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见一个年轻人推开了门。
他手里拎了个网兜,里面装了一盒子巧克力、六瓶罐头和一些水果。
扫了眼室内,目光落在师姐脸上:“顾医生,上次多谢了。一点小心意。”
又道,“我下午就来了,听说你一直有手术,这会儿才下来。我不打扰吧?”
师姐已经站起身:“治伤是分内事,真的不用客气。”
话这么讲,语气却有点严肃,非常客套与排斥。
年轻人颔首:“我先走了。总之,多谢顾医生。”
他放下网兜,转身带上门走了。
师姐微微蹙眉。
徐白悄声问:“谁呀?”
“不认识。倒在我们医院门口,这么长的伤口。当时几名医生都有手术,正好我空闲,就被拉去顶包。”师姐比划了下腰腹处。
徐白:“不像善茬。”
“可能是帮派的。”师姐说,“我是医生,不是救世主。最怕病人过多感谢。把我架太高,我就下不来了。”
徐白失笑。
她又说,“穿长衫呢,不一定是帮派的吧?”
虽然长得高大结实,五官却是干净秀气。
“你知道何岩吗?他穿长衫,底下人都学他。”师姐道。
徐白:“我知道。”
何岩是萧令烜下属,她在同阳路见过几次。
印象不算深刻,因为他比较内秀低调,不像周霆川那么烧包,也不像苏宏那样话痨。
“……你两耳不闻窗外事,怎么会知道何岩?”徐白又问。
“帮派大佬,怎么会不知道?报纸也会写他。他垄断了洋行的进货,商会那边都要看他脸色。”师姐说。
徐白:“……”
原来,萧令烜暗中又做了很多事。
世人都知何岩掌权帮派,却不知道他出身福州教官营。
“刚刚那个人,说不定就是何岩手下。”师姐说。
徐白没说什么。
她拿了药、吃了点东西,就回家了。
叫母亲熬些大骨头汤,又做点心。徐白翌日带去同阳路,投喂阿宝和小狗眠眠。
阿宝吃得开心;看小狗吃骨头汤泡饭,更开心了。
“……你染了风寒吗?”萧珠瞧见徐白吃药,问她。
徐白:“不是。”
“你什么病?”
徐白悄声告诉她。
萧珠听了,感叹说:“长大也好难。我要是个男的就好了。”
徐白失笑。
她们上课的时候,小狗在脚边滚来滚去,不知怎的把徐白的手包扒拉到了地上,枕着它睡着了。
徐白下工时,它都没醒。
“……算了,我手包里也没什么,让它睡吧。”徐白说。
她的药,家里还有一包。
萧令烜晚夕回来,来看萧珠。
萧珠抱着狗,把骰子扔给它玩,一人一狗那么小小的,但玩得开心极了;而萧令烜,一眼瞧见地上徐白的手包。
她总用这个手包,装些零碎。
他捡起来,拍了拍:“你老师还没走吗?”
竟有点期待。
“走了。她落下的,不重要。”萧珠说。
又很警惕,“你干嘛总是问她?你想做什么?”
萧令烜随手把徐白的手包塞自己大衣口袋。
他口袋深,足以装进去。
走过来,敲了下萧珠脑袋:“没大没小,居然问着我了。”
“你不许胡来!”萧珠更添谨慎,小脸板了起来,“你不要欺负徐姐姐。”
“我怎么欺负她?”
“你要是追求她,她不敢拒绝你。这就是欺负。”萧珠道。
萧令烜站直。
他的表情,从轻松到严肃。
静静看一眼萧珠,他黑眸锋利:“胡说什么?”
萧珠与他有同样的黑眸,黑得似墨化不开:“你自己想想。不管是年纪还是地位,你在她面前,是不是占尽了优势?
你心里很清楚,稍微伸一下手,就可以捏住她的咽喉。我是小孩子,我很懂‘身不由己’。”
“我让你身不由己?”萧令烜冷笑。
萧珠:“不是你,而是我很清楚我小。徐姐姐也渺小,她也知道。”
地位不对等,就谈不上“追求”。
这是一种霸凌。
萧令烜静静站在那里,沉默良久,突然问闺女:“你叫我什么都不做,只等?”
“你如果等不起,可以找其他人。”萧珠说,“你找女人很容易,你自己讲的。”
又道,“周霆川做了多余的事。反正,你再找新鲜的,也像喝水一样简单。”
萧令烜指着她的额头,将她推搡着跌在床上:“吃里扒外!”
萧珠仰面倒下,半晌都没爬起来,气得又要跳脚。
萧令烜原本想送回手包,找机会去见见徐白。
也许还可以请她吃宵夜。
萧珠一番话,他上楼去了。
点燃香烟衔在嘴里,翻着她的手包,似翻阅她的生活。
简简单单。
有一包药。
他拿给石铖:“去问问军医,这是什么西药。”
石铖应是。
片刻后回来,告诉了他药名,说妇人科用的。
“……医院给妇人开,还挺有名的,不少阔太太用。”石铖说。
萧令烜慢慢抽烟。
石铖觉得他没听懂,又道:“不给年轻女孩……”
“我知道。”萧令烜打断他。
他又没老糊涂。
石铖没忍住:“四爷,徐小姐她……”
“你是想说,她真会装蒜,还是真对我没意思?”萧令烜语气冰冷,反问。
石铖立马闭嘴。
萧令烜心口闷疼。
那晚的事,她是介意的,但她把界限划得清清楚楚。
他给了她半年期限,已经过了,她也没有再提,更不会叫他负责。但她会告诉医生,她已经是妇人。
她什么都懂。
她仅仅是不愿意承认她是萧令烜的女人。
萧令烜倏然站起身,把椅子踢开。
阔步下楼时,脚步极重,像极了徐白发烧那个上午,他怒气冲冲去高安弄的破房子找麻烦。
他对石铖道:“去雨花巷。”
又道,“从后门进去,我要找她。”
第141章 喜欢我吗?
萧令烜杀到雨花巷时,徐白还没睡。
今晚难得暖和,是晚秋最后的余韵,空气干燥清爽,蛩吟混合草木清香,散在夜穹之下。
徐白与冯苒搬了两张藤椅,坐在屋檐的长廊上闲聊。
主要是聊冯苒的婚事。
“……除了我姨母,其他亲戚都只是薄礼。很过分,当年我们是正常出礼的。”冯苒说。
徐白:“人走茶凉。我们家倒霉时,除了舅公借高安弄的旧楼,其他亲戚都跑得远远。”
“这世道,变得太坏了。”
便在此时,院门被敲响。
时间不早,冯苒笑说肯定是妹妹,又来请教功课。
徐白爬起来开门,便瞧见了萧令烜。
他面颊被琼华镀了一层银霜,越发冷厉。
她不由后退半步:“四爷。”
萧令烜浑身散发冷气,声音格外低沉:“有话同你说,叫其他人避让。”
徐白:“是。”
她回头,对冯苒说,“你去正院和西西住。”
冯苒看着萧令烜,又看向徐白,想要开口。
她真是不怕死,面对萧令烜也敢替徐白出头。
徐白已经用力捏住了她的手:“去吧。别说什么。”
冯苒被捏疼了,这才出去。
走到院门口,她还是忍不住说了话:“四爷,别为难岁岁。她有什么不好的地方,您担待一二。岁岁对您和阿宝都很忠诚。”
萧令烜没回答她。
他径直进了院子。
冯苒出去,徐白就虚掩了院门,随着萧令烜往里走。
她在家里穿一件睡裙,外面罩小短袄。一双小腿露在外面,上身似过冬,下面似过夏。
肌肤白,又被庭院的月华一照,越发冷白。
萧令烜在客厅沙发里坐下。
徐白犹豫着,立在旁边,直到他说:“你坐下。”
徐白不好与他同坐,搬了小锦杌,坐在沙发旁边,靠着沙发扶手不远不近。
萧令烜审视她:“不冷吗?”
“还好。今晚挺暖和,可能要变天了。”
“小日子应该多穿一些。”他说。
徐白一时哑然。
他杀气腾腾来了,竟是为了关心她的小日子?
他又怎么知道?
是手包里的药吗?
表情如此严肃,话却不是特别冲。
“徐白。”他叫她。
徐白坐正几分:“您说。”
“问你一个问题。”他的手指,轻轻敲击沙发扶手,“你很讨厌我吗?”
徐白抬眸。
灯光下,他黑眸越发明亮,似两轮冰魄,亮得又冷又渗人。
“没有,我从未讨厌过您。”徐白一直攥着手指,说话还是平常的腔调。动听,节奏很有韵味。
她答完,室内沉默。
沉默如水蔓延,快要令人窒息,徐白又忍不住开口:“您是我的贵人。没有您,我如今不知过得多糟糕。
‘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无人识货,哪怕我自负有些学识,也无容身之地。”
萧令烜静静看她。
她只与他对视一眼,就快速挪开目光。
“既然你不讨厌我,怎么总装不知情?”他半晌才开口。
徐白视线落在自己膝头,没抬眼。
“不知道我心里有你?”他问。
徐白的心猛然起伏,跳得她耳朵里能听到动静。
她一时口干舌燥,无法言语。
男人已经托起她下颌,强迫她抬头,看向他的眸。
指腹粗粝,带一点刮擦的触感,徐白浑身颤了下,又想要躲开。
她只得看向他。视线里有头顶灯光照射下,修长眼睫落下的阴影。
“知道吗?”他固执问。
徐白嗯了声:“知道。”
萧令烜心头的烦躁,似被吹进了一点凉风,他舒畅了很多:“既知道,为何总逃避?”
他指腹的触感,一直叫徐白想要颤栗。
她偏头,挪开了。
萧令烜顺势松了手。
“四爷,我以为我们说清楚了。”徐白说。
“正月初八那夜的事,说一说就能了结?”他又有点恼。
“我当做无事发生。”徐白道。
萧令烜沉下脸:“你都见了血。”
徐白很想说,让女人“见血”,对你不是平常事吗?
“……它不重要?”他又问。
徐白:“你也见了血。”
“是同一件事?”
“您给了很多好处。而且我们说妥,此事翻篇不提的,四爷。”徐白道。
萧令烜再次沉默。
而徐白,这次没有在沉默的空隙里,没话找话。
她坐在那里,似立在一口美丽的深潭边。她很渴,又热,很想跳进潭水里泡着,大口大口饮水。
这样会很舒服、很安心。
可她也知道,潭水太深,她下去了就再也上不来,她会被溺死。
她没这本事。
不管是应付男人,还是正常恋爱,都是她未曾涉足的学识。她也无经验可参照。
死在深潭里的女人,绝不止她一个。
“喜欢我吗?”萧令烜突然再次开口。
徐白闭了闭眼。
她知道命运在推她,很用力,势必要她入潭,死无葬身之地。
她心中悲凉。
没回答,她只是看向他。
萧令烜也在看她。黑眸里,有非常浓郁的期盼。
对视的这一眼,耗尽了他全部克制。
萧令烜用力将她拉过来,抱紧了她。
徐白贴在他怀里,没动。
他的手臂很重,肌肉的坚硬贴着她,勒得她生疼。
她没吭声。
拥抱后,他捧住她的脸,吻上了她的唇。
淡淡烟草的清冽,笼罩她,她的手扶住他肩膀。
越吻越深,徐白几乎被他压在沙发上,一颗泪落在唇边,他尝到了眼泪的咸湿。
唇分开,他的理智所剩无几,手指去揩她眼泪:“别哭。”
“你想要我,是吗?”她问,声音抽噎了下。
软软颤颤的一句话,似冰水泼在他心头,把他浑身燥热都熄灭了。
“……不,我今晚不是来做这事的。”萧令烜道。
掌心胡乱抹了抹她的眼泪,他的声音越发慎重,“我不是来欺负你的。”
他只是对她的逃避,很生气。
第142章 她的真心
萧令烜将她搂在怀里。
徐白没动,静静依靠着他。
两人都没再言语。
“……跟我谈恋爱,怎样?我也想学学新派的人。”他轻声对徐白说。
“好。”徐白的声音很轻。
萧令烜笑起来。
眉目舒展,吻了下她的唇。夜渐深,他依依不舍松开了她,回去了。
徐白很晚才睡。
睡得太迟,小腹坠痛,她辗转反侧,只小睡了片刻。
冯苒天还没亮就偷偷摸摸回了小楼,来敲徐白房门。
“进来吧。”
冯苒先小心翼翼瞄一眼。
还好,四爷没留在这里过夜——想想也不太可能,岁岁不会答应。而四爷,如果想要强迫她,也不会拖延到今时。
徐白洗漱,冯苒倚靠门框,一边梳头一边和她闲话。
“你是喜欢四爷的,对不对?”冯苒问,“你不提,我怕你烦,也没问。”
太了解徐白了,冯苒从蛛丝马迹里,看得出徐白对萧令烜的动心。
徐白默默吐掉了口中的牙粉,对着镜子轻轻颔首:“烈酒会上瘾。哪怕明知千般不妥,还是会沉醉。”
知道他风流。
也听他亲口说,不会收敛品行。
“……你现在,是打算怎么办?”冯苒问她。
“他不会长情。”徐白说,“而我,的确渴望一段感情。他愿意跟我谈恋爱,我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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