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林知瑶开口,梁颂年已经心领神会,随口扯了个由头出去了。
苏云薇这才放下心来,与林知瑶一五一十的说了自己进宫经历。
“太后娘娘终究还是心软了。”
林知瑶听完前因后果,道了这么一句。
苏云薇皱眉,“为何这么说?”
“你平日里多理智一人,怎么到自己的事上,尽是懵头蒙脑。”
林知瑶揶揄一句,又赶在对方发作前,赶忙说别的道:“太后娘娘只说让敏华出宫立府,让你留宫中当值对吧?”
苏云薇点头嗯了声,等待她接下来的话。
“对啊,太后娘娘只说了这个,又没说不让你二人再见面。”
苏云薇眉头越发拧在了一起。
林知瑶无奈笑笑,“你是觉得这样没必要的对吗?”
苏云薇不置可否。
林知瑶道:“恰恰相反,从前你是以公主师的身份进宫,围在敏华身边是太后娘娘和陛下授意你护卫她。但时间久了,旁人便会渐渐忘了这些初衷,尤其是在察觉你二人形影不离,过分亲密的时候,便会谣言四起,难以收场。”
苏云薇追问:“现在又如何?”
林知瑶道:“提醒众人,你从始至终都是太后娘娘的人,是太后娘娘指派你围在敏华身边。现下敏华出宫立府,你便留在了宫里,回到了太后娘娘身边。”
苏云薇似乎明白了过来。
林知瑶沉了口气道:“敏华虽出宫立府,但人尽皆知太后娘娘与她感情浓厚,所以常常出入宫中是必然。留你在宫中,又何尝不是对你们的庇佑?”
苏云薇眸中难掩哀伤,“可这也只是一时,若将来……”
“苏云薇什么时候也这样多愁善感了?”林知瑶打断她道:“如今你们能过了太后娘娘这道坎儿,已经是万般不易了。”
说罢,林知瑶又提醒她道:“万幸太后娘娘让你留下,以后你还能于宫中行走,不然……”
“太后娘娘知道。”
林知瑶一愣,“什么?”
“不全然知道,否则也不会让我留下了。”
林知瑶陷入沉思。
两人聊到这,苏云薇情绪早已稳定了下来,人也冷静了不少,见林知瑶这副神情,大致猜到了她心中所想,纠结须臾,终还是开口提醒。
“别忘了你的承诺。”
次日,寒风凛冽,满目明亮,果如雪容所言,屋瓦石路皆被蒙上了一层白。
因此,各家各户拜年走动的人少了很多,偏在这冷清的街面上,有一大户马车独行宫门。
风吹雪又起,江淮景掀开车帘子的时候,撞了一脸寒意。
他打了个冷颤,赶忙紧了紧大氅领口,嘴上低骂一声梁子渊什么的,因口齿不清,离他最近的车夫也未能听清。
宫门开一窄口,又随即合上,江淮景迈步入内,忽然有种有进无出的错觉。
“江协办,请。”
江淮景一路怔愣,到了御书房跟前,见了曹征才晃过神儿来,遂点了点头,跨了进去。
“臣参见陛下。”
“起来吧。”
江淮景进屋时,奉元帝正立于窗边,眉目微蹙,像是思绪什么,听见了人声,才缓缓收神,转去了书案前坐下。
“给朕传了个加急折子,又不写明何事,”奉元帝举起案上一本奏折,饶有兴致道:“说吧,什么事非要面见朕。”
“回陛下,臣风雪前来,只为梁老将军暂代禁军统领一事。”
江淮景既敢呈折,自然绞尽脑汁想了借口的,此刻面对询问,自然也能坦然应答。
奉元帝闻言眉峰一挑,“哦?这事年前不是有了定论?”
江淮景道:“若只是代职之事,臣自不会这在时候烦扰陛下……”
奉元帝见他迟疑,便道:“但说无妨。”
“掌管禁军是重权之职,梁老将军代职是无奈之举,只是暂代终究不是实职,万不该擅用职权。”
江淮景用余光看了看奉元帝的脸色,并未参透什么,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道:“年关之际,禁军安防责任重大,在此繁忙之时,梁老将军竟还能调换其中各职要员,实在很难让人不多加琢磨。”
话音落下,沉默片刻。
奉元帝忽而一笑,“江协办在吏部当职是不是委屈了些?”
江淮景周身一僵。
奉元帝道:“不如将你调去御史台好了。”
江淮景猛的跪下,“臣惶恐。”
奉元帝啧了一声,“这是作甚?起来。”
江淮景未动,叩首道:“臣不该越俎代庖,臣知罪。但臣身在朝中,效忠陛下,心怀社稷,当直言上谏,切不可为自保起身,做无能鼠辈。”
他说罢又叩一头,“今日谏言梁老将军,非臣结党营私,也非越职监察。恰因臣在吏部当值,在这年关之际才比御史们早些知晓。”
接下来便是好一阵儿沉默。
奉元帝静静地与他僵持了半响,终是忍不住开口道:“梁统领所为,皆由朕授意。”
江淮景愕然抬头。
奉元帝皱了皱眉头,“你这反应,假了些。”
江淮景被一言道破,脸色略变。
奉元帝抬手示意他起身,“你冒雪进宫,为的无非两件事。其一,想证实梁统领的行径是否得了朕的准许;其二是想旁敲侧击下除夕那夜后事如何。”
江淮景讪讪道:“陛下料事如神,臣自觉惭愧。”
奉元帝笑笑,“朕所说的这两件事,第一个你已有七分笃定,不过是个进宫的借口,至于第二个……其实再等上半日,也能知晓。”
日i之际,京都四品上的官邸皆收明旨入宫。
梁颂年本在府中等江淮景,没等来人,倒是等来了圣旨,他思忖片刻,便匆匆换装入宫。
马蹄雪印,寒风开路。
圣旨虽下达至京都各府邸,但特意强调了离宫城远居及年迈者不必入宫,其中大部分人觉出事态非小,不敢怠慢。
是以,御书房前人头攒动,并未少了几个。
梁颂年到了之后,一直在不动声色的寻江淮景的身影,直到被众人召进去,他才后知后觉过来,人压根儿就没在外面。
“众卿平身,”奉元帝抬手一挥,便道:“年底封印,想必诸位心中明了,若非要事,朕今日不会明旨召各位前来。”
众人心中各有所思,无人言语。
紧接着,曹征便得奉元帝授意,将昨日康王子女于宫内遇刺,敏华公主重伤,刺客被伏自裁等一系列事宣出。
众人无不震惊,唯梁颂年疑云满布。
奉元帝拍桌怒道:“除夕年宴,宫内行刺,诸位听听,这究竟是多大的胆子!”
众臣私语声起,有人上前进言。
“陛下,派死士于宫内刺杀康王子女,是何居心,昭然若揭,依臣看,此事幕后之人,定与裴逆案脱不开关系。”
不等奉元帝作出反应,又有人道:“臣不以为然,此事现状过于明显,或有刻意制造的可能。”
“刻意制造?”有人高声驳道:“若不是狗急跳墙之举,又怎么会胆大包天到去宫中行刺?”
“宫内行刺之举,非寻常祸事比之,放眼京都谁有这个本事和胆量?!”
“哦?”奉元帝眉峰一挑,“魏御史此言是意有所指?”
场面一时安静下来。
魏御史眉头紧皱,似是十分纠结,须臾间,他身侧双拳握紧,在众目睽睽下扑通跪地。
“年关下,臣本不该谏语连连,原想着年后上奏,但今日事发在前,臣明言也未尝不可。”
众人之间,有几个敏锐者猜到了端倪,顿时提了一口气,其他人则是满是困惑不明所以。
奉元帝盯着地上的人,淡淡开口道:“既然心中有备,早晚并无区别,说吧。”
魏御史抬头道:“臣方才所言,却有偏疑。其人种种举止,已然越过本职权能,更有结党营私之嫌,一手遮天之势。因而,臣愿以身家性命参上一本,只盼除国之巨蠹,还朝堂之清明。”
言之恳切,无人不心惊。
奉元帝静默片刻,忽然摆了摆手道:“既如此严重,魏御史不如先呈折子,待朕看后再……”
“陛下!”
魏御史泣声道:“中书令之威势,人人闭口不提,可在这殿中的无数双眼睛里,谁人又看不到?!”
第56章 谏言
◎“朝堂之上,只有君臣,没有父子。”◎
窗户纸捅破的那一刻,满殿众人表情各异。
奉元帝闭上了双眼,似是不想面对。
梁颂年知道林仲检没来,便扭头去看林氏兄弟,正好撞见林知珩欲上前,随即被林知瑾拽住胳膊的画面。
他下意识的松了一口气,紧接着便听奉元帝那边说道:“魏御史如此激愤,是想要朕怎么做?”
“废相,彻查。”
魏御史神情坚定,却用了好大的力气才吐出这两个词,他说完便叩头在地,不肯起身。
屋内瞬间如沸水炸开,各派纷纷上前争论,有力挺魏御史者,自然有驳,总之是互骂忠奸,均不退让。
奉元帝端坐在前,听了半响也没听出谁能站了上风,便一拍桌子,怒容而起。
“平日朝会之上个个谨言,今日林相缺席,倒是涌出诸多不满,掀起这般风波!”
奉元帝用目光一一扫视眼前,呵斥道:“诸位皆对党派口诛笔伐,现下行止又有何区别?在朕的御书房争辩要废相,是谏言于朕?还是逼迫于朕?”
众人刚刚吵得激烈,冷不丁被打断已是懵头,听了奉元帝这番话,更是一头雾水,搞不清皇帝心思。
“林相是朕的老师!更是国之柱石!”
奉元帝越说越激烈,“他辅佐先帝,勤政于朕,劳苦功高不说,便是如今年迈体弱,仍苦心朝堂上下,尔等究竟是如何睁着眼睛说出这些狂悖之言的!”
皇帝发怒之际,该是十分安静,可偏就有头硬者往上去撞。
“陛下此言,恕臣不敢认同。”
“你,你竟――”
奉元帝气极,说了两声没个整句,便抬手召唤左右,喊道:“来人!将此人……”
“陛下。”
奉元帝话未说完,林知瑾已然上前。
“御史台乃中枢监察,上审人主之衍谬,下纠臣僚之邪佞。御史们宁死谏也不肯苟活,除职责所在,更是对陛下对国家尽忠。如今虽言语逆耳,却未尝全错。”
林知瑾挡在那名御史前面,行礼道:“若陛下论惩处,臣身为御史中丞,该首当其冲。”
在场众臣无不愕然,连奉元帝也满脸不可置信。
“林中丞,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回陛下,臣十分清楚。”
“你要参自己的父亲?”
“朝堂之上,只有君臣,没有父子。”
眼看亲儿子都这么勇了,方才那些匿声的人们,又纷纷上前,个个谏言泣声,死而后已。
林知珩在众臣身后瞧着这一幕,猛然想起除夕夜宴之时,林知瑾同他说的那些话,忽觉头晕目眩。
奉元帝哽言在喉,眼泛泪光,似左右为难,终落座拍了一声桌子,喝道:“够了!”
再度安静,奉元帝艰难开口道:“朕在封印期间唤你们来,不是听你们逼迫的……”
听到这话,几个情绪激烈的御史同时开口道:“陛下!”
“住口!”
奉元帝斥了一声,方继续道:“今日林相不在,朕断不会做出任何处置,急召尔等,尔等便只管顾眼前行刺之事,有则言之,无则默之。若有不满者,尽可回家去准备举证,待开朝之时,与林相在朝阳殿对峙,到那时,朕……”
奉元帝沉了一口气道:“到那时,朕自会给你们个交代!”
言罢,再无人冒进。
奉元帝起身,亲自去扶林知瑾,“林中丞公而忘私,朕明白,林相为国费心劳力,朕也清楚。待开朝之时,朕定还林相清白之身。”
林知瑾躲之不及,便顺势起来,低头顺言道:“陛下仁爱,是臣下之福,国家之福。”
奉元帝满意的点了点头,转身朝其他人道:“这年关下,天寒地冻,老师近日又常卧病榻,朕不希望有些闲言碎语传扬起来,扰了他老人家休养,诸位可明白?”
众臣左右互看了看,齐声应道:“臣等遵旨。”
此事过后,众臣又回归到刺客这事上。
因源头难寻,奉元帝又不准再提疑林相,经过一番讨论,最终商定先彻查禁军上下,再做打算。
垂暮渐下,寒风呼啸。
奉元帝见大致有了结果,便吩咐退朝。
众臣纷纷拱送相送,继而有序撤出御书房,其中不乏三两结伴,窃窃私语。
梁颂年故意放慢步伐,眼神递去江淮景那边,后者意会,与他一道而出。
“临川兄进宫一趟,真是掀起好大的风波。”
江淮景斜他一眼,“拜子渊兄所赐,险些有来无回。”
梁颂年知道此时说话不方便,便邀道:“雪夜煮酒好不惬意,临川兄若是有空,聚贤楼共饮一杯?”
两人正说着,跨出门槛,便撞见了林知瑾和林知珩在台阶下等着。
“看来,我要先一步去点酒了。”江淮景当即反应过来,揶揄了梁颂年一句,大步离去。
梁颂年顾不上他,忙下台阶行礼,“见过大哥,二哥。”
林知瑾道:“也没什么要紧事,方才陛下已有明言,想必父亲那边是听不到什么风声,只不过阿瑶那边……”
旁边的林知珩似是不耐烦,直言道:“今日之事尚未有定论,你不要让我妹妹徒增烦恼。”
梁颂年这才恍然过来,立即道:“两位兄长放心,什么该提什么不该提,子渊心中有数。”
林知瑾点了点头。
林知珩却仍是不满,瞥了眼江淮景离去地方向,又质问道:“你和那个江临川……”
“阿珩,”林知瑾拦下他的话,“回家吧。”
林知珩似有不满,“大哥!”
林知瑾重复道:“回家。”
林知珩狠狠剜了一眼梁颂年,心不甘情不愿地转身而去。
林知瑾则是对梁颂年道:“我知裴逆案水深涉广,你有诸多无奈,不过既走到了这个境地,便也只有咬牙坚持下去的份儿,你可明白?”
“大哥……”
林知瑾抬手打断他,“为臣者,当为国为民,勤政无私。今日我于殿上已是如此,你更不该有什么顾虑才对。”
说到这,他笑笑道:“承阳之时,我曾信过你,现在仍是。”
梁颂年感动在心,无以言表,只得拱手再行一礼,“子渊定当竭尽全力,不负大哥所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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