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以为,我会单刀赴会,前来送死吗?”
“顾训”冷着语气,一字一顿,“李酬,事到如今,我劝你束手就擒。”
李刺史心下已慌了三分,但一想到自己布下的“天罗地网”,却仍端得不为所动之态,“呵呵,状元郎不必为下官忧心,还是先考虑自己比较好……”
“是吗?”顾训微微一笑,这笑容让李刺史无端打了个寒颤,随后,更令人胆寒的声音钻入他的耳朵。
顾训放低了声音,示意他关注外间的动向,“你听。
嗖——
随着一声极快的利刃破竹之声闪过,有什么重物轰然坠地,像是从高树上砸下来。
李刺史瞳孔猛地一缩。
这是——他布置的杀手!
他惊疑不定的神经还未松懈,又听见顾训轻声道:“再听。”
又是两声破风而来的利箭锐鸣,在这万籁俱寂的庭院中,还依稀能听见利箭破喉时有人发出的惊慌低吟。
李刺史听得心惊胆战,这两箭,像是刺在了他的心里。
下一刻,不出意料,又是两具尸体倒地的声音。
他铁青的脸色多了慌乱,“你!”
他布置的杀手皆是武力高强之辈,怎么会这么轻易就被干掉?
“还要再试试吗?”
局势瞬间颠倒,顾训面上似无波澜,但眼底却混着讥笑与怒意,李刺史被他看得发毛,不由自主往后趔趄了两步。
他今日怀揣的是杀人灭口的算盘,王皇后倒台,福王与废太子只剩下了一条命,李茵与萧澈齐心协力开始倒追清查阴谋往事,身为局中人,他已然退无可退。
狗被逼急了,只知跳墙为上。
率先下手,占得先机,而后,便各凭本事了。
“你今日来见本官,分明意图不轨。”
李刺史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冲门外喝道:“来人,给本官拿下这个乱臣贼子。”
哗啦——
这是暗卫从竹林中落下的声音,而后,是轻且迅疾的脚步,带着杀气向着这间屋子席卷逼近。
倏然几声,飞镖破窗,速度极快,像是要把谁钉死在墙上。
顾训岂肯坐以待毙,他一侧身,轻巧灵活地避开这几个暗器,脚尖正好抵在了木桌上。
下一刻,轰的一声,屋内桌椅随声而倒。
顾训一脚踹出,其力似逾千斤,脚下的木椅木桌飞一般向着李刺史砸去。
“啊——救命——”
原来,这李刺史是个光说不练的假把式,手无缚鸡之力,遇难只会脚底抹油开溜。
桌椅碎裂成数块,和粉末一齐铺天盖地般向李刺史砸去,他抱着头四处逃窜,慌不择路。
抱头鼠窜到一半,他忽然一脚踹开了门,准备迎接预料中的暗卫。
可是,一开门,他便愣住了。
门外庭院中,池塘雅致美景依旧,只是,更开阔的地方,横七竖八躺着十几具尸体,蜿蜒血流交织。
宅院中的暗卫,一个活口都没留下。
刹那间,李刺史血色尽褪。而后,他下意识抬起头向外望去,这一眼,大祸临头之感浇了满身。
不远处,月山县的民众高举着铁棍铁锹,个个目露凶光,喝道——
“冲啊!拿下李刺史这个为祸一方的狗官!”
*
月山县的县衙中,公堂匾额上“明镜高悬”四字在日光的辉映下,一如往昔般引人注目。
不过,今日堂外围满了前来凑热闹的群众,是因为还有更引人注目的大人物降临。
大晋朝的皇后娘娘正端坐公堂,主审罪犯。不少人伸长了脖子往里张望,想要一睹真容。
李茵披了件描金外衫高坐其上,眉目淡漠,如山水画一样晕开。她身前的案上,放着凤印,代表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力。
“娘娘饶命啊!这些,这些都是废后王氏指使的!臣不得不从!”李刺史跪在堂下,声泪俱下。
“不得不从?”李茵的脸愈发沉冷,“王氏已废,奸佞已除,如今还有谁能威胁你?”
带着威严的冷漠之语响在头顶,李刺史咚咚又磕了几个头,“肃王殿下继位以来,革除弊政,清明政治,将奸邪下狱,可是,可是朝中仍有人铤而走险,拿着臣的妻儿母女威胁臣,臣走投无路才……”
“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李刺史抬起头,膝行数步,跪得更狼狈,“是废太子一党……”
闻他此言,李茵与坐在一旁的“顾训”交换了一个眼神。
虽然萧灏被废,福王病重难行,但王氏仍在,暗地里依附于废太子者仍在,保不齐哪一天就要卷土重来。
因此,重要的不是定废太子萧灏的罪,而是将其党羽连根拔起,除恶务尽。
李茵一笑,不疾不徐地道:“大皇子虽然被废,可先帝念及旧情,并未除名玉牒,仍是皇室。污蔑他,可是重罪。”
她顿了顿,眉头微低,“此罪,祸及九族。”
“娘娘,”李刺史只差以头抢地,“罪臣断不敢污蔑,所有一切,皆有证据。”
“拐卖京中孩童也好,任由巫蛊肆虐献祭生灵也罢,这所有的一切,都是由罪臣在其中联络往来。十几年来的书信印记,都在罪臣的宅子中。”
“另外,”他缓了一口气,“罪臣自知罪孽深重,早在多年前就深知生前必有一劫,千刀万剐也死不足惜,便将这些年牵涉其中、与废太子党同流合污的官员列了一个名册,与那些证据放在一处。”
“娘娘只管派人去查证,若有半句虚言,罪臣当以死谢罪。”
悬在心中的石块缓缓落下。
李茵松了口气,这正是她与萧澈想要的结果。通过青州月山县这一条引线,拔出萝卜带出泥。
只是,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她道:“既然知道自己做得不对,为何不早日悔改。正如佛祖教人‘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你有很多机会可以救自己一命,哪怕是在陛下登基后,立刻揭发他们的罪行,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夕阳渐颓,公堂这一方天地被将要离去的日光分割出明暗两界。
李刺史看着那块阴暗的虚空,有一瞬的愣神,似在回忆这半生蹉跎。
末了,他只叹息道:“罪臣早已深陷囹圄,此生再难抽身。”
*
李刺史及废太子一党该如何定罪,当由内阁议定后,呈递于萧澈做决断。
想要肃清党羽,非一日之功,李茵身在青州,与京城千里之遥,自然没法日夜敦促。
但是,有一件事情,眼下就可以解决。
青山叠映旁,潺潺溪水环绕处,一户空闲了许久的人家中又多了声息。
“皇后娘娘带微臣来此处,所为何事?”
清润的声音中带着无辜茫然,李茵顺着声音回头看去,只见一身水蓝色锦袍的“顾先生”站在这灰砖瓦屋中,原本俊美凌厉的双眼在一派灰调中显得有些可怜。
真像是手无寸铁、被皇后娘娘蒙骗至人迹罕至处,无法反抗的文弱臣子。
见他眸中那点惴惴不安的惶恐愈来愈浓,李茵忍不住道:“你玩够了没有?”
她的语气中略带严肃,对方也就十分配合停顿了一刻,仿佛被吓住了一般,“娘娘说什么?微臣惶恐……”
又是这样轻如羽毛的撩拨语气,李茵再也受不了了,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他身前,一手抓上他的肩,另一手则朝着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伸去,“让我看看你用了什么易容术?竟能骗过那么多的人。”
“娘娘误会了,微臣生来便是这副面庞……”
李茵捏住了他奋力躲避的下颌,“胡说,你的眼睛骗不了人,萧澈,你就……”
“别再装了”这四个字尚未出口,对方已然顺势欺身而来,不过使了一个巧劲,二人便一齐跌倒在低矮的小床上。
混乱之间,萧澈的右手却十分熟稔地搂着李茵的腰,左手护在她的颈侧,避免她磕碰在木头上。
四目相对,熠熠生光。
萧澈微微倾身,贴在她的耳旁,视线还紧紧黏在她的身上,“微臣的双眼,让娘娘想到了谁?只要能让娘娘感到欢愉,哪怕只有片刻,也是微臣之幸。”
李茵横着手臂撑在他的胸膛上,不让他靠近,似乎也想把这些“污言秽语”隔绝于外。
可那些令人面红耳赤的字眼却一个个往她耳朵里钻,她只能强作镇定,质问道:“萧澈,你还不承认吗?”
“承认什么?”
“承认你故意戏耍我!糊弄我!骗我!在书院时不告诉我真相,在去找陆晏的路上,你还……”
李茵一件件算过去,越说越心急起来,“你究竟想要怎么样?为什么来了青州也不告诉我?难道这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吗?”
“青天白日,明媒正娶,却像是在偷情。”这话她自觉不甚端庄,便放低了声音。
萧澈轻笑一声,也与她一般放低了声音,“这种感觉不好吗?我情愿做皇后娘娘藏在宫外的情人,日夜期盼,侍奉在侧。”
多么荒唐的话!偏偏他端得一本正经,光风霁月的面容半分不改。
李茵最受不了他这样,下一刻便用力伸手去推他,但对方纹丝不动,反而贴得更紧了一些。
萧澈抱着她,呼吸喷洒在她的颈间,“我还以为,你会喜欢这样呢。”
低声的呢喃,就在耳畔。
“我!”李茵心口一滞,立刻否认,“我没有!”
但是,她不得不承认,对方的气息萦绕在四周,让她的心跳越来越乱。
萧澈将她的情态尽收眼底,微微一笑,指腹在她颈侧不轻不重地摩挲着,眼见着肌肤相贴之处泛出红润颜色。
“好,你没有。”
口舌之利而已,没必要处处占尽,他略略加重了力道,感受着掌下的颤栗,复又出言:“但是,皇后娘娘方才审讯时,威仪万千,实在令小臣佩服。”
“循循善诱,杀伐果断,这种手段,什么时候可以用在微臣身上。”
“我挺喜欢的。”
对方眼底笑意分明,李茵怎会不知他深意,但是,这种时候的情趣她连招架都困难,谈何还手?
于是,她只能微微抬头,吻上了对方的唇,以防他再说出些什么“骇人听闻”的话来。
珠帘重重,纱帐委地。
此地夜幕初临,静谧得很。不多时,一勾弦月悄无声息地挂于天边,洒下冷冷清辉。
屋内重新响起了人声。
“这是你从前的闺房?”萧澈支起上半身,环视屋内一周,忽然问道,“那今日,我能睡在这里吗?”
这里虽然还保持着原本的模样,但细看便知,一应陈设都是有人悉心打扫维护过的,确实还可以供人居住。
李茵不用想也知道,是他派人修缮过的。
可是,放着好好的驿站不住,偏在此处过夜……
方才汹涌的热意又重新席卷而来,李茵瞬间警惕起来,“你想做什么?”
萧澈似乎被她问的一怔,眼底波澜微生,一抹惊讶渐渐变成了笑意。他眉梢微挑,“我要做什么?”
“我可没多想。”
李茵:……
“你今夜当然可以睡在这里,”她转头看着萧澈,绷着张冷静的脸,“我回书院,去找明珂……”
话未说完,她的手腕一紧,被萧澈按在了腿上,牢牢搂在了怀里。
“你要让我独守空房吗?”萧澈歪头看着她,看得那样认真。
没由来地,李茵从他的双眸中看出了一点失落。无关乎风月,只关乎自己。
灰旧的屋子里,一盏灯散发着微光。
“让我,抱抱你吧。”
暗纹纱帐内,他抱着人,抱得那样轻柔温存,生出无限眷恋。
屋外,明月高悬,映照万家。
第68章 明月 此后,她与他,相守此……
承平八年的夏末秋初, 李茵与萧澈在云溪村小住了几日,处理完青州的麻烦,才启程回京。
临走之前, 萧澈特意吩咐下去,命人好好照顾陆晏。
陆晏被救回来后,陆婆婆抱着他哭了一场,花白的头发在风中飘摇, 苍老斑驳的手掌不停颤抖着,令旁人看了也几欲落泪。
那日确实是学堂中的同窗约他前去游玩,但到了地方, 主动向他抛出橄榄枝的人却不见踪影。等至天黑,他未能等来同窗, 反而误打误撞瞧见了李酬等人的秘密。
他一心想着帮明珂,一计涌上心头,还没想明白利害轻重, 便已经只身奔赴其中。
李酬等人将他藏在地下暗室中, 断食断水,就等着他早日咽了气, 拖出去埋了。
也得亏他命大,回来时只有满身的脏污狼狈需要清洁, 倒没受太重的伤。
不过三日,他就重新回到了学堂。
明珂看着那脊梁挺得笔直的背影, 艳阳之下, 陆晏即便身着粗服,却难掩少年意气。她眸光微动,说不清是什么情绪酝酿其中。
半晌,她还是走上前去, 同陆晏道:“求学也不急于一时,为何不多休息几日?”
陆晏回身,恭恭敬敬向她行礼,正声道:“学生不过受了些轻伤,不碍事的。”
明珂的视线落在他的身上,轻如微风一般。
见她情绪并不明朗,陆晏又自觉反省起来,“学生知道,学生行事鲁莽、缺乏筹谋、不顾大局……”
不等他将自己的“罪行”一一细数,明珂打断他道:“以身为饵,深入虎穴,这样的勇气与胆识,永远令人敬佩。”
而后,她斟酌片刻,又道:“只是,以身犯险的事情,以后还是少做为好。”
61/62 首页 上一页 59 60 61 6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