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里的釉色
作者:明药
简介:
宋明珠身为薄胎瓷的传人,对古老的工艺充满了偏见。父亲的执着、辛劳,在她看来都是古板。直到父亲出事,她亲手接过了家传的工艺,才知道薄胎瓷四十多道工序里,每一道都凝固了智慧和心血。技艺需要传承,釉与她,一起被打磨、焚烧,锻炼成最美的样子
第1章 重逢初恋的他
“宝宝们,我现在是在瑶里古镇。你们知道瑶里在哪里吗?”
宋明珠正在围观一位小网红直播。
她不是在手机上看,而是在现场。
此刻,她也在瑶里古镇。
一家名叫“清风斋”的小店,坐落在古镇的步行街上,装修精致,瓷器饰品也非常漂亮,引来了不少游客。
小网红身材小巧,一口很软糯的普通话,正对着镜头,向她的粉丝们介绍她所在的地方:“对,瑶里古镇在景德镇市。宝宝们,我这次到了景德镇,看到了非常多、非常漂亮的瓷器,大家留言,我截图抽奖,送给你们哦……”
宋明珠在网上看过直播,现实里还是头一回见。她没见过世面似的,盯着人家瞧个不停,直到小网红也瞧见了她。
小网红冲她笑了笑,继续去直播了。
宋明珠回神。
店里的老板娘正在结账,没留意到她,故而她戴上了墨镜,随意拿着一个瓷器娃娃,凑到了结账的队伍里。
现在是七月,学生放假了,古镇的旅客也变多了。
多半是年轻的身影,个个活力十足,购买力却不是很强。
“老板娘,这个多少钱?”宋明珠问。
这家清风斋的老板娘叫孙佳慧,今年四十五岁,干练利落,保养良好。
老板娘正要回答,又觉得声音耳熟,抬眸看了眼顾客。
然后,老板娘拉下了脸:“你又作死!怎么这会儿才到家?”
她说的是方言。
瑶里的方言,类似徽州古语,绝对是中国方言里最难懂的几种方言之一。
宋明珠冲她嘿嘿笑,摘了墨镜:“阿妈。”
“瞧你一脸汗。”孙佳慧没好气白了眼她,“别挡路,人家还要结账呢。”
宋明珠乖巧往旁边让了让。
“阿妈,我先回家了,我爸爸在家吧?”她见店里生意不错,她阿妈一时半会没工夫和她说话,索性抬脚往外走。
孙佳慧忙着应付客人。
百忙之中抽空,看到了女儿活泼的身影,只背了个双肩包。
孙佳慧喊了声:“明珠,你行李呢?”
宋明珠已经溜出门了。
瑶里古镇是个极好的地方,风景优美,空气清新。
旅客比不上江浙古镇,却也不会清冷。中国就是人多,哪里做买卖,都能有口饭吃,总有人会来光顾。
宋明珠是土生土长的瑶里人。
瑶里,曾经因瓷窑多而闻名,他们祖祖辈辈以生产瓷器为生。改革开放之后,生意多变通,市里把瑶里划为了特色小镇,保护了起来。
他们整个小镇都是风景区,进来要收门票的。
宋家在步行街后面不远处,有个小院子。
院子外面看上去古色古香,实际上里面现代化设备很完善,生活极其便捷。
宋明珠的爸爸,也是手艺人。他擅长制作薄胎瓷,乃是国家特种手艺人,享受政府的经济补贴,虽然不多。
宋明珠今年大学毕业了。
毕业之后,她与同学出去玩了一趟,游遍大好河山,一个多月才回到家。
不是她回家偷懒,而是她爸爸再三催促她回来。
她是打算玩好了,直接去北京找工作的。她原本就是在北京念的大学,同学们很多都留在了北京。
沿着步行街、顶着炎炎烈日,她回到了自家。
她家有个大院子,里面是三层楼房,上上下下约莫二十间房,非常宽敞。
一楼是她爸爸的工作室。
宋明珠掏了钥匙,打开了大门,一边往里走,一边喊:“爸爸,我回来了。”
爸爸不在。
她往她爸爸拉胚的轮车房间看了眼,也没人。
她有点疑惑。
提前打过电话的,她爸爸应该在家等着她。
宋明珠听到后院有点动静。
家里的后院,经过她阿妈细心打理,像个小花园。
她还以为爸爸也在后院,当即往后院跑:“爸爸,我……”
声音戛然而止。
明亮得有些刺眼的阳光下,一个肌肤雪白的男人,正在冲凉。
他只穿着大裤衩,裸着上身,露出他块垒分明的胸膛。他很白,一看就是健身房练出来的好身材,而不是户外运动。
宋明珠呆了呆。
男人也微愣,下意识想要抓点什么挡住自己,手边却啥也没有。
他的表情,有些尴尬。抬眸看了眼宋明珠,他目光穿过重重叠叠的光线,那般深邃而遥远。
宋明珠赶紧说了句抱歉,往屋子里退。
她脸有点烫,也许是阳光晒的吧?
她捂了下脸,咚咚咚跑上了三楼,去了她自己的房间。
房间里干干净净,爸妈知道她今天回来,已经提前打扫过了。
床上铺了凉席,放了一床单薄的空调被,旁边还有个电风扇。
空调开了,半晌温度也没降下来,宋明珠索性开了电风扇,对着它吹,脑海里却都是那沾了水的腹肌。
她摇了摇头。
“他是谁啊?”
是爸爸的徒弟,还是爸爸的客人?看他的样子,似乎是客人。
然而客人为什么要在她家洗澡?而且,家里楼上楼下都有洗手间,干嘛去后院冲凉水澡?
宋明珠很想去问个究竟,楼下传来了说话声。
她侧耳听了听,好像听到了她爸爸的声音。
旋即,那声音更大了,是在喊她:“明珠,明珠你回来了吗?”
宋明珠立马下楼。
她爸爸是个瓷痴,一辈子除了做瓷器,什么也不会。他手艺精湛,就连快要失传的薄胎瓷,他都能做得很精致。
薄胎瓷是瓷器里最难做的,它最薄只有零点二毫米,整个工艺四十几道程序,全部都要手工。
这个学都学不来,能做薄胎瓷的,都是天赋极佳,天生吃这碗饭的人。
她爸爸就是其一。
“爸爸!”宋明珠扑过去,抱住了她爸爸的脖子,把自己挂在他身上。
她爸爸宋良有点消瘦,中等个子,似乎承不住女儿这样的冲击,哎哟一声:“怪热的,我一身汗,松手松手!”
宋明珠这才松了手。
她的余光,瞥见一楼客房的房门开了,身材高挑的男人,立在门口,往这边看了看。
他穿了件白T恤,深蓝色牛仔裤,头发还是湿漉漉的,戴上了无框眼镜。
他表情淡漠,瞧见了宋明珠的目光,他只是轻轻点头。
宋良就笑道:“明珠,还认识你阿泽哥哥吧?”
宋明珠吃了一惊。
汤泽?
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都有点结巴了:“阿、阿泽哥哥。”
“你好,明珠,我不知道你今天回来,刚才很抱歉。”他的声音,也是清清淡淡的,带着几分疏离。
宋良又道:“你阿泽哥哥说,出来找找灵感,就在我这边帮忙,他住在家里。”
宋明珠哦了声。
日头偏西,她爸爸把买回来的菜都收拾了,要给女儿做大餐。
宋明珠去步行街,接她阿妈下班。
她一边走,一边想心事。
“原来是他。”她脑海里仍在想着汤泽。
要说起来,她当初励志要考北京的大学,也是因为汤泽。只可惜,她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就听说他谈了个女朋友。
宋明珠很要强,到了北京之后,没有去找过他。
他好像也不知道她在北京念书。
汤泽的外公外婆,是宋明珠家的邻居。他们夫妻俩都很普通,却生了个极其漂亮的女儿。
那位漂亮的女儿也好胜,考到了北京的学校,嫁了个有钱人,生了个儿子,也就是汤泽。
汤泽寒暑假,都要到瑶里来小住,因为他爸妈生意特别忙,他爷爷奶奶人在国外。他不到外婆家,就要和保姆在一起。
他比宋明珠大七岁。
宋明珠从小就是个漂亮、会撒娇的小姑娘,汤泽自然愿意带着她玩,宠着她、让着她。
她没有亲哥哥,汤泽便是她哥了。
从那之后,宋明珠每年都期待寒暑假。特别是她念初中,情窦初开的时候,期待里又带了三分忐忑。
汤泽是她第一个暗恋的男孩子。
只是,宋明珠初三的时候,汤泽的外公去世了,很快他外婆也走了。
从此之后,他寒暑假就不来了。
宋明珠还听说,他大学还没毕业,他妈妈就因癌症而去世了,给他留下了很丰厚的遗产。
他毕业于中国美院,一直从事绘画工作,还开过画展。
宋明珠哪怕无心,也偶然能听到别人说起他。
说的人,还是他家邻居——汤泽的舅舅和舅妈。
只是,外公外婆去世之后,汤泽跟舅舅一家不怎么来往了,他没有再来过。
汤泽一直在北京生活、工作,宋明珠也在北京念了四年书,却从来没见过。不成想,他们又在瑶里遇到了。
她心情莫名有点低落。
“他今年都二十九岁了,结婚了吗?哪怕没结婚,也该有个稳定的结婚对象了吧?”
然而,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宋明珠就这样出神,到了自家的小店门口。
已经是傍晚了,旅客更多。
宋明珠进了店,店里唯一的一个营业员不太认识她。毕竟,做营业员的人流动性很大,她早已不是半年前那个了。
宋明珠走到了柜台前:“阿妈,爸爸让你收工,回家吃饭了。”
孙佳慧点点头。
虽说还有客人,但今天女儿回来。
孙佳慧喊了营业员,让她过来收银,自己从柜台后面出来。
她又问宋明珠:“你行李呢?刚刚就没见你带行李。怎么回事,这次回来行李都不带,东西都哪里去了?”
第2章 薄胎瓷
宋明珠挽住了妈妈的胳膊。
她面上笑嘻嘻的,往妈妈身上靠,撒娇道:“放在二胖那里了嘛,他回头给我送回家。”
孙佳慧戳了下她的额头:“二胖二胖的,没大没小,那是你舅舅!”
孙二胖在小镇进出入收费站工作。
宋明珠从火车站打出租回来,出租车不能进古镇。她带了一个巨大的箱子,两个背包,热出一身汗,站在古镇门口发愁。
从门口收费处到她家,有二里地,都是铺的青砖,行李箱特别不好拖。
她还在考虑,是否让她爸爸骑电动车过来接她。
孙二胖远远看到了,就把她的行李拎到了收费站里,对她说:“你先回家,晚上下班了我给你送过去。天这么热,累不死你。”
宋明珠自然乐得轻松。
孙二胖的确是她舅舅,是她妈妈最小的一个堂弟;同时,他也是她同学,他和宋明珠同一年出生的,他们俩打小一块儿上学。
高中毕业之后,孙二胖没考上,又懒得复读,家里托关系在收费处找了个工作;宋明珠则去了北京。
几年下来,孙二胖更胖了。
她小时候还管孙二胖叫舅舅,后来孙二胖说把他叫老了,而且那些缺德的男同学会笑话他。
“再叫舅舅,我要揍你了。”
所以,她改叫了他的外号。
只是,每次她妈妈都要数落她一顿。
“知道了,舅舅、舅舅的,好像舅舅很值钱似的。”宋明珠扮了个鬼脸。
天色渐晚,古镇的光线变得暗淡。
借助这朦胧的遮掩,宋明珠问她妈妈:“阿泽哥怎么到瑶里来了?”
孙佳慧:“他说他没灵感了,最近一年多都在外面旅游。这次回来,是祭拜他外公的。
他过来看咱们,还说要画一幅你爸爸利胚的画。没想到,看了一上午,他突然问你爸爸要不要一个绘画的,他不要钱,包吃住就行。
你爸爸正缺个帮手,说不能不给钱,只是不太多。一个月一千二,包吃住。他就留下了了,已经做了两个多月了。”
瓷器的工艺程序里,有绘画这一道。
宋明珠的爸爸虽然擅长薄胎瓷,却也不是天天都做它。
薄胎瓷工艺复杂,全靠手工,价格很昂贵。一般都是有了订单,才会做。
平常时节,爸爸会去其他的瓷器厂,帮人家利胚。
景德镇以瓷器闻名世界,工种分得特别细。
拉胚有专门的拉胚师父,利胚也有专门的利胚师父。
所谓拉胚,就是制作瓷器的第一道工序:把湿泥放在轮车上,拉出瓷器的形状。这道工序,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做的。
如果拉得不好,瓷器进窑去烧,会烧破的。
景德镇的拉胚师父,一天能车出几十个瓷器,收入几百元。
比拉胚师父更值钱的,是利胚师父。
拉胚做出来的瓷器,表面粗糙。现在人追求精致,因此利胚就顺势而生了。
利胚也叫修胚,就是把拉胚做出来的瓷器精修。这个精修更复杂,一不小心修得不好,更容易烧破。
因此,拉胚师父做完工,当天可以拿钱,利胚师父却要等瓷器烧出来,没有烧破,才可以按个算钱。
利胚师父的工钱,是拉胚师父的十倍还不止。
宋明珠的爸爸,平常时节去瓷器厂帮人家利胚,一天能赚上千。
只是,不可能天天有活,一个月能有半个月的生意,就算不错了。
没活的时候,他也会自己做一些手工艺品,放在孙佳慧的店里卖。
自己做的手工艺品,他自己拉胚、利胚,绘画上色和烧制。
当然,前面几道工序,不能假以人手,后面的绘画却可以托人去画。
宋明珠虽然是学中文的师范专业,却也是从小练习画画,为了帮她爸爸上色绘画。
汤泽本身就是画家,他愿意留下了帮忙,价格又不贵,宋家自然愿意收留他了。
“原来如此。”宋明珠道。
“你还记得他吧?”孙佳慧又问宋明珠。
“……有点不太记得了。”
“你这个孩子,没记性。小时候他对你多好啊,每次来都给你带礼物,衣裳鞋袜、点心玩具的。”孙佳慧说。
宋明珠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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