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茵独自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感觉有些瘆得慌。
她与崔燕本同行一路,可方才行至岔路口,二人为了尽快找到线索,便分头寻找。
眼前虽有月光映照,但天地间寂静得很,崔燕的脚步与呼唤声渐渐远去,仿佛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陆晏!”
她像是壮胆一般,冲着眼前虚无的黑唤了一声。
无人回应。
并且,这一声落定,世间仿佛更安静了。
李茵还在继续往前走,心里却有越来越多的不祥念头闪过。
陆晏究竟去了哪里?
为何一切会如此巧合?
她才刚到月山县第二日,陆晏就失踪了。
按理说,她在众人眼中是主张严惩拐卖一事的人,而萧澈则另有打算。她如今被“软禁”在坤宁宫中,那些人应该放松了警惕才是。
可是,今日的事情,有些像挑衅。
她还在继续往前走,顺着百年古道一步步向前挪动,希望在路边的某一处,发现那个可怜的孩子。
而她身后的高墙之上——
一把弓弩,无声无息地架在了石瓦之上,只有习武之人,才能听见灰尘落在砖瓦上一般轻的声音。一个蒙面的黑衣人隐在夜色里,借高树交错的枝丫作遮挡。
寒光聚于箭尖,月色无声绷紧,下一刻,似乎就要离弦而出。
李茵浑然不觉。
忽然,一道影子从她身后一晃而过,似乎比鬼还要轻盈无形。
“谁?!”
李茵即刻转身,身后却只有与前路一般黑而虚无的长道,什么人也没有看见。
她的心怦怦跳起来,直觉告诉她,有危险在不断逼近。
她定在那里许久,眼睛盯着不远处的树丛,那黑洞洞的所在,似乎藏着杀机。
是进还是退?
她犹疑不定,许久,才缓缓抬起右脚,试探着往后撤了一步。
却不想,一脚撤进了别人的怀中。
“又是谁?!”
她的声音尖锐,神经已经绷紧到了极点,变成一根即将断裂的线。
身后,宽阔的身影将她笼罩其中。
不用回头,李茵都能听见飘在耳边的笑意与调侃,身后的人低声道:“又?”
与此同时,似乎有沉水香的味道将她包围。
熟悉的感觉涌上来,她好像明白了什么。
于是,李茵转过身,丝毫不避讳地同他对上视线,“今日令人出乎意料的事情,还真是一件接着一件。”
身前的人比她高大许多,青衫拢在身上,比起翩翩君子,要多三分武将之风。
高鼻深目,一双锐利的眸子似要将一切包纳其中。
原来,是今日刚来的那位夫子,听崔燕说,他好像姓顾。
听见她这么说,这位姓顾的郎君眼角微挑,一声低笑从喉间滚出。
这一声笑在寂静的夜色中格外明显,不远处的树丛中,寒光凝滞一瞬,而后,彻底消失不见。
只有鲜红的血,在漆黑夜幕中,顺着树干流淌。
笑声渐息,他虚扶了一下李茵的手臂,“李姑娘小心。”
李茵尽量冷着脸,与他拉开了距离,“多谢顾先生。”
“李姑娘何必叫得这么生疏,叫我顾训就好。”
这般熟稔,仿佛他们是旧相识一般。
若在往日,对于这种没有边界感的人,别说搭理了,不叫人拿下都是给了对方三分薄面。
可是,她此刻却对这个人讨厌不起来。
真是奇怪……
李茵的心底,不知不觉间生了与他作对的心思,咬牙道:“顾先生。”
对面的人挑了挑眉,也没继续纠结称呼问题,而是问道:“李姑娘是青州人?”
事到如今,李茵也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她在青州近十年,早已将此处视作自己的家乡,但骨子里流淌着的血又告诉她,她属于京城。
可是,国公府也不是她的家。
要真的算起来,皇宫大内,更像是她心中的栖身之所。
“是,我是青州人。”
顾训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生于山明水秀之地的人,果然不同于我等凡俗之辈。”
他手持一把剑,手背上青筋道道,握剑的姿势十分熟稔,与那象征着柔弱书生的一身青衫有些违和。
月光照在石子路上,光华盈盈,似水一般流淌在石子缝隙之中。
“李姑娘。”他又唤了一声。
那眸子中,笑意分明,比这泼洒而来的月光更加引人注目。
李茵顺着剑尖往上看去,目光停留在他的眉间。
剑眉星目,浓黑的眉与深邃的双眼,与记忆中令她牵肠挂肚的人如出一辙。
那分明就是……
“姑娘可曾有过婚配?”
李茵目光一顿,随即向一旁撤去,“我已嫁人。”
“是吗?”他往前走了一步,与李茵站得近了些,“那他为何没有陪在李姑娘身边?”
为什么没有陪在自己身边?
这话有挑拨离间之嫌,可是,李茵早已参破玄机,她微微勾唇笑起来。
“先生以为如何?”
顾训微微倾身,目光更加幽深,“李姑娘以为在下如何?”
“在下并无杂事在身,可以追随姑娘,游历天下。”
李茵笑起来,绕开他往前走去,淡淡拒绝道:“我不需要人追随。”
顾训不要脸一般跟上去,喋喋不休,“可我想要追随姑娘……”
“李姑娘!”
话未说完,前方忽然传来一声呼唤。
是跟着明珂一路从京城来青州的侍从。
关于李茵身世的传言,只在京城广为传播,此处并没有人知道。
他们只知道,大晋的皇后,是宋氏嫡女。
而李姑娘,只是明大人的朋友。
那侍在寂静无人的街道上快步而来,在李茵面前站定后,将手中的东西捧给她看。
“李姑娘,我们在沿路上,发现了一些东西。”
李茵偏头过去,“什么东西?”
“似乎,是一种很特别的草木灰,里面还混了茉莉的香味。我们在一个偏僻无人的街道中发现了这些东西,它在地上铺撒地很均匀,就像是灰尘一样。”
说到这里,那侍从有些不好意思,“还是我们中有人鼻子灵,嗅出了不寻常。”
耳中轰的一声,李茵忽然明白了,陆晏究竟要做什么。
他以身作饵,深入虎穴,想要帮他们揪出幕后凶手。
“阿茵。”
前方,明珂与崔燕等人汇合到了一起,都朝着她走来。
李茵:“线索最终到了何处?”
明珂摇摇头,“还不知道,但我已经派人沿着草木灰去寻找了。”
草木生于天地之间,受雨露滋养,是至纯之物。但在上位者眼中,它毫无力量。
陆晏却偏要以它为线索,挖出拐卖者。
“我们还是先回学堂等消息,这里,”明珂顿了顿,欲言又止般吐出了最后几个字,“也不太平。”
“走。”
众人自然明白她说得是何意,也就不再耽搁,一齐往学堂走去。
*
回去之后,众人都沉默得很。
陆婆婆已经急得晕过去了好几次,瑶娘将她扶进屋内,正守在她身边照顾。
剩下的人坐在学堂内,只有一盏昏暗的煤油灯照亮室内,在墙上映出道道影子。
各有各的叹息。
不过,他们刚回了学堂不久,明珂派出去的人就回来复命了。
这是她从明府带出来的人,绝对可靠。
“小姐,我们循着线索一路搜寻,草木灰的尽头,是一座富丽堂皇的豪华私宅。”
明珂立刻站起来道:“可有查明是主人是谁?”
“青州刺史大人,李大人。”
听见这个名字,李茵的脸上瞬间显出些惊讶。
当初她的手受伤,是李大人亲自帮她在青州找的大夫,那是一个极其和蔼的中年人。
怎么会是他?
可是,未等明珂再问,这座破旧的宅子外,又传来了新的声音。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明大人!明大人!”
“明大人可算是找到你了!”
有一个圆似球一般的人跑进来,穿着宽大的官服,站在明珂面前,脸上堆满了笑意。
“方才我来时,你怎么不在?今夜发生什么事情了?”
这人是新上任的月山县县令,接替的是陈松的位置。
他叫孙先,长了张圆乎乎的胖脸,走起路来左摇右晃的,像个玩杂耍的卖艺人。
明珂冷着脸,语气平平也没什么起伏,“没什么事,孙县令来,有何贵干?”
孙先知道她的脾气,陪着笑脸道:“这个,是刺史大人交给我办的事。”
明珂一顿,眯起眼睛,“李刺史?”
“对对对!”
孙县令接着道:“李大人听说,今岁在殿试上夺魁的那位顾状元,来咱们月山县了,特意交代下官,一定要好好款待!”
第66章 青州(四) 看你装到几时?……
顾怀川?
他什么时候来的青州?
李茵默不作声, 余光却将在场者扫了个遍,只是,怎么也没瞧见“顾状元”的脸。
她的心不由得一沉。这些人, 今日又在唱什么戏?
明珂瞥了孙先一眼,眉头微微蹙起,大约是觉得他莫名其妙,“我这里并没有什么顾状元, 只有一群学生。孙大人,你怕是找错了人。”
“哎呦,明大人您说笑了不是, 顾状元不就在这里站着吗?”
孙县令踱步至那位“顾先生”身边,笑得露出了两颗龅牙, 一双本就生得小的眼睛更是眯成了一条缝,“顾状元,李大人恭候多时, 就想见您一面呢!”
瞬间, 李茵与明珂齐齐转头看向了顾训。
她们都知道,他根本就不是顾怀川。
只是……
这个陌生的人眸光深邃, 眼底仿佛每时每刻都藏着几分笑意,明明是不着调的做派, 但此刻李茵转过头去,与他对上视线的那一瞬, 却从他的眼中感受到了安抚之意。
似流水一般不可抗拒的力量, 就这么涌入她的心间。
他在安慰她,不要害怕。
这变化不过须臾,在转向孙先时,顾先生又恢复了原貌。
“既然被识破了, 那顾某也就不便隐藏身份了。”
顾训上前一步,略一颔首,应下了这一身份,“在下,确是顾怀川无疑。”
“先前隐瞒身份,是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还望明大人见谅。”
“哎呦呦,顾状元,久仰久仰!”他一说完,孙先就忙不迭叫起来,“在下虽在乡野,可关于顾大人的传言,却是一句也没少听。大人殿试之风姿,不知让多少人羡慕!”
孙先语气夸张,顾训只是负手而立,嘴角噙着点意味不明的笑意,末了,才淡淡抛出一句,“大人过誉了。”
孙先就着“顾怀川”在京城的事迹一通乱嚷,嚷够了,才言归正传,“明日,刺史大人在府中设下宴席,还望顾状元不要推辞。”
“顾某自然是不敢推辞,”顾训下意识应了,而后才顿了顿,露出犹疑之色,“只是刺史大人在青州官署中办公,此去路途并不近,明日,是否有些来不及?”
孙先道:“这个您不用担心,刺史大人知道您来,早回月山县来了。明日刺史大人会亲自派人来接您前去的,这时机,只能说是刚刚好。”
言罢,他眼角堆出了露出意味深长的笑。
顾训面色如常,又不痛不痒地扯了几句,便将他送走了。
他一走,立在院中的人都忍不住面面相觑。谁都知道孙先的到来有十二分的不寻常,但却参不透个中缘由。
良久,崔燕才嘀咕道:“他此时来,也不知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陆晏失踪,是否真是他们所为?他们今日的寻找,是否已经打草惊蛇?
若此事真与他们有关,那顾训前去赴宴,不就是羊入虎穴自投罗网吗?
李茵忍不住道:“顾先生,明日当真要去赴宴?”
见她眉心微凝,露出担心的神色,顾训微微偏头,“李姑娘在担心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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