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令烜这次听得更清楚,的确像徐白的声音。
手顺着她的腕子,摸到了她的手背。
有一条浅浅伤疤,是跟他一起受的伤。去扬州的时候,他摸过的,记忆深刻。
萧令烜站起身。
不知是太累太醉,还是脑袋挨了一下,他站起身的时候天旋地转,脚步踉跄去找电灯的开关。
揿开灯,室内光线陡然明亮,他下意识闭眼。
再看沙发上的女人,头发凌乱,衣衫破碎,一脸的惊恐与眼泪。
萧令烜走近弯腰,抬起她的脸:“徐白?”
徐白扬手,扇了他一巴掌。虽然她似用了全力,力道却很轻。
她目光里的仇恨与惧怕,浓烈到恨不能跟他同归于尽。
萧令烜胡乱套上裤子,重重摔门而出。
楼下找到祁平的时候,他的手掐上了祁平的脖子:“你他妈干了什么?”
他手劲太大,祁平的脸孔瞬间发紫,眼珠子都要蹦出来。
石铖不怕死,上前劝萧令烜:“四爷,您先消消火!”
“你知道这件事吗?”萧令烜怒向石铖。
石铖很诚实:“现在知道了。”
又道,“师座,您在流血。”
祁平快要窒息时,萧令烜松了手。
“去军医院。”他道。
石铖要跟着,萧令烜说,“你留下来,送她回家。”
又对祁平道,“你自己去监牢,领一百军棍。”
另有副官开车,萧令烜走了。
徐白是裹着石铖的军用风氅,从饭店出来的。
她呆呆坐在汽车后座。
石铖看着她这样,心里十分过意不去:“徐小姐,您回家还是去大小姐那里?”
“我回家。”她低声。
深夜,弄堂无人。
徐白想要敲门,石铖叫她别动。他知道她肯定不愿意惊醒她母亲和妹妹。
他随身带着的小匕首,在大门上拨弄几下,门栓从里面开了。
石铖瞧见她脱了鞋,悄无声息上楼去了。
回去路上,石铖情绪很复杂。
亲信中,师座最信任的是祁平。因为祁平脑子灵活、做事狠辣,又忠诚。最重要的事,师座肯定先交给祁平去办。
祁平也从来没出过差错。
最近事情多而忙,他们要收拾滕勇,要抢占罗家洋行的生意,每件事都很棘手,师座却在俱乐部无聊消遣。
祁平很着急,他把徐白接了过来。
把萧令烜送到饭店,石铖才诧异问祁平:“你做什么?”
“师座想要她。”祁平说。
石铖:“这我看得出来。”
作为忠心耿耿的下属,怎么会看不出长官的欲望?
萧令烜一向坦诚,内心的欲念也遮掩不住。
“但师座不想动手,她是大小姐的家庭教师。她肯定也不愿意,师座最讨厌在这种事上强人所难。”石铖又说。
“……这件事不做完,师座没心思忙正事。”祁平说。
石铖:“你当心弄巧成拙。”
现在,师座脑壳被打破,事情肯定不顺利,不知道算不算祁平估算失败。
这场风波,也不知何时可以平息。
萧令烜从军医院回来,头上剃掉了一块头发,缝了四针。
第二天,徐白没上工,也没打电话给萧珠。
萧珠等到了上午九点,有点着急。
萧令烜坐在楼下沙发里,萧珠也瞧见了他的头:“你怎么了?”
“小伤。”他说。
又道,“你的老师呢?”
“还没来,我派人去问问。”她说。
萧令烜沉默。
徐白那边,只说昨日回去太晚,睡过头了。
她亲自给萧珠打了个电话。
“你今天原本也只有半天的课。我刚醒,人还是迷糊的。晚上还有事,就不过去了,下次周末我给你补。”徐白说。
萧珠:“好,你休息。”
她挂了电话。
萧令烜问她:“她怎么说?”
“你居然关心我的课业?”萧珠不解,“你要干嘛?你昨天接徐姐姐出去,是做什么?”
“她怎么说的?”萧令烜猛然拔高了声音。
萧珠:“……说今天旷工,周末补。”
周末补……
就是还会来。
萧令烜提着的心,落回了几分。
这件事,简直叫他颜面扫地。
沉吟片刻,萧令烜站起身,他要去找徐白。
萧四爷这辈子都没逃避过问题。
第69章 我自己负责
徐白半下午还窝在床上。
她没有看书,只是目光放空发呆。
今天是正月初九,天气阴冷。晚上要去杏花斋赴约,萧珩要退亲。
原本是极大的喜事,却因为昨晚,徐白情绪低沉到了极致。
母亲敲门。
“岁岁,四爷的副官在门口,说四爷要见你。”母亲说。
徐白猛然坐起身。
一动,身上疼,她吸了口气。
“好,我马上来。”徐白说,“请他稍等,我还没有洗漱。”
母亲下楼,把这话告诉了石铖。
半个小时后,徐白才出现在弄堂口。
弄堂口停靠一辆黑漆汽车,宽大又气派。
后座的男人闭目养神。
徐白敲了敲车窗,待他睁开眼,她这才拉开后座车门,上了车。
“四爷。”她低声打招呼。
萧令烜看向她。
沉默。
车厢里有她身上的气味,如想象中香甜。
“昨晚……”
“四爷,昨晚很抱歉,我不该打您一巴掌。”徐白先开了口。
她脸色苍白,但声音镇定。一如她初次去他那里找差事,看得出她很紧张,可她把这些紧张都压得很好。
她说话,礼貌周到,尾音略微拖长一点。
“我知道,您当时喝醉了,误会我是其他人。我不该睡着,没有来得及解释。都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件事我也有责任。”徐白道。
萧令烜又沉默。
徐白还说,“昨晚,其实也没真的发生什么。”
萧令烜轻轻吐了一口气:“你这么想的?”
“是。”徐白说。
“很好。”萧令烜道。
声音冰冷,意味不明。
“此事总归有点尴尬。”徐白又道,“我理解您可能不想见到我,我请一周的假,可以吗?”
“可以。”萧令烜道,“如果你想要什么补偿,可以提出来。我的人把你骗过去,此事我承担。”
徐白:“咱们达成共识,我就很满意。我仍珍惜这份差事,我也知道四爷您对我并无那方面的想法。咱们说通达了,就是最好的补偿。”
萧令烜微微颔首。
徐白:“我先回去了。”
“徐白。”
“您说。”
“你确定,昨晚并没有发生什么?”他问。
徐白心中一突。
“没有。”她答,非常肯定,没有半分迟疑。
“亲吻不算?”他又问,“在你眼里,亲吻什么也不算?”
徐白梗住。
“这是稀松平常的事吗?”他还问。
徐白:“您觉得呢?”
萧令烜脸色肉眼可见难看。
徐白见他沉默挺长时间,似乎没话要说,便道:“再见四爷。我请假的事,也会打电话告诉阿宝。”
她阔步回了家。
徐白坐在书桌前,手指松了又放,放了又松。
她以为局面会无比糟糕。
然而,绝境中也有生机。
今天是徐白和萧珩退婚的日子,这段关系要结束了,她身上少一个负担。
下午四点,徐白还没有更衣梳妆,萧珩就来了。
他拿了地契、支票。
“给你的。”他说。
徐白先看地契,是新建的小洋楼,那边虽然位置偏,但洋房都是簇新的,距离妹妹学校更近。
四万大洋的支票,则是萧珩自己签的。
“已经跟银行打过招呼,这个支票开给你的。”萧珩说,“我已经在银行报过了你的名字,你不用排队等就可以转存。”
徐白道谢。
她心里隐约感觉不太对。
不是说,这笔钱由大帅给吗?
怎么到头来,签支票的人还是萧珩?
徐白看一眼萧珩。
萧珩眉目依旧疏离,回视她,目光没有温度:“你脸色不太好,不舒服吗?”
“不是,没怎么睡好。”徐白道。
萧珩:“你紧张?”
“心里有事就睡不着。”徐白说。
萧珩不再说什么。
他送完了支票,却不是等徐白一起去饭店。
他说:“汽车在门口,副官会送你。你慢慢梳妆,我先去餐厅,接我父母。”
徐白点头。
她眼皮不停跳。
她又看那支票。
徐白把它放在抽屉里,上锁,开始更衣梳妆。
她脸色真难看。
化妆的时候,徐白突然发现自己颈上有个红痕,像是……
方才,萧珩好像盯着她这里看了好几眼。
徐白呼气、吸气,来回七八次,才把乱七八糟的愤怒抛开,继续化妆。
她上了个淡妆,更衣,下午五点半才出门。
等她赶到杏花斋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
大帅似乎也是刚到。
远远的,徐白瞧见萧珩和大帅在回廊上聊天,父子俩心情似乎都不错。
一场退亲,搞得如此隆重,比结亲还要慎重。
明明是离散,却又人人满意。
徐白想到这里,没觉得可悲,而是有点好笑。
大帅和萧珩往包厢去了,徐白没喊他们,只是随着副官往里走。
路过方才大帅站的地方,徐白目光敏锐,发现了一个什么东西,掉在旁边的枯草上。
她弯腰捡起来。
是一个玉质的护身符。
一般都是贴身戴着的。
大帅丢了这个东西,估计很着急。徐白就把它捡起来,放在自己大衣的口袋里。
她稍后一步进包厢。
大帅和萧珩却不在,不知他们从哪里拐弯了;包厢内,只大帅夫人。
大帅夫人脸上笑意浓郁:“岁岁,坐伯母这里。”
徐白坐到她身边。
“往后,你时常到帅府去玩。你是个懂事的好孩子,伯母很疼你的。”大帅夫人说。
徐白微笑,非常得体:“伯母别嫌我叨扰,我肯定常去问安。”
“岂会?”大帅夫人笑道,然后褪了手腕上的一只翡翠镯子,“这个送给你。”
“伯母,不用……”
“收下吧,这是我的心意。”大帅夫人说。
徐白便说长辈赐不敢辞,说了几句感谢的话,没有过分推辞收下了这个镯子。
片刻后,萧珩和大帅才进来。
两人脸上也带着几分喜悦。
徐白站起身,恭敬叫了声大帅。
她想把护身符给大帅。但大帅与她闲谈起来,不好打断,竟是一时没机会说。
侍者陆陆续续上菜。
萧珩走到徐白身边,对她说:“岁岁,你出来一下,我有句话单独跟你聊。”
“就在这里说吧。”大帅夫人道。
萧珩:“一句私密话。”
他先走出了包厢,还取走了徐白的大衣。
徐白跟着他出来,他把大衣披在她身上。
萧珩没有在门口聊,而是领着徐白,绕过回廊往后面竹林拐。
他们站的位置,正好是包厢的后窗处。从他这个方向,可以瞧见大帅坐着的地方。
“岁岁,你今天开心吗?”萧珩问她。
第70章 少帅的毒
夜风冷,寒意从袖底沁入,直上心头。
徐白听了萧珩的话,没有任何情绪回答他:“我今天很开心。”
“看着不像,心事重重。”他道。
他的声音,比夜风更凉。
吻她的时候,呼吸也是炙烫的。然而离开几步之遥,徐白就感受不到半分温暖。
“我自己的私事,不与这件事相关。”徐白道。
“你的私事,跟我四叔有关系吗?”他问。
徐白猛然看向他。
灯光在树影之外,萧珩的脸在暗处,表情看不真切。
“没有关系。”徐白看向他,“我自己的事,和任何人都无关。回去吧。”
萧珩拉住她的手。
他没动,而是指了指包厢的窗口:“岁岁,你看。”
徐白顺着他的手望过去。
大帅正在与夫人闲话,谈不上多开心,表情却是难得放松。
“我很讨厌旁人替我做主。”他对徐白说,“不管是我的父母,还是你。我的婚姻,你们都替我决定好了。”
“我决定不了,在这件事里,我比你更弱……”
她的话说到这里,声音突然被定住,因为萧珩抬起了枪。
距离有点远,匣子枪又太沉重,可他一只手举起来,恍若不觉。
几乎只是一个呼吸的瞬间,扳机扣动。
徐白顺着那子弹滑动的方向,瞧见包厢里的大帅萧令烨,一头栽在餐桌上。
后脑一个黑洞,隐隐冒烟,血半晌都没有沁出来。
萧珩的手何时微微一动,是被匣子枪的后座力带的,徐白的身子也重重一颤。
人落入了他怀里。
一声枪响后,是万籁俱寂。
片刻才是大帅夫人撕心裂肺的哭喊。
徐白被萧珩带着,闪到了假山之后,匣子枪被他顺手扔进了金陵湖。
大帅夫人的哭喊,招来了大帅的副官。
声浪越来越急,徐白透不上气,她的呼吸似乎被一只手重重捏住。
萧珩附耳:“你是我的帮凶了,岁岁。”
徐白站不稳。
萧珩搂住她的腰:“听说,同流合污的感情,更长远深邃。往后,咱们是一条心吧?”
又说,“不会有人相信我杀了大帅。一旦有了风声,我可以脱身,你可以吗?你母亲、你弟妹,会不会被你牵连?”
徐白定定看着他。
假山后的翠竹,被寒风吹得簌簌,竹影如鬼魅招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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