榕树的根须甩动，把向上蠕动的黑泥赶下去。
“起初我以为是精神力，因为蒲公英能吸收会长的精神力，又能吸收污染。但现在我知道会长不是人类，他体内的力量不一定是精神力，我又，有些茫然。”
安焱斟酌着开口，反正都能吸收，她很少考虑更深入的东西。
“你想的方向没错，我们先不考虑黎星帆的问题。假设污染是一种精神力，或者，说笼统些是能量。”
“但它不是单一的能量，我们把它拆解为：被污染者扭曲放大的情绪力量，他们的部分精神力，以及触发污染的力量——我们暂且称之为深渊逸散的能量，这三者，安安你都能吸收，只是吸收的顺序有先后。”
楼屿的声音很平和，调理清醒，安焱顺着她的思路开始分析。
“黑泥先转变成黑水，我先吸收的是……情绪？情绪也是一种精神力？”
“嗯。”
冷冽凌厉的面容忽然变得柔和，楼屿伸手把安焱带到怀里。安焱下意识拥住楼屿的背。清透的眼里带着些许疑问。
“谢谢你，安安。多亏你吸收了一部分，我又能坚持一阵了。”
“我不惧怕深渊力量的浸染，因为我相信自身的坚定。只是，其中杂糅的情感来自极东军，他们心底的希冀，欢喜和欲求，被扭曲放大，日夜不停地撕扯着我的意识……”
安焱还在听，但又似乎听不见了，她只能看见楼屿嘴唇的开合，脑海里渐渐浮现出疑惑。
‘我吸收了那些情绪，那样磅礴复杂的力量，它们如今在哪里呢。’
温软的身体砸进坚硬的胸膛。浅绿色的眼眸恢复成幽深的黑，雪色褪去，青丝如墨，搭落在两人身上。
有光从怀里迸发出来。
楼屿擦掉嘴角的血迹，神色平静地把人抱紧了些。身体向下坠去。巨大的树冠向外延伸，然后垂落，拢住了逸散的光。
泥沼里辛勤工作的蒲公英化作点点荧光飞回本体……
楼屿看着终端上跳动的通讯请求，轻哼了声，点了拒绝。想了想还是回了句。
「安安构建领域中，勿扰」
消息刚发出去，滴得一声，黎星帆的信息顶了进来。
「小蒲公英在你那也能出事？」
楼屿沉默了一会儿，甚是头疼。
安安把精神体留在洛特斯那里她能理解，黎星帆又是怎么回事，她和黎星帆有那么熟？还有，这个无耻之徒之前不是还在纠结，明里暗里在说安安是女王的棋子么……现在反倒关心上了？真是离谱。
真是搞不懂这种非人类的心思。楼屿点击刚刚发给洛特斯的信息，转给黎星帆。
「领域？你揠苗助长？她还那么小，年龄甚至不够我生长期的零头。」
楼屿笑了下，配上嘴角再度溢出的鲜血，有种恐怖片的味道。
「你也知道她还小啊！你个成了精的怪石头，我再强调一次，给我离安安远远的！」
洛特斯起码还是个人，安安要是和黎星帆在一起，不被折腾掉半条命才怪。
「我拒绝，还有，我不是石头，你要是打算揭穿我的身份的话，就和她说我是星星。」
白鲸清扬婉转的歌声响起，安抚着因榕树震荡开裂而惊慌失措的精神体。也让怒火中烧的楼屿冷静下来，熄了赶回中心星区暴打黎星帆的心思。爷爷的，恶心到她了。
“楼屿姐。”
贝路加抹掉溅在脸上的汁液，踩着凌乱的枝丫落在楼屿附近。
“你还好么。”
直面新生领域的冲击，放任其在自己的领域内成长，简直不敢想。
“没事，安安是个温柔的孩子。”
可惜就是太软乎了，惹得什么怪物都敢往上贴。
从安焱眉心钻出来的那些白色的光扩散着，接触到收拢的树冠，好奇地挨挨蹭蹭，发现出不去，震荡。蒲公英大军立刻乌泱泱挤过来，开始缓缓啃食树叶。
温柔什么，温柔地露出獠牙？
贝路加倒吸一口凉气，头……头好冷。他该感谢当初蒲公英吸收污染的时候，没有顺便啃几口白鲸的脑袋么。
楼屿却是眼睛一亮。榕树的叶子密密匝匝的，没了就补上，一丝光也没能透出去。
有牙好啊，一口利齿才不会轻易被欺负。
第71章 忧虑
安焱坐在蒲公英丛里，支着下巴发呆。
小黑像是被吓到了，金瞳瞪得溜圆，正警惕地躲在安全屋里观望。
至于观望什么……
蒲公英大军在作妖。
它们把根从土里拔出来，上蹿下跳，再塞回去，把脑袋倒扣，装蘑菇，和其他蒲公英互殴，打得满地茸毛，瑟瑟发抖抱团取暖，捂着脑袋大喊大叫……不至于，它们没有嘴。
安焱这样想着，蒲公英瞬间裂开一口白牙，开始扼住自己的花茎呕吐，吐出颜色各异的泡泡来。
泡泡落在地上弹两下，然后飘起来，漫天飘散，顺便糊了安焱一头一脸。复杂的情绪扑进她的脑子里。
欢快、惊喜、愤怒、恐惧。那感觉，就像是公园里，草坪上，熊孩子成群结队地跑过，手里都拿着泡泡机。
自己大概是在楼屿姐怀里睡着了，希望快点被叫醒，这个梦真是天真烂漫得……可怕。
「好了，别在壳里待着了，睁眼看看外面」
眉心一暖。
楼屿姐在叫她，安焱挣扎了片刻，睁开眼。
咦？她怎么还在梦里？
“这是你的领域，安安，恭喜你进阶3S。更值得庆贺的是，小猫长出了爪子。”
一只小白爪凭空出现，朝楼屿亮了亮寒光闪闪的利爪示意。
“不是指这个。”
楼屿哭笑不得地托住小棉花爪，捏了捏小黑粉粉的肉垫。
“我说的是，你的蒲公英。”
安焱抠了抠掌心，不明所以。
“你若是净化系，联邦所有人都会捧着你，护着你，因为你对他们有用且无害，但蒲公英的能力实际上是吞噬，这意味着，你有了利爪和钢牙，而那些依靠着强大的精神力，几乎不死不灭的3S级有了天敌。”
“就这？还吞噬系，3S天敌？”
安焱拎起一朵蒲公英的颈子，绒球软绵绵羞答答地垂着。
“要知道，蚂蚁多了咬死象。你觉得蒲公英无害，别人不一定这么想。”
“总之，在你能控制蒲公英的吞噬能力之前，或者说，在你强到真正能对同级造成实质性伤害之前，都不要把领域放出来。”
“小猫的爪子没磨坚实之前要先藏好，明白吗。”
楼屿把小月牙一样的小猫爪一个一个按回去。
“嗯，我知道的。”
“蒲公英还弱小时，被教训一顿，就知道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了，很懂事的。”
懂事？楼屿神色古怪，把某人的小脸向后转。蒲公英还在咔哧咔哧地啃叶子，一个个红光满面的。
“啊……这，可能是它们感觉到楼屿姐比较宠。之后我会好好教育它们的。”
安焱强行挽回，是楼屿姐好，不是蒲公英见人下菜。
“但是楼屿姐，之前蒲公英偷过黎星帆的精神体，后来是洛特斯处理的。他们不就知道了我是吞噬系？”
“那倒也不是，你忘了，黎星帆不是人类，你就当他是个长脑子的源晶好了，他的力量，不只是你，所有精神体都能吸收的。”
“那我就……”
放心了。
领域慢慢回缩，莫名的倦意侵袭了安焱的意识。
————
“把安安送到闻溪那，我不回去了，其他事情你一并安排好。”
“好。”
贝路加走近前，接住了榕树送下来的少女。
楼屿把披在安焱身上的外套取回重新穿好，又嘱咐了一句。
“给安安定制两套军服。”
“是，啊？”
少女柔软的侧脸贴着硬挺的军服，脸颊带着甜睡的红晕，感受着胸口传来的温度，贝路加收紧手臂，悄悄低头……
被重重敲了一下。
“干什么呢！没听见我说话？”
真是欠收拾了。
“是，上将。”
“可安焱只在军区待十五天，实训服就可以了，按规定不需要定制军装。”
把少女垂落的脑袋往胸口靠了靠，贝路加不解地看着楼屿。
“我说定就定，安安喜欢。”
“人睡着了你知道贴贴，敢偷亲了，也不多关注安安的想法。整天跟含羞草似的低个头能看见什么！”
楼屿伸手把贝路加压低的军帽往上抬了抬。对上他眼尾晕开的红色和漫着水雾的眼睛，又默默按了回去。
“等安安醒了，你把八套军礼服挨个穿一遍给她看，喜欢哪件都安排加急定制。”
“可是，不应该找合适的尺码先让她自己试一遍，为什么是我穿给她看？”
贝路加扶起帽檐，不太能理解。
“按我说的做，少废话。”
说起来，贝路加比洛特斯还大一岁，脑子和人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唉，是她对不起风吟。她不该把贝路加留在极东十年的。养出了个除了打仗什么都不会的笨蛋。
安安最后该不会真落到诡计多端的联邦人手里吧。
————
安焱睁开眼。
“你醒了。感觉——”
穿着白色医师服的男人在她转头看过来的瞬间，变了脸色。
安焱环视四周，确定没什么危险，低头打量了下自己，想看看是什么原因让人看见自己跟看见什么脏东西一样。
哦，头发颜色变回来了，眼睛应该也是。不过就算知道她是谁也不该是这种反应吧。她在网上风评很差？
无法理解，也没心思理解对方想法的安焱抬手，看了眼身上轻薄柔软的睡裙。
“机器人换的，我没碰你。”
那人急忙解释。
她说什么了？
折腾了一天没吃东西，又隐约被那些泡泡影响，本不想理他的安焱莫名有些暴躁。
扯住年轻医师的衣襟拽到眼前，安焱扫了眼他的名牌，抬头，眼神幽暗。
“闻、溪、医、师，给我找点吃的，晚了我就要吃-你-了。”
让蒲公英把你的脑子吃掉！
闻溪烧着了一样开始脸红冒烟，猛然后退时差点把安焱带到地上。
“你——你你你不能这样，我是蒂文家的医师，不是侍者，不能随便给你睡。”
安焱的脑子已经饿得不够用了。这人怎么说话她都听不懂的。
“和蒂文家有什么关系，你不是楼屿姐安排照顾我的军医吗。”
找点吃的都不行吗，难不成不能擅自离岗？
“我是蒂文家借给楼屿上将的，即使是将军安排！我也不会陪你的！”
闻溪捏着医师服过于敞开的衣领哆嗦着。
好饿……
“喊贝路加好了。”
安焱嘀咕着。送点营养液也好。
“你你——伊比利斯大人是真的不能满足您吗？”
安焱的指尖虚点着终端屏，误发了一串啵啵啵啵啵出去，撤回。满含杀气的眼神射向闻溪。
“再提满足这两个字就杀了你！”
简直是魔音贯耳，她差点被洛特斯缠死。
果然是欲求不满吧，闻溪耳根红透。他要不勉为其难牺牲自己满足夫人呢。毕竟蒂文家待他们姐弟很好。
“夫，夫人，我……”
“噤声。”
安焱比了个嘘的姿势。接通了视讯。
“洛特斯？”
她还以为是贝路加问她乱发什么东西。
“小猫阁下很意外是我？”
难不成是有人先他一步？
“没事挂了。”
她现在只想要饭。
“恭喜突破。形成领域对精神力消耗极大，身体也会受影响。极东的饮食你可能不习惯，我在东四区安排了人，通讯发你，有什么想吃的直接联系，一小时内送达。”
看着少女瞬间柔和下来的眉眼，洛特斯心里松了口气，紧跟了句。
“习惯了那群茸球的存在，徒然抽离，感觉心里有些空荡荡的，就像没有你在的蒂斯丹娜宫一样。”
碧波之上，浮光跃动，长长的睫羽每一次轻颤都好似在撩动心弦。
“……”
安焱低头，假做整理衣领，好掩饰自己发烫的脸。
“回去再说。”
挂断通讯，脑子晕乎乎准备联系搞点饭的安焱余光一偏，瞄到了正在解扣子的某医师。
“！！”
“你疯了吧！你也是个旅者吧，怎么就，就……”
“这么饥渴。”
差点骂人下贱的安焱及时收嘴。
“我饥渴……”
年轻医师不可置信地盯着安焱。
“夫人您不满足于只拥有伊比利斯大人，暗中勾引他的学生也就算了，如今还要污蔑是我主动献身吗！”
已经饿过劲，脑子又上线了的安焱举手。
“刚刚我就想问了，你为什么叫我夫人。”
“您是伊比利斯大人的伴侣，我不应该称呼您为夫人？”
勇气只爆发了三秒的闻溪弱弱地问。
“极东是不通网络么，你说我是洛特斯的伴侣，咳，都比说我是伊比利斯的夫人更合理一点。”
果然谣言越传越离谱，到极东这边都快扭曲了。
“所以你并不是伊比利斯大人的夫人，也不是弗兰阁下的伴侣？”
把自己储备的零食贡献给安焱，闻溪拘谨地坐在一旁，纠结了一会儿，还是不死心地问道。
“艾萨克说小猫阁下是他的妈妈。姐姐也说伊比利斯大人的发带有阁下的气息，很可能是，是你的头发。正常人都只会用伴侣的发丝束自己的头发吧。”
闻溪求知的眼睛盯着安焱，希望得到一个肯定回答，如果他猜测的都是错的，那刚刚……他会死掉的，他还不想死，就算刚刚给夫人，不，安焱睡了，他也不想死。
第72章 假面
“艾萨克的称呼……还真是独一无二呢。”
安焱牙齿咬的嘎吱作响，表情肃杀。那只小飞鼠，她就应该把他打扁，让他好好长长记性。
“你信他？不如自己长长脑子呢。至于你姐姐，我身边，闻天语医师对吧。”
深吸一口气，安焱气得眼前金星直冒，平复了好半天才没当场晕过去，压住怒火开始咔哧咔哧啃着脆巧泡芙，狰狞的样子竟和蒲公英吃树叶三分相似。
坏人，都是坏人，坏她名声，等她厉害了，都吃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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