,当年与裴氏之间或许有过什么隐情也未可知。”
江淮景尝试消化这些信息,深深地吐了口气,坐下时道:“又招你入赘,又不要你与林家混为一谈,还真是挺矛盾的。”
梁颂年听言一哂,“万事开头难,我梁家没落多年,不借林家的势怎么能走到现在这步。”
他说着又想起了什么似的,补了句:“承阳归途遇刺两回,想来我要走的路在京都也不会太平。这样一看,相府自然要比梁府安全些,招婿过门也定有夫人担忧我而护我的这层意思。”
“我呸!”
江淮景啐了他一声,“有话说没说了?少在这恶心我。”
“还不是你将好好的话扯这么远的,”梁颂年忍笑回了这么一句,将桌上的吏部往前推了过去,“吏部你比谁都清楚,就不必多说了。”
紧接着,他将手按在同样停留中间位置的兵部,犹疑道:“兵部…我身为局外人也没那么清楚,大概看起来像是更加复杂化吏部。”
江淮景点点头,便见梁颂年伸手又将左侧皇字底下的刑部拨到了右侧。
“户、刑两部因假-币案洗牌,主导的是林氏长子,户部先改,到了刑部时,能用之人太少,从而将林氏次子换了过去,这事……临川兄如何看?”
江淮景盯着桌子上的这几张纸好一会儿,遂往后一仰,闭上眼似在养神,许久才缓缓道:“历朝历代也不是没出现过这种局面,无非是帝王有为,将权力收回手中,反之成傀儡也。”
梁颂年当然知道他的意思,只是隐约觉得这事背后并没有面上看上去这么简单。
“依你之言,谁都明白的道理,林相为何仍要冒进,仿佛要带着林氏一族自取灭亡般。”
两人思绪又到了说不下去的地步,双双沉默半响,几乎是同时开口:“裴氏?”
江淮景哑然失笑,“这人死了还能掀起这么大的风波,还真是叫我等开了眼。”
梁颂年沉了口气,“既然陛下想翻出旧案,我也想为兄长申冤,那就且先走一步看一步,总会越来越清晰的吧。”
话音未落,梁颂年已经站了起来,“话说多了口干舌燥,你这没茶没酒的下次就别邀我来了。”
未等江淮景开口回怼,他又颇为严肃地,悬空指了下写有兵部的字条,“这个地方,还请临川兄多留意。”
第35章 逛街
◎最后一个音节被柔软的吻堵了回去◎
林知瑶在家门口遇到了梁颂年,这倒是个意外。
“爷今儿个倒是回的早!”银花在林知瑶身后小声道。
林知瑶回过神儿,也低声回她:“天都黑了,怎就算早了。”
两人一言一语间,梁颂年已经走到了眼前,虽眉眼含笑,仍盖不住面上的疲惫之态。
林知瑶刚想开口说些什么,梁颂年的手就递到了眼前,她莞尔一笑,十分自然地将手搭了上去。
连日多忙,两人仿佛自许久没有如此闲适的独处了。
就这样牵着手默默往院内走了一段路后,林知瑶忽然道:“要不要去街上逛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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