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瑶呢?”
平日里林知瑶出门,只带一个银花足矣,但若是像秋猎、除夕这种大宴席,金银花自当会同行。
方才金花见了敏华那边的情形,也是吓了不轻,但很快她就意识到大殿这边还有个梁颂年,便嘱咐了银花几句,自己先回来报信。
“回爷的话,夫人无事,不过是刚刚陪着太后娘娘出去的急,没来得及和爷交代一声。”
梁颂年一怔,“陪太后娘娘出去?”
金花点头,压低了些声音,“是,小的方才跟去,乱哄哄的也不敢确定到底是怎么回事,便不与爷胡诌了。”
梁颂年回想不久前大殿上的情形,皱眉问道:“我母亲也去了?”
金花如实道:“是,梁老夫人也在。”
梁颂年追问:“你们去了哪儿?”
金花道:“敏华公主的长乐宫。”
这倒是听的梁颂年有些云里雾里。
但金花向来稳重,既然她来报信,且太后和自家母亲都在,梁颂年悬着的心也就能先放了下来。
“我知道了,你回她身边吧,”梁颂年道:“外男不得入后宫,你和她说晚宴要散了,我在宫门口等她。”
皇宫大内,公主遇刺。
这几个字单拎出来没什么,放到一起定引起不小的轰动,何况盛宴此刻,若走漏风声,必然恐慌四散。
梁安仁虽出仕几年,但经验仍在,果断决策此事种种,将此事密不透风的压在了长乐宫一角。
稳住局面后,他点派信任的属下带兵看守,自己则去了前殿,在不动声色下亲口向奉元帝简述了此事大致经过。
奉元帝起初听言,略顿片刻,便恢复了面上的平淡,“嗯,知道了,先不要轻举妄动,稍后宫门关了,梁卿酌情安排便是。”
话未说明,但梁安仁已心下了然,遂拱手领命而去。
奉元帝与这位临时禁军统领耳语几句,太过稀疏平常,并未引起任何人的关注,就连离他们最近的皇后也并没觉得有什么异样。
“夜里凉,热闹完了便回宫歇着,明日她们还要早早去给你请安拜年呢。”奉元帝回到皇后身侧,轻轻揽着她的肩膀说道。
皇后侧头,见奉元帝和煦笑颜,不禁愣神儿片刻,才跟着莞尔回道:“是,臣妾这就回了,陛下一起么?”
奉元帝只道:“朕还有些事务要去趟养心殿,就不扰你了。”
皇后眼底闪过一丝失落,淡淡地应了声,仍温婉懂事道:“那臣妾就先回去了,陛下也要保重龙体,早些歇息。”
帝后离席,宗室贵胄也随之出宫。
有些想多赏会儿绚丽烟花,或嫌此刻人流太拥挤地人们,脚步便稍慢了些。
梁颂年拖着到了最后,眼看大殿内外几乎清场,终也起身离开。
宫门外,烟花炮竹亦接连不断。
年关时间,宵禁时限放开,夜市人满为患,连宫城脚下也是十分热闹。
唯有梁颂年显得格格不入。
他出来后,让庆晨将马车停至城门侧边一僻静处,而后独坐车前,呆望宫门。
庆晨不久前,在门口迎了半天,没见到他们夫妇二人时,便拉了林知瑾夫人何氏身边的丫鬟询问,得知是太后娘娘相留林知瑶,才放下心来接着等。
后来见梁颂年只身出来,他本欲问问,又见梁颂年脸色不佳,索性闭嘴算了。
喧闹下的静止,好像能把时间无限拉长。
梁颂年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仿若一尊非常逼真的石像,直到寅时宫门微动,他才幻化成人,匆匆过去。
林知瑶失魂落魄地往外走,身后银花紧跟,金花则与送行的内监宫娥话别。
梁颂年不是愚钝的人,在宫门口散酒气的这段时间,他思绪万千,从林知瑶言行的细枝末节中,不难猜到她心中有事。
可越是心知肚明,越知追问无用,便也没有想要逼对方开口交代的想法。
何况,此时令他忧心的还有一件不久前发生的事……
夜宴散场时,宾客门熙攘而去,梁颂年因等林知瑶而不为所动,佯装还在观赏热闹,站在大殿门口稍后的地方。
这个视角说来十分不起眼,但又对前方种种一览无遗,以至于无意间偏见了两个熟悉的身影交集。
彼时梁安仁从奉元帝那边退下,正欲快步离去,随即便被忽然出现的林仲检拦住,笑着礼敬两杯,才将人放走。
如此短暂的寒暄,就算旁人见了不会多想,可梁颂年很难一扫而过。
明知梁安仁要务在身,不得饮酒,还要以酒相拦。面上笑颜寒暄,实则低声轻语,想来这片刻之间,也足够交代任何事了。
梁颂年酒意上头,看着眼前画面,脑海中却闪回了那日相府院中,撞见了梁安仁与兵部齐尚书同行而出。
银花和庆晨正纳闷儿这夫妇俩,怎么一个赛一个的发愣,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金花话别归来。
她只扫了一眼四人,便巧妙的开口打破了沉静,“庆晨,去将马车牵来。”
梁颂年骤然回神儿,后知后觉的问林知瑶道:“母亲呢?”
林知瑶眨了眨眼,堪堪回道:“公公今夜当值不能离宫,婆母回去也是一个人,便被太后留下了。”
虽听着合理,但梁颂年还是皱了皱眉,思忖半响,直到上了马车,才犹疑着问道:“敏华怎么了吗?”
林知瑶视线凝在微微晃动的车前帘上,许久才接话回道:“敏华为救康王子女,左肩膀被刺伤,幸未伤及心脉,已经救下来了,我走时她还没醒。”
这个消息就算林知瑶不说,梁颂年第二天也会通过各种途径知晓,所以她干脆利落将重点坦白给他。
可她不知,自己的这番言论,让梁颂年本就凌乱无序的脑子,更加蛛网层叠。
失言半响后,梁颂年终于寻回自己的声音,“怎么会?皇宫大内怎么……”
“是啊,怎么会,”林知瑶喉咙忽然涌上一股莫名的酸涩,“宫里怎么会真的出现刺客……”
梁颂年一怔,抬眸看她,“什么真的假的?”
林知瑶大半天的自持与镇定在此刻彻底崩盘,紧接着便一股脑儿向梁颂年说出来龙去脉。
从敏华与苏云薇之间的情意,到太后发现端倪、苏云薇避嫌回府,再到敏华离宫躲去英华公主府,她携苏云薇登门寻人……
那日,林知瑶与敏华和苏云薇两人绞尽脑汁,所出的主意,便是演一场苦肉计。
说来其实很简单,无非是借康王进京的事,引发一次刺杀,而敏华挡之。
想着受些皮外伤给太后看,好让苏云薇这个贴身护卫有机会回到敏华身边。
经过她们连日商议,最好的时机便是在除夕年宴,只是此事并不能闹上台面,不能在康王夫妇身上做文章。
思来想去,宴会席上,康王夫妇定免不了应酬缠身,儿女在身边看得再紧,也是能有可乘之机的。
毕竟皇宫大内,安防尤重,又敏华亲身作饵,谁也不会想到有什么图谋。
正因此,连林知瑶和敏华也不曾想过,她们的计划竟然预判了一场真正的刺杀,更是没想到会阴差阳错的到如今的局面。
林知瑶断断续续,从路上说到屋里,待梁颂年听完,天边已经泛起光亮。
“这不是你的错。”
梁颂年良久沉默后,叹息道:“是巧合,谁也不会想到事情会变成现在这样。”
“可是如果没有我,敏华就不会……”
“若真如此,康王的子女今夜必定遇害。”
第53章 转折
◎太后娘娘传召苏二小姐,即刻进宫。◎
长乐宫所有人几乎彻夜忙碌。
太后更是时时向太医询问敏华的情况,可太医言语间的含糊,令她心慌意乱,忍不住落了好几次泪。
梁老夫人看在眼里,思绪骤然被拉回了五年前,随即心痛如绞,仿佛再次经历当时的丧子之悲。
她眼角含泪,什么话都没说,只静静地坐在昔日姐妹身边,无声的陪她度过这缓慢又煎熬的一夜。
期间奉元帝来过,想必是知道了此事细节和敏华伤情,并没有多询问太医或旁人,只宽慰了太后几句,继而在敏华床边静静望了一会儿。
次日晌午,敏华终于恢复意识。
她迷迷糊糊的要了水喝,随即又倒头睡过去,再过了半个时辰,才算是真正清醒过来。
太医重新把了脉,说是情况已经稳住了,后续按时按量服药,慢慢调理休养即可。
太后这才放下心来,吩咐人去准备吃食、煎药,直到听见敏华虚弱的声音传来,她又赶忙去了床边。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这会儿敏华才喝过水,仍觉口干舌燥。
她下意识抿了抿唇,脑子混沌着,不知怎么就脱口问了句:“母后,儿臣是不是差点儿见不到您了?”
敏华失血过多,尽管换了干净的衣衫,也挡不住她苍白的脸色,太后看在眼里,无不心疼。
“傻孩子,说的什么话,有母后在呢,不会让你有事的。”
敏华低头凝视自己被缠了一层又一层纱布的伤口,瘪了瘪嘴道:“母后,我好疼。”
太后听到这话,心都揪起来了,她握着敏华的手紧了紧,眼圈也红了,“母后知道。”
“母后……”敏华思绪渐渐恢复,欲言又止。
太后敏锐的意识到了什么,却并不想戳破她的心思。
“雪容,去催下膳房。”
太后说着便要起身,敏华与此同时,用力拉住即将抽离的手,又喊道:“母后。”
“别说了,”太后沉了口气,声音放柔了些又道:“你先养伤,其他的之后再说。”
敏华仍不撒手,她仰起头,目光坚定道:“母后,我已经想好了,什么时候说都没有什么区别。”
太后闭了闭眼,似是不忍。
敏华毫不犹疑道:“我知此事不能随心所欲,遂不求奢望,只想回到曾经那般,儿臣便知足。”
太后听罢,沉默了好半响,才终于吐出两个字,“不行。”
她转身坐会床边,反握住敏华,劝慰道:“纵使母后百般宠你,但你是公主,总要……”
“若只是因为这个公主身份,那儿臣便向皇帝哥哥请旨,允我剃发去道观做姑子,了此一生。”
“敏华!”
太后没想到她竟做到这个地步,气血上头,一时有些头晕目眩,“你…你非要这么伤母后的心吗?”
“母后……”
敏华垂着头,叫人看不见表情,却有豆大的泪珠接连落下。
“儿臣也试图放下过,可度日如年的苦楚,让我的心时时悲恸,仿佛在一遍遍的提醒着我,这是不能放下的。”
敏华抬手抹了把脸,竭力压着情绪,徐徐问道:“若此后余生,儿臣只能如金丝笼中鸟,玉石坛中鱼,母后便不伤心了么?”
她这段话冷静又平淡,传入耳中却如寒风般冷冽,太后眸中渐渐模糊,终是无言起身而去。
母女俩交谈伊始,雪容便打发了屋内人出去,唯留下了梁老夫人在一旁。
然而,这位唯一的事外旁观者,又实在是没听懂这段没头没尾对峙,只恍惚间意识到此事非同小可,连言语上都要忌讳上几分。
“太后娘娘……”默默跟随好长一段时间后,梁老夫人终于在几番挣扎中开了口。
太后这才陡然回神儿,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完全忽略了一个人,连忙招手吩咐道:“雪容,差人将梁夫人送……”
“臣妇不是要走,”梁老夫人上前一步,打断她道:“臣妇本不该多言,只是娘娘这样伤神下去,免不了让旁人看了生出什么闲话来。”
太后玲珑心思,一听便知对方接下来要说什么,当即抬手打断道:“湘兰,你不知这事因果,不必劝我。”
梁老夫人沉了口气,仍是进言道:“臣妇自不知宫闱之事,但我是个母亲。”
太后闻言一怔。
“臣妇自知接下来的言语僭越,却实在无法做到忍声而归,望太后娘娘能听臣妇多嘴几句,说完便任娘娘问罪处置。”
太后垂眼,“湘兰,我知你要劝我什么,只是我在这个位子,不能只做母亲……”
“也因娘娘您在这个位子,才能更多的偏爱她一些。”
换做平常,雪容早就拦下这一再冒进的言语。可今日站在眼前的梁老夫人,是太后与之多年不见,却仍礼敬友爱的人。
她摇摆不定该如何作为的时候,对方已经侃侃而谈说到了这份上,自己再插手也只是多余。
“我的长子启年,领兵征战多年,终横尸战场,可怜他为国捐躯竟也没落得个好名声,可怜我生他为母,却白发人送黑发人……”
梁老夫人说到情深处,不免眼眶泛红,这么多年来,对于梁启年闭口不提的是她,最为难过心结的也是她。
此时的她能将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不是单单的为敏华说情,更是她自己剖开心底伤疤,诉说遗憾与悲伤。
“湘兰……”
“若我儿还在,就算他想要烈日明月,我也要绞尽脑汁想一想办法,绝不会用无能为力四个来敷衍,娘娘……”
梁老夫人柔声细语道:“臣妇相信敏华殿下并未向您要过烈日明月,她一再相逼恳求,不过是无路可走,唯盼眼前之人非国母,而吾母。”
言尽于此。
太后娘娘一时愣住,梁老夫人行礼告退而去。
雪容本想拦人,见太后仍未回神儿,思忖片刻,匆匆唤来宫女去送梁老夫人出宫算罢。
烈日寒风,宫道冗长。
梁老夫人一路无言,却在迈出宫门那一刻,不知怎的,落下一滴泪来。
彼时,苏云薇已经在相府转了无数个圈了。
她也算得上有耐心的人,但在此刻,完全比不了林知瑶这边不动如山。
借着喝茶的功夫,苏云薇再次走到林知瑶眼前问她:“你到底在等什么?”
林知瑶不语。
苏云薇眼看自己来这大半天了,仍是没得到半句关于敏华的消息。
她本就心急如焚,见林知瑶这般莫名其妙的态度,更是生出一股无名火。
“明明说好无论成败,次日都在找你再做打算,怎么你……”
“夫人――”
苏云薇的话,被还没见到人影的一声呼唤打断。
林知瑶这才算有了点反应,扶着金花的手起了身。
也是在此时,金花通过林知瑶手心薄汗,才确定了自家主子风平浪静的表面下隐藏地紧张与忍耐。
想必是一路小跑,银花进门之时双颊泛红,连喘了好几口气,才稍缓过来。
“先喝点水,慢慢说。”
林知瑶又急又怕,心情复杂的亲自倒了杯水给银花递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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