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刚查了半天。”汤泽低声道,“今晚走好不好?赶上明天可以去登记。”
宋明珠有点诧异:“可是还没收拾好啊。”
“我还卖了两幅画,只是粗略的稿子。等画完了,我应该还是要亲自来一趟。那时候过了年,天气更暖和了,我们在一起来。说不定,还可以叫上亲戚朋友。”汤泽道。
宋明珠:“我阿妈上次打电话说,爸爸在北京玩了几天,她可羡慕了。那过了年带我阿妈一起来。”
“好啊。”汤泽说,“那收拾收拾,咱们乘坐晚上九点的飞机,我来订机票。”
“好匆忙。”宋明珠道,“阿泽哥,你没其他事吧?”
“我一直都是说走就走。”汤泽道。
宋明珠只得随了她。
她自己的衣服已经打包好了,汤泽则收拾了两个行李箱,把自己那些名贵的衣服、手表,随便往箱子里一塞,盖好了。
等快递员过来拿走了宋明珠的快递,汤泽检查了下门窗,然后把冰箱里所有的东西都掏出来,又把厨房检查了一遍,断了所有的水电。
将大门反锁,从厨房搜罗出来的东西,给了门卫,汤泽在大门口上了网约车,和宋明珠往景德镇赶。
一路上,他很沉默。
然而他一向话不多,宋明珠没察觉到异常。
上了飞机,宋明珠很困顿,倒头就睡了,一路睡到了景德镇。
汤泽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心里是沸反盈天,不知道接下来的风雨,宋明珠怎么面对,如何承受。
他心里特别悲怆。
到了机场,汤泽和宋明珠拿到了行礼,宋明珠往打车的地方去,汤泽却在看手机,然后拉住了宋明珠:“直接出去吧,二胖来接我们了。”
“二胖?”宋明珠有点吃惊了。
若是孙二胖来接她,怎么都会告诉她一声。
可是没有。
“你怎么和二胖联系了?”宋明珠开始回味汤泽今天的不同寻常。
她信任他的时候,没有多想;一旦信任破了个小口子,就似藏不住般,一个劲往外倾泻,处处透着可疑。
突然要出发,突然说什么奇怪的星座,甚至没有求婚就要和她结婚,连个戒指都没买就拉她回乡登记。
汤泽是北京人,如果他真的看重日期,他们明天可以在北京登记。
现在已经晚上十二点了,孙二胖那个懒货居然在寒冬腊月过来接她。
她又不是什么公主,不能自己打车回家吗?还非要来接。
所以,孙二胖如果不是吃错了药,依照他性格,他是绝对不会来的。
“怎么回事啊阿泽哥?”宋明珠见汤泽不回答她,又问了一句。
汤泽拿了行李,只说:“走吧明珠,门口不给停车,咱们得快点。”
他们俩出来的时候,孙二胖的车子刚刚开过来,大概是他的车子一直停在附近,待汤泽拿到了行李,才通知他过来。
孙二胖一向嬉皮笑脸的脸上,有种从未见过的肃然。
他看到宋明珠时,俨然是要哭了,眼睛里像是含了一点泪。
宋明珠不明所以。
“二胖,你怎么这么晚过来接我?”宋明珠尽可能不疑神疑鬼,笑着问她。
“明珠,你阿妈不太舒服,住院去了。”孙二胖道,他的声音有点嘶哑。
宋明珠的血一下子退得干干净净,脸上一片煞白:“我阿妈怎么了?”
孙二胖的眼神很躲闪:“我也不是很清楚,送到手术室了,估计这会儿已经做完了手术。明珠,你要相信医学,没事的。”
宋明珠有点打颤。
汤泽已经把行李放到了后备箱,过来搀扶住了宋明珠,将她半抱着上了汽车。
“阿泽哥?”
“我是怕你难受,胡思乱想,才没敢跟你说。”汤泽道,“二胖打电话给我的。”
宋明珠迫不及待想要见到她阿妈。
“二胖,我阿妈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上车,宋明珠再次追问。
孙二胖支吾了下,才告诉她:“应该是脑出血。你阿妈不是一直有点高血压吗,这个引发的。”
宋明珠的手在发颤。
她阿妈那么年轻,怎么会突然发病?
“没事,明珠,现在的医疗真的很发达,这种病很容易治,你别担心。”孙二胖又道。
说罢,他不再开口,车子也开得很平稳,很怕出事。
已经过零点了,路上几乎没什么车,空旷得厉害。
宋明珠的太阳穴一阵阵乱跳,非常心慌。她知道现在的医疗很发达,也知道任何的病都有治愈的可能性。
但是她慌。
她心里说不出的难受,让她的胃都在慢慢收缩、挤压,因而她很想吐。
她忍着难受,然而车子刚刚在医院的外面停下时,宋明珠迫不及待推开了车门,趴在路边,把在飞机场吃的晚饭,以及飞机上提供的点心,全部吐了出来。
汤泽急忙下车。
孙二胖的车子里有瓶水,已经喝了一半,他还是递给了宋明珠。
宋明珠漱口,半晌直不起腰。
“怎样了?”汤泽搂抱着她,“还能走路吗?”
宋明珠把水瓶给了汤泽,让他倒在她的掌心。
水一直放在开着暖气的车子里,并不是特别凉。宋明珠用来浇脸上,湿润的脸被寒风一刮,冰冷刺骨,她轻轻打了个寒颤。
她稍微舒服了点。
孙二胖在路边随意停好了车,带着宋明珠和汤泽去手术室那边。
家里的亲戚来了很多人,把手术室外面那点位置,挤得水泄不通。
一看到她,他们个个露出了哀痛的表情,就好像宋明珠的妈妈不是在做手术,而是已经死了一样。
这种表情,让宋明珠汗毛倒竖,她有点想要发抖。
她的小姨挤到了前面,一把抱住了她,呜呜哭了:“明珠,明珠你还有我们呢,别怕没事的,还有小姨!”
宋明珠被她抱紧,心里更慌了。
“医生怎么说,还没有出来吗?”宋明珠问。
此刻,她很想见见她爸爸。
她在人群里搜寻,却没有看到她爸爸的影子。
宋明珠问:“我爸爸呢?”
众人的表情更沉痛,小姨的眼泪落得更甚。
医生出来,又说要再次签字。
这次,仍是宋明珠的大舅舅去签字的。
宋明珠问孙二胖:“二胖,我爸爸呢?怎么是我舅舅在签字?”
孙二胖快要哭了出来。
汤泽走过来,搂住了宋明珠:“明珠,你跟我来。”
他把宋明珠带到了楼梯间。
楼梯间很冷,冷风一个劲往里灌,非常不舒服。宋明珠有种一头雾水的感觉。
孙二胖也走了过来。
“明珠,你、你不要慌,你要有心理准备。”孙二胖的声音非常艰涩,似乎每句话都说得无比困难。
“我不慌,你说。”宋明珠道。
她快要急死了,孙二胖却还吞吞吐吐的,让宋明珠心里非常焦躁,恨不能踢他一脚。
他平时油嘴滑舌的,什么事都藏不住,这会儿怎么结巴了?
宋明珠只感觉所有人都在跟她作对,格外的难受。
爸爸到底哪里去了?
难道,他也发病了吗?可是她爸爸没什么病啊?
还是去买什么去了?
“明珠,你阿妈不是自己发病的,她是受了刺激。”孙二胖道,“你爸爸他……”
第47章 两截人生
宋明珠的人生,被割成了两段。
以孙二胖的这番话为点,生生把她劈成了两截。
孙二胖告诉她:“明珠,你爸爸出了车祸,被送到医院没有抢救过来。你阿妈听到消息,受不了血压急剧升高,突发脑出血……”
宋明珠耳边嗡嗡的。
她像是没听清,又好像是每个字都听见了。
她睁大了眼睛,看着孙二胖。
汤泽和孙二胖都特别担心,生怕她一口气上不来,也要发点什么病。
宋明珠只是愣了很久。
她呆呆望着孙二胖,眼神却是空洞的:“你、你再重复一遍,我没有听清楚,你再说一遍。”
孙二胖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明珠……”
“你再说给我听!”宋明珠发出一声怒吼,声音极大,震得她自己耳膜都疼。
小姨跑了过来。
还有舅舅家的表姐、表哥,还有些什么人,都涌到了楼道里。
他们七嘴八舌围着宋明珠,说什么的都有。
宋明珠对自己说:“也许,我并不是在做梦,我梦里从来没有这么吵。”
就在大家以为,宋明珠要崩溃的时候,她没有嚎啕大哭。
孙佳慧手术很成功,接下来就是要住进ICU观察情况。
护士请宋明珠去看望她父亲最后一眼,然后家属就要安排把人送去殡仪馆。
宋明珠去了。
看着父亲的时候,父亲已经被简单擦拭过了,脸上的血迹不太明显。他已经僵硬了,眼睛阖着,脸上是清灰般的白。
宋明珠叫了声:“爸爸。”
没有回答。
她定定看着,人像是在梦游。她伸手,轻轻抚摸着爸爸的脸,摸到了冰凉的肌肤。
她又叫了声:“爸爸。”
仍是没有任何回应。
“我看好了,送殡仪馆吧。”宋明珠转身,对护士道。
护士见惯了家属们的各种反应,见怪不怪的。宋明珠的大舅舅依旧过来签字,由医院把人直接送到了殡仪馆里。
接下来就是火化。
宋明珠的阿妈住在ICU里,她每天都可以探望一次,一次半个小时。姨妈等重要的亲戚,肯定都要去,每次留给宋明珠的,只有几分钟。
父亲火化之后,就是治丧。因为阿妈还在医院,舅舅做主在市里租了个灵堂,没有接回家办葬礼。
亲戚朋友们都到市区来吊唁,顺便可以去医院看看孙佳慧。
汤泽非常担心宋明珠。
宋明珠从头到尾,都没有哭。她像是在梦游,她的眼睛不聚焦,像是看不见人似的。汤泽知道她不对劲。
治丧的第一天,宋明珠幽幽问她舅舅:“我爸爸是怎么死的?”
她两天没睡了,也不怎么吃饭,听说喝了半杯牛奶全部吐了,只能勉强喝一点水。
她的脸色发暗。
舅舅有点害怕,还是实话告诉了宋明珠:“是交通事故。有个醉鬼撞了你爸爸,然后逃逸了。要是早点送到医院,可能还有救。”
“肇事司机找到了吗?”宋明珠又问。
舅舅:“目前还没有,他那车子是黑车,没有上牌照,也不知从哪里偷来的,人已经跑了。明珠你放心,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很快就抓到他的。”
宋明珠:“抓到会判死刑吗?”
舅舅不知道。
听闻车祸好像不用判死刑,不过逃逸了,情节比较严重。
宋明珠又问:“爸爸到市里来做什么?”
舅舅一愣,这个他就不知道了。
宋明珠又去问旁边的孙二胖:“你知道吗?我爸爸平时一般不到市里来的。”
孙二胖也不知道。
那天,宋良从古镇出发的时候,有点垂头丧气的,并不是开心的样子。孙二胖值班,问他:“姐夫去哪?”
“出去一趟。”当时,宋良是这么说的。
孙二胖如实告诉了宋明珠。
宋明珠的语气,像是冬日的寒风,冷冽刺骨:“爸爸到市区来,一定是到费家。肯定是费恒东,是他买凶杀了我爸爸。”
舅舅吓一跳:“明珠,你可不能胡说。”
宋明珠:“我没有胡说。爸爸的花灯卖给了胡家老爷子,只怕是老爷子的圈子里已经传开了;爸爸的河灯得了奖,全国巡回展。爸爸正在脱离控制,他早已不肯给费恒东做任何的瓷器了。费恒东知道再这么下去,污蔑我爸爸抄袭他,就站不稳脚跟了。”
她自顾自说着。
在舅舅和孙二胖听来,是这丫头失心疯了,胡乱攀咬。
没有人接她的话,她依旧自言自语:“是他,绝对是他!”
汤泽轻轻揽住了她的肩膀,将她的头靠在自己的胸口,低低唤她的名字:“明珠,明珠!”
现在的宋明珠,像是行尸走肉。她还活着,但她的魂已经飘荡着的,没有落到实处。
宋明珠仍是眼神空空的,不看汤泽,也不看其他人。
孙二胖心里难受得厉害。
王笛和孙柯也特意跑到了市区,丢下了自己的工作。
特别是王笛,最近快要期末考试了,她其实挺忙的。校方不给她请假,她磨破了嘴皮子,终于出来了。
她抱着宋明珠,自己先哭了一场。
宋明珠仍是没哭。
王笛来了之后,她和汤泽两个人守着宋明珠。
宋明珠一直很冷静,办理她父亲的丧礼。
大家说一句“明珠节哀”,她就点点头,说“多谢”。
从头到尾,她像个没有心肺的不孝子,不流泪、不悲伤,冷漠寡淡处理着宋良的丧事。她把自己剥离了开来,细心的亲朋还是发现她不太对劲。
这姑娘眼神都是空的。
私下里,他们特别担心:“明珠一直是他们夫妻俩捧在手掌心的,没见过大世面,我怕她受不了这个打击。”
“等葬礼办好了,把阿良放到墓地去之后,送明珠去精神科看看。她这个情况不梳理,只怕她真的会疯。”
“失恋都能把人逼疯,她家里突遭横祸,她能不疯吗?佳慧还不知是什么情况,明珠不能在出事了。”
“多些人守着她。她不哭,大家更要担心。”
宋明珠姨妈家有两个表妹,还在念大学,都跟宋明珠关系挺好的。大学里还没有期末考试,表妹们仍是回家来了。
众人都操碎了心。
他们还叮嘱汤泽。
“给她弄点吃的。说说她父亲生前的事,让她哭出来。哭出来回了魂就没大事,否则真说不定。”
“再不吃饭,她就要进医院去挂水了。”
王笛急得直哭。
哭也没用,宋明珠愣愣的。她的心在另一个世界,她还没有从应激状态里回过来,无论王笛和汤泽怎么使劲,她仍是呆呆的。
丧礼的第三天,费恒东一家才来吊唁宋良。
费恒东一来,宋明珠立马站起身。
汤泽怀疑她要闹事。
宋明珠没有,她只是走到了费恒东面前,定定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我知道是你,是你害死了我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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