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姑娘不必担忧,在下定会全须全尾地回来见您的。”
“……”
看他这胸有成竹的模样,想来是已经有应对之策了?
若如此,她的担心,未免有些多余。
于是,李茵扯了扯唇角,不轻不重地瞥了他一眼,露出个皮笑肉不笑的笑容。
那眼底的意味再明显不过——看你装到几时?
*
次日一早,李刺史府上的马车便停在了学堂外,孙先亲自在一旁侯着,将顾训送入马车后,他才命人启程。
马车驶过月山县灰扑扑的街巷,拐进了胡同里。
两侧墙壁斑驳陈旧,地上铺着青石板,间隙里生出几根嫩芽。走过这条路,路的尽头,是一座雕梁画栋般的宅子。
四周围有矮墙,占地颇广,内里一栋高逾数丈的豪宅伫立,四角飞檐仿若勾住云端。金玉作饰,雕琢万千。
还没有进门,顾训已经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奢华之气,更不用想里面会是什么模样。若有不知情的百姓无闯进来,只怕要疑心置身皇宫大内。
他眼角微眯,“孙大人,这是何处?”
孙先的脸上堆满了一如昨日的笑容,不正面回答问题,只道:“顾大人,您进去就知道了!”
想来,这就是李刺史所在之处了。就是不知今日请他来,是蓄意拉拢,还是暗设鸿门宴。
顾训将一切尽收眼底,不再多问,撩了袍摆,抬脚便跨过了高高的门槛。
里面的景致,比之他想象之况,更要奢靡。
嶙峋奇石山水风致自不必说,此乃本朝文人府宅之必存之物。特别的是,池苑之中,几株芙蕖出水颇高,舒展盛开的花瓣边缘,如被描金笔描过似的,闪着异样的金光色泽。
顾训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只一眼,孙先的声音便善解人意地在一旁响起,“顾大人可是喜爱临风池中的芙蕖?这是李大人寻了许久才寻来的特殊品种,娇气得很,寻常的池水根本养不活,而且盛开时间极短,便如昙花一现。今日您贵客上门,连这芙蕖都知趣!”
如此看来,李刺史这日子,过得当真奢靡。
顾训淡淡笑了一声,“那是我沾光了。”
孙先不疑有他,一边领着顾训往正厅走去,一边鼓吹道:“刺史大人爱民如子,青州无人不晓,咱们老百姓都记在心里。”
顾训:“有所耳闻。”
嘴上如此说着,心里却不由得反驳:住在镶金砌玉的府宅中,耗资无数只为一己之私,这样的人,也配叫“爱民如子”吗?
步入正厅,李刺史一如旧貌,只是身上衣饰与从前大不相同。
当日李茵在青州受伤,他跟在萧澈身边鞍前马后,帮着寻医问药时,身上的袍子已洗得发白,当真一派朴素。
今日,外袍乃是上好的云锦,通身暗绣金线,衬得人春风得意。
“顾状元,”李刺史迎出来,满面春风毫不掩饰,“真是百闻不如一见,此等风姿,真叫我们这些人自惭形秽。”
李刺史并未见过真正的顾怀川,于是乎,他这个“赝品”可以以假乱真蒙混过关。
顾训略一低头,算是回礼,“刺史谬赞了。”
“状元不必过谦,您肯赏脸光临,真叫寒舍蓬荜生辉。今日这酒,在下一定要同您多饮几杯。”
说着,李刺史与他一同步入席内,亲自斟满了酒,递给了顾训。
金器之中,佳酿醇香,酒面在杯盏传递之间荡起涟漪,香气弥漫更甚。
顾训捏着酒杯,却没有要喝的意思。
李刺史继续道:“大人得陛下信赖,从今往后,还望多多往来,下官这里存放着不少古玩字画、金器玉石,不知何时有幸与大人一同赏玩。”
“刺史大人如此慷慨,倒让在下——”
顾训抬眸,缓缓吐出剩下的两个字,“惶恐。”
李刺史呵呵一笑,“大人言重了,顾大人年少有为前途无量,谁人不知。”
“先前辗转多方,也未能将拜帖送入状元门庭,实乃憾事。今日也算是凑巧,实乃青州百姓之福分。”
他一手托着酒盏,朝顾训的方向抬起,“我敬顾大人一杯。”
这酒,仿佛不得不喝了。
可是,顾训晃一晃手中的酒盏,眼睫微垂,不知在想些什么。
“刺史大人,”过了一会,顾训平静地看向他,“有话不妨直说。”
李刺史一顿,该是没想到他竟如此直接,连片刻的虚与委蛇都忍不下去。
不过,他将人请到此处,自然也不是宴请这么简单。
“有一些个陈年旧事,还望大人高抬贵手。”
顾训:“什么陈年旧事?”
“大人此次来,难道不是陛下的意思?要来查一些关于皇后娘娘的往事?”
顾训眉梢微挑,表意不明。
李刺史有些急,“便是多年前那些失踪案……”
顾训反问道:“失踪案与大人有何干系?大人如此着急,似乎有些没道理。”
李刺史被他话里的冷静噎得一顿,霎时间,他的冷汗悄悄爬上了额头。
“是是是,这等小事,自然与本官无甚关系……”
此话一出,顾训的声音却严厉起来了,仿佛含着寒冰,“关乎人命,何来小事一说?”
“既敢做,何不敢当?”
李刺史:……
如此说来,他是什么都知道了,只是不愿意承自己的情。前来赴宴,也不过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既然这样,那他也没必要心软了。
“好。”
他坐正了些,收起笑意,“那就得看,大人有没有本事,能出得了这个门了。”
院落之外,矮墙与高树之上,有数把弓箭,拉满如月,凝聚寒光的箭尖正对此处。
剑拔弩张,即刻而发。
而另一边,李茵正在与明珂等人商议对策。
顾训离开时,仿佛胸有成竹,并没有告诉她们后续事宜该如何应对。
他一人深入龙潭虎穴,万一遭遇不测,又该如何?
忽然,李茵的心重重跳了一下,直觉告诉她,有什么不好的事情正在发生。
她紧紧抓住了崔燕的手,问道:“崔燕,你昨日同我说,月山县从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是有原因的。现在可以告诉我,究竟是什么原因吗?”
崔燕的眉一下子皱起,声音几分忿恨,“因为刺史。”
“他表面上爱民如子的父母官,其实背地里却做了不少阴暗勾当。”
“人活一生,总要有规则约束,才能算作人。若放任本性,将贪欲嗔痴都无限放大,那必定要惹出祸端。”
“而李刺史则是不断推波助澜、为虎作伥的那个人。”
第67章 青州(五) 萧澈:“你要让我独守空房……
“啊——”
电光火石之间, 一声痛苦的低吟从喉中滚出,李茵不受控地捂住了心口。
“怎么了?”
“阿茵,你怎么样了?”
众人霎时间慌了神, 一齐围了上来。只见她面色发白,双眉拧得似要绞在一起,这病来得突然,众人不明状况, 一时间却是既不敢碰,也不敢撤开。
“我没事,”李茵艰难地喘了一口气, “就是刚才那一瞬间,心像是被一双手攥住了一样, 容我缓一缓,马上就好。”
“你就是劳累太过,”明珂将一杯温热的茶水递到她的唇边, 喂她慢慢喝了几口, 便皱眉和她打商量,“要不, 你去歇着,这里的事情我们来商量, 不管用什么办法,必定要让顾先生安然无恙地回来。”
“不……”
强烈的不安让李茵无法撒手而去, 她奋力抬起头, 又问:“崔燕,你说李刺史是罪魁祸首,那他到底做了什么?他的目的是什么?”
爬上血丝的双眼,此刻正急切地想要抓住什么。
崔燕不忍心瞒她, 直言道:“这些年来,有一个传言在百姓间流传,都说刺史他们就是要让青州成为贫瘠之地,要让青州越来越不显眼,才能把背后的阴谋藏得越深。”
“无论是这些年接连不断的失踪也好,还是巫蛊之术,都与他,或者说他们脱不了干系。”
“更有甚者,还说……也许,他们与京城中的某些人串通一气,所以……”
轰的一声,在李茵的脑中炸开。
多日的迷雾就此散去,她却根本来不及庆贺神思清明、想清楚了来龙去脉,因为,一个更恐怖的念头牢牢占据了她的心头——
顾训,他该怎么办?
又或者,说得更清楚些,乔装改扮后来此的萧澈该怎么办?
崔燕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但是,顾先生既然敢只身前往,必定留有后手,阿茵……”
“不,”李茵抓着她的手艰难地站了起来,理智告诉她,萧澈易容前来,必定做好了万全准备,可是,可是让她眼睁睁看着对方以身犯险,她做不到无动于衷。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事到如今,唯有将真相公之于众,借助月山县民众的力量,一齐往李刺史的宅院杀去,才能帮萧澈脱困。
“崔燕,明珂,你们愿不愿意陪我,去做一件事情。”
水光灵动的双眸,此刻是十二分的坚定。
明珂与崔燕不疑有他,一齐应道:“我们陪你一起!”
*
平素人来人往的客栈前,此刻却如同凝滞了一般。李茵站在石阶最高处,她的身前,密密麻麻围着一圈民众。
“自数十年前起,李刺史与其同伙暗设歹毒计谋,致使不少孩童失踪,后来,又有了使月山县陷入恐慌的巫蛊案,县令陈松在他的纵容下鱼肉百姓,将此地的安宁击碎,使所有人终日难安。”
“各位,李刺史的罪行,已是罄竹难书。前几日他掳走了陆晏,这是陆婆婆唯一的亲人,今日他在私宅设宴,又扣押了前来查明事实真相的朝廷命官。我等绝对不能坐以待毙,若他奸计得逞,没有人能逃得过这场劫难。”
京中局势暗流涌动,萧澈绝不能有任何闪失。这不仅是为了她,更是为了天下万姓。
瑶娘也站出来道:“各位父老乡亲,李姑娘所言,想必大家早有耳闻。我与诸位生于斯长于斯,这些年究竟过得如何,大家也冷暖自知。到了这个时候,再想着囫囵过一生,恐怕那位刺史大人也不会答应了!”
贫瘠之地,食不果腹者有之,流落街头者有之。
百十年一晃而过,世代居于此地的人回头细观才发现,那些苦难永远无法在时光中淡去。拐卖、巫蛊、献祭、压榨……
这本不该是青州的结局。
但是,与官府作对,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有不少人心中揣着这个令人犹疑的难题,迟迟不语。
巨大的沉默在人群中酝酿,仿佛下一刻就要爆发,又好像什么都不会发生。
李茵看着他们,眉头紧锁,正欲再次出言。
“明大人与李姑娘说得不错,诸位还未想明白吗?还要纵容奸邪,为祸人间欺压乡民吗?”
这一道声音清亮,却似乎隔得极远,仿佛尘世之外,遥遥传来。
人群之外,似乎有一名女冠,手持拂尘。她眉心一点朱砂,素纱白衣,恍若观音之貌。
听见这话的一瞬,封存于李茵脑海中的某根弦忽然被拨动,她立刻循着声音的来源去看,碍于人影重重,却只来得及瞥见一抹白。
是谁?究竟是谁在暗中相助?
未及细思,沉默的人群中又响起两声呼应。
“对!我们应该跟着李姑娘一起,去救人!”
“人命关天,这还需要犹豫吗!我们这就去救人!”
出言者,却是一老一小两个乞丐。
他们的面目被泥土所污,看不清晰,李茵直觉曾在何处与之有过一面之缘,可不容她细想,更响亮的声音出现了——
“他们说得对!咱们不能当缩头乌龟,就该跟着李姑娘一起!”
“走!立刻就走!”
有了人领头,就像是一星火点落在莽原上,片刻便呈燎原之势。
众人呼和起来,抄了家伙,浩浩荡荡往李刺史的豪华住宅而去。
*
“刺史大人莫不是糊涂了?”
见顾训轻松得似在玩笑,李刺史一愣,“什么?”
60/62 首页 上一页 58 59 60 61 6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