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长得变了不少,对吧?”孙佳慧又对女儿道,“小时候没这么高。现在嘛,不太爱说话,也不怎么笑,不像小时候活泼。”
“长大了,还活泼?”宋明珠接腔,“那不是成了二皮脸?”
“什么叫二皮脸?”
“北京那边的方言,就是说这个人脸皮厚、嘻嘻哈哈不知羞。”宋明珠道,然后还举例,“跟孙二胖似的。”
“啧!”孙佳慧打了下她的手背,不许她说孙家的人不好。
宋明珠佯装呼痛,母女俩一路上说说笑笑到了家。
远远的,她们闻到了家中的饭香,厨房里飘出了辣椒炒肉的香味,宋明珠打了个喷嚏,同时口水也下来了。
“有好吃的了!”她道。
她在外面最想念的,就是家乡菜。
江西菜重油重辣,滋味很浓郁。江西的辣不同于川地的麻,也不同两湖的辛,它是一种很水润般的辣。
辣得更有滋味。
孙佳慧则道:“你爸爸又放了很多辣椒,医生说他胃不好,要少吃辣。”
“胡扯,哪有江西人不吃辣的?”宋明珠道。
她放开了妈妈,快步跑回了家。
厨房里已经做了好几个菜,她爸爸还在大开大合的煎炒烹炸。
宋明珠被辣椒味呛得打了好几个喷嚏,还是不停赞:“爸爸,今晚做大餐呀?”
“快出去吧,看你辣的,一会儿有得吃。”
宋明珠也受不了,咳嗽、喷嚏都来了,被辣椒味道呛得不行,逃离了厨房。
晚饭刚刚摆好,宋明珠发现有两道菜是没放辣的,一个是香菇青菜、一个是蒸蛋,摆在了西边的座位旁边。
那肯定是单独给汤泽吃的菜。
外地人一开始总是吃不惯他们本地的菜,会被辣得眼泪鼻涕齐流。
宋明珠还想问,要不要去喊汤泽,他就从房间出来了。
他仍是下午那身衣裳,胸口却沾了不少的黑灰。
宋明珠也画画,知道那是铅笔灰落下的,他下午应该是在房间里忙自己的创作。
“阿泽哥,吃饭了。”宋明珠笑着招呼他,没有之前的惊讶和拘谨,只是目光不好落在他的腰腹间,否则总能想起他的腹肌和人鱼线。
汤泽则点点头。
菜上齐了,外面传来了行李箱的声音,孙二胖的嗓子比那声音更高:“姐夫,阿姐,来接一下。”
宋良还在厨房,孙佳慧就忙出去迎接,拿了宋明珠的两个包,一起运回了家。
“明珠的行李特别沉,亏得她从北京弄回来。”孙二胖抹了把脸上的汗,喘了几口粗气,“她人呢?”
宋明珠从厨房拿了一把筷子出来:“我在这呢。”
她一边放下筷子,一边说,“我爸爸烧了肥肠,二胖你不是最喜欢吃的吗?吃了饭再走。”
二胖是个不要脸的,当即坐了起来,也不等大人挽留他:“行,吃了再走。”
孙佳慧:“……”
终于做好了满桌的菜,众人入席。
二胖也认识汤泽。小时候一到了寒暑假,宋明珠就是汤泽的,二胖约她去捉知了、摸鱼都找不到她的人。
为此,二胖没少记恨汤泽。只因对方比他大七岁,不敢动手罢了。
如今再见,汤泽一副冷淡的模样,很不好亲近。别人不主动说话,他也不搭理人。
二胖因旧恨新仇,也没理他。
宋良和孙佳慧问了汤泽几句。
他们同汤泽说话的时候,要用蹩脚的普通话,说得很累。
又见汤泽回答不怎么热情,就不再理会他,只顾同宋明珠说话。
“到青岛的时候,我同学病了两个,在当地耽误了一星期,要不然我早回来了。”宋明珠道。
“你们一星期都住宾馆吗?”孙二胖问。
宋明珠点点头。
“那不贵死了?”
“我们住的是青旅,不贵。”宋明珠说。
孙二胖又问什么是青旅。
宋明珠告诉他,就是混合大通铺。
宋良听到这里,有点担忧:“那不安全吧?”
汤泽这个时候突然开口:“还好,青旅大部分都可以分开男女,只有少数是混合住的。可以不选混住。”
宋良等人都看向了他。
他们眼底都有点诧异。
“你听得懂我们的方言?”宋明珠也非常惊讶。
汤泽:“我外公外婆说方言,从小听惯了。我说不好,但是听得懂。”
众人:“……”
宋良和孙佳慧同时想到:还好,他们没当面用方言说过他什么不好的话。
他们两口子都是厚道人,背后骂人的事都不常做,何况当面?
宋明珠:“真厉害,别人说我们的方言像外语。”
汤泽对这个褒奖,没什么特殊的表示。
他用鸡蛋羹调了一碗饭,慢慢吃着,听他们聊天。
孙二胖翻了个白眼。
他还想挤兑汤泽两句,然而对方大好几岁,他又不太敢造次。
宋明珠心中,却有种异样的感觉,整个人都有些走神了。
孙二胖跟宋明珠的爸爸喝啤酒,两杯下肚,他就开始胡言乱语了。
“明珠,你的新闻没告诉你爸妈?”孙二胖贱兮兮的。
宋明珠突然很紧张,怕孙二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什么新闻?”她妈妈已经心生警惕了,立马看向宋明珠,“你是不是闯祸了?”
第3章 她是灵感
宋明珠无端很紧张。
她知道孙二胖要说什么。
此刻,她却是很不想任何人提起此事,尤其是当着汤泽的面。而汤泽毫不知情,他似乎也对新闻感兴趣,正看着这边。
宋明珠拿着筷子的掌心一瞬间见了汗,眼珠子转了转去的。
孙二胖的确能嘚吧,就在宋明珠打算搪塞的时候,他已经开口了:“明珠谈恋爱了!”
这的确是大新闻。
宋良和孙佳慧两口子心里一时间百感交集。明珠是他们的独女,担心孩子被男人骗,也是情理之中;同时,明珠已经大学毕业了,也该到了谈恋爱的年纪,不能阻止。
“真的?”孙佳慧说不出是喜悦,还是意外,“男孩子是哪里人,长什么样子,哪个学校毕业的,找到工作了吗?他家里做什么的?”
她连珠炮似的提问,把宋明珠问懵了:“阿妈,查户口的人都没问得这么细致。”
宋良忍不住笑了。
“吃饭吃饭。”宋良打了个圆场。
然而,半分钟后,他喝了两口啤酒,自己又忍不住了:“明珠,是你同学吗?”
宋明珠:“……”
她的确是谈了个男朋友。
男朋友叫周远尧,是景德镇市区的,和宋明珠是大学校友。大二那年,他们俩有个共同的朋友,听说他们都是景德镇人,就介绍他们认识。
周远尧从认识宋明珠开始,就在追求她。
宋明珠对他没什么感觉,明确拒绝过两次,周远尧却不屈不挠的。
到了大四上学期,宋明珠的室友都谈了恋爱,独独她单身。室友们鼓励她,甚至怂恿她接受周远尧。
人都有点从众心理。
当身边所有人都谈恋爱了,自己变成了异类的时候,会有点莫名恐慌,除非这个人心智非常坚决。
宋明珠呢,从小娇生惯养,并不是个坚决的女孩子。
她就这样,半推半就的和周远尧谈起了恋爱。
室友们和男友出去开房,一开始遮遮掩掩,后来光明正大,到了大四还有人出去同居。
宋明珠却始终不愿意跟周远尧迈那一步。她觉得,自己跟周远尧不能长久,她并不是很喜欢他。
谈恋爱这件事,她寒假的时候本可以告诉爸妈的,却没提。
她甚至不太愿意提,想着将来分手了也不用解释。
不成想,却被孙二胖给戳穿了。
孙二胖之所以知道,不是宋明珠告诉他的,而是另一个极品——宋明珠和孙二胖的高中同学孙柯。
孙柯跟孙二胖是同村的,两个人关系很铁。和孙二胖不同,孙柯又高又帅,在高中就很受女孩子欢迎。
他和宋明珠一样,考到了北京的大学。
刚刚上大学的时候,孙柯也不知道发什么神经,追求起宋明珠。
宋明珠跟他熟得快能穿一条裤子了,高中她和孙柯、孙二胖成天混一起,比亲兄弟还要亲。
她自然臭骂孙柯。
孙柯这厮,也不是认真追求宋明珠。他大学里谈了七个女朋友。有甩过别人,也被人甩过。
在空窗期的时候,他就来撩一撩宋明珠。
宋明珠觉得,自己就是那枣树上的枣子,孙柯时不时拿杆子戳她几下。能打下来正好,打不下来也无所谓——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快毕业的时候,孙柯又骚扰宋明珠,甚至提出让宋明珠大学毕业之后和他一起合租房子。宋明珠这才说,自己已有了男友。孙柯不信,宋明珠让他过来,周远尧请他吃饭。
孙柯还真来了。
可见,他是真的不相信。
孙柯离开之后,宋明珠就后悔了。他知道了,肯定会告诉孙二胖,而孙二胖的嘴巴哪里是有个把门的?
果然,孙二胖很快就把这件事告诉了她爸妈。
“姐夫,不是明珠的同学,是一个学校的,那男孩子学的思想政治教育。我的天,这个专业肯定找不到工作,还不如我收费的。”孙二胖道,“不过,听说他家境还不错,是不是明珠?”
宋明珠狠狠刮了他一眼。
“看看,她还不想说。”孙二胖立马告状,“怎么了,大学毕业谈个恋爱,有什么可害羞的?”
宋明珠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脚。
孙佳慧便道:“既然谈了,又是市区的,离得不远,让他到古镇来玩玩。他目前在家里玩,还是去找工作了?”
“他要考公务员,打算在家里宅一年。”宋明珠道。
这算是承认了。
宋良笑道:“公务员好啊。明珠,你也回来考编吧,就在咱们镇上做老师。”
宋明珠:“……”
她不想,她想留在北京。
之前就计划好了。那时候想着,在北京,也许某天在某条街上,会突然偶遇汤泽。
不成想,他却跑到了古镇。
宋明珠的心情有点灰败,丝毫不想谈未来,以及那个男朋友。
她留在北京,周远尧要在景德镇考公务员,他们俩是长久不了的,根本没必要告诉父母。只需要一个契机,他们就会分手。
汤泽吃完了饭,听着他们唠唠家长里短,却不停走神。
他脑子里在构思那副画。
下午时候,他瞧见了宋明珠。女孩子一半立在阳光下,一半站在屋檐下的阴影里。光与影那样调和,让他脑海中一瞬间勾勒一幅图。
他当时就回房,已经打好了框架,晚上要把这幅画画出来。
汤泽有点兴奋。
只是他习惯了喜怒不形于色,旁人看不出来他今天的异样。
他已经两年没有灵感了。
他也不知道,宋明珠是在北京念的大学。
八年前,汤泽的妈妈癌症去世,他过得浑浑噩噩;他妈去世半年,他爸再婚。再婚的对象,就是他妈妈生前怀疑过的那个女人。
当时,他妈怀疑他爸出轨,他爸死不承认。后来证明,他妈的直觉很准,他爸的确是早已出轨了。
妈妈去世第四年,他爸爸找到了他,让他卖掉妈妈留给他的遗产——那套价值一千多万的房子。
他爸公司资金链出了问题,需要一千多万周转。如果他不同意,他爸就要从他的画廊里撤资。
他自然不同意。
那房子是他妈留下来的,是妈妈给他准备的家,他怎么可能卖掉?
他爸愤怒,说到做到,果然从他的画廊里撤资了。
画廊是他爸帮他开的,短短几年就有了名气。如今生意正好,却要关闭,对他的经济和名气,都是一种损耗。
汤泽没办法,只得卖了画廊,拿回了五十万的现款。
两年前,他打算和女友结婚,却意外发现对方劈腿。仔细查问,才知道女友不是第一次出轨了。
他的不少朋友都知道,只是没敢告诉他。
汤泽失去了画廊,失去了爱情,守着空空荡荡的房子,突然之间就开始没有了灵感。画出来的东西,怎么都不对劲。
他宅了半年,决定出去旅游。
他走了很多地方,国内、国外都去过,走走停停。
他还是会强迫自己画点东西。
然而画完了,他都会撕掉。不是他想要的,画一点灵魂也没有。他画东西,纯粹是保持手感。
他的画,没有一副是他想要画的;而他却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这种状态,直到今天下午看到宋明珠的那一幕。
那个瞬间,他一下子就知道自己想要画什么,如何构图,如何用颜色。心里干涸的泉眼,有了水源。
汤泽想要抓住这种感觉。
饭后,他没有继续陪着宋家众人闲聊,而是回房间去了。
这个夜里,他忙活了整整一夜。
一幅画,终于成型了。
画完了之后,汤泽端详着它,心里很有成就感。不管是构图,还是颜色,都是他心中所憧憬的。
画的是一位少女,立在阳光明媚的院落里,正在给花圃洒水。水珠反衬着阳光,她的黑发也反衬着阳光,一切都生机勃勃。
天已经亮了。
忙了一夜,汤泽推开了窗户,打算抽一根烟,给自己提提神。
朝阳已经升起,庭院里的凤尾花盛绽。
宋明珠正在院子里,给她家的狗洗澡。她家养一只土狗,平素总是脏兮兮的,只有她回来,才会狠狠给它洗几回。
小狗喜欢玩水,又叫又蹦跶,快活极了,弄得宋明珠满身都是水。她笑,不停让狗轻一点,一人一狗玩得很开心。
瞧见了汤泽,她似乎很不好意思:“阿泽哥,我是不是吵醒了你?”
“没。”汤泽轻吐烟圈,让它慢慢散在晨雾里。
他有些疲倦,眼皮虚搭着,心里却格外的兴奋。
“昨晚画了一幅画,所以没睡。”汤泽继续道,“等会儿吃了早饭,我再去睡一会儿。”
今天上午,宋良要去瓷器厂给人家利胚,家里没事情要汤泽做,他可以睡一整天。
宋明珠笑了笑。
她和汤泽,一个窗户里,一个窗户外,聊了起来。
聊完了,小狗也洗好了,宋明珠用毛巾给它擦了擦水。现在是大夏天,不需要吹干,让它自己乱跑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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