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手熄了灯,屋内骤黑。
又过去两天,即是外祖父寿辰。
赶来祝寿的宾客从早到晚就没停过,流水席摆了十几桌桌。外祖父怕独身不行,干脆拉上老大老/二,让他们跟着一同挨个桌敬回礼酒。
一中午过去,险些把老/二喝吐。
“二哥你还好吧?”宋窕贴心地递上杯醒酒的梨糖。
接过小糖块嘎嘣咬碎,宋书年泛红的脸上徒增凶狠:“以后宋斯年就不是我哥了,有我没他!”
宋窕站在边上憋笑,有些心疼二哥太实诚,而大哥又坏点子太多。
明明是一同被拉去给外公挡酒,但大哥总是用诸多漂亮话将酒杯送到弟弟跟前,还哄得外公和宾客直乐。
这不,辛苦了酒量本就一般的二哥。
捂着有些发涨的腹部,宋书年拍了拍小妹的肩,语重心长道:“以后找夫家,这种心眼子多的千万别要,你大嫂就是当年没看透。”
“说我什么坏话呢!”
二哥的话音未落,另一道清朗的嗓音便传来。
兄妹俩同时看过去,果然是正在谈及的“心眼子最多的大哥”。
宋斯年是来带走弟弟的,面上温纯:“外祖父正找你呢,跑这儿来做什么?”
宋书年翻了个白眼:“求你了,去找阿岱。”
大哥摇摇头,伸出手指:“阿岱能喝一杯都是不错的了,给外祖父争脸当然还得是你啊。”说着就要强行拉走亲弟。
仗着不会被波及,宋窕站在旁边悠然看戏,忍俊不禁间还不忘火上浇油,挥着手给二哥鼓舞士气。
直至宴席散去,宋书年才得以被放过。
外祖母累了一天先去休息了,兄妹几个则选在庭院中用晚饭。
“乐之,小乐之。”
听见有人唤她,宋窕寻过去,看到是外祖父。
小老头兴冲冲地朝着她招手,示意她过去。
宋窕正疑惑呢,怎么宾客刚走这位老寿星就不见人影,直到现在才现身。
迈着步子到了拱门外,迎着莹莹天上月,宋窕看清了眼前男子的面容。
是师隽。
师隽笑得温和:“今日家中有事才来晚了,老太师勿怪。”
老太师摆手“恪绷松,小眼神又挪到身旁的外孙女身上,暗示道:“你的心意我收到了,你们俩聊聊,一会儿再让乐之送送你。”
说完就脚底抹油溜之大吉了。
那飞快的身法,宋窕一度怀疑当年陛下拜他为师,其实是想学轻功。
宋窕扬首:“我还以为师隽哥哥不来了。”
师隽满脸歉意:“有些事耽搁才来晚了,还耽误阿窕用饭,是我的不是。”
客套话随便聊了几句,宋窕便直接问了:“回京述职后,师家会留在焰京吗?”
“不好说,还是得看陛下的意思。”
话头稍停,他又接道:“其实师家被贬至琅琊三十余年,是否回京久居其实也没那么重要了。”
当然重要!
宋窕在心中呐喊。
脑中蕴着数千缕相缠相绕的丝线,那些线牵着两头是完全对立的思绪,任她的心有一点的风吹草动,不计其数的丝线便会牵引着她向那个名为正确的决定靠拢。
若师家留京,从理智上来说,于她也好于广陵侯府也罢,师隽皆为良配。
可如果师家回京就是得了一些金银做赏赐,那她的盘算便也都没了意义。
在心里叹了口气,宋窕不想再纠结,反正现在想那么多也没意义,不如等日后再看。
混乱的思路被人打断:“之前忘了问你,你与那位霍将军,可是旧识?”他特意咬重了那个称谓。
“我跟他不熟的。”宋窕匆忙回复,又不自觉添上句搅乱视听的话:“就之前偶然见过一面,他可能连我叫什么都记不清。”
“这样啊。”师隽点头,像是信了。
男人抬头望月,心也静下来:“时辰也差不多了,我便先走了。”
“那我送……”
师隽抢她一步:“没事,我认路。”
走了几步,像是想到了什么,他回头,正对上宋窕那双勾人的狐狸眼:“下次见面,应该就是在焰京了。”
他没乘马车,沿着行人寥寥的巷子步行回了师府。
院内粉樱坠了满地无人清扫,他几步过去,鞋底也沾上几瓣。
“回来了。”男人手持软锦,细细擦着怀中宝剑,眉眼缱绻,像是在看多年的恋人。
师隽见怪不怪:“父亲。”
唤琅伯依旧垂首:“那宋家幺女怎么说的?”
“她说与那霍赫并不相熟。”
唤琅伯冷哼一笑:“你信吗?”
“自是不信。”
师隽弯身坐下,斟了杯茶,杯身靠近时轻嗅一下,不新鲜的味道还是促使让他放下了:“不过既然她不想说那也没必要逼,反正来日方长。”
反正与那霍赫的梁子已经结下了,若能趁着这次入京述职的机会长留京城,将来是定要讨回来的。
想到此处,平日温柔的面容骤添冷厉。
他本以为陛下派来个打仗的武夫是个没脑子的,不曾想这人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前几天什么都没干,偏偏最后两天。不仅查到了堆放私盐的库院,还将当初誊抄假账本的人找了出来。除却将商县令的罪算的板上钉钉外,还让他们师家也险些被牵连。
毕竟,那座囤盐的老旧院子是他们家的。
也是当初他亲自上门,主动提供的。
幸亏当时他留了个心眼,将那座院子房契上的持有者更变到了一位老农身上,不然这事可就没那么好收场了。
没听见他说话,唤琅伯提醒道:“那小子应该已经盯上我们了。”
“怕什么,他又没证据,有那对母女攥在手里,姓商的可没胆子供出我们,”师隽莞尔,笑容如月如风:“就算闹到御前也可无忧。”
见儿子如此自信,做爹的也不好念叨什么了,
沉默半晌,唤琅伯才再开口:“你母亲那边……”
“我明日便会去见她。”打断了即将而来的风暴,师隽快刀斩乱麻,随便拾了个借口便说要回房休息。
明白他这是被嫌弃了,唤琅伯摆摆手,任由他去了。
盯着已经踏出厅门的挺拔背影,他得承认,已经越来越看不懂这个儿子了。
夜风翦翦,吹得衣衫翻飞。
师隽孤身站在小池塘边上,盯着水中央仅有的并蒂莲发呆,久久未回神。
良久,他陡然出声:“阁下既然来了,何不现身,藏头露尾的,也挺没意思。”
漆黑的树影下,一道影子慢慢挪了出来。
硕大的帽檐遮住了五官,桀桀笑声阴森又古怪:“小伯爷好耳力。”
不算高大的身体被黑色捂得严严实实,伴随着他身体的晃动,可以清楚听到有什么东西在地上摩擦。很有节奏,又很诡异。
师隽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一眼,猜测这是个腿脚不利索的坡子。
“你是何人?”
黑斗篷没正面回答:“我是谁不重要,你只要知道你们需要我即可。”
他开门见山:“我可以帮你们,留在焰京。”
第15章 闹洞房
回到焰京后,宋窕连续几天都窝在家中。
问就是天热,不宜出门。
大半个月过去,才总算是出了一档能勾她兴趣的喜事。
“灯笼再挂高点,两个要对称啊,还有那个‘帧字,多贴几个,省得别人再传我广陵侯府穷酸。”
宋窕第一次见四哥这么激动,忍不住在旁边问:“三哥的婚期不是还没定下来吗,需要这么早就开始拾掇吗?”
宋岱眨了下眼睛,低声道:“只是冲外说还没定日子,但父亲与李家早已商议好,就下月初二。”
这么快。宋窕哑然,如此这般满打满算不过七天,便可迎三嫂进门了。
她也多有恍惚,自回京后便见三哥时常出入父亲的书房。起初以为他们是在议朝堂要事,可不出两日,便有父亲与三哥亲自到王家上门提亲一事。
若论富贵,仅居三品官的王尚书自是不敌,但王家世代簪缨,乃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言情书网。
而三哥要娶的王家二小姐,更是被评为“焰京第一才女”。
虽未亲眼见过,但宋窕经常从苏裳的口中听到那位王二小姐的美名。也因此,她多有期待。
小狐狸转念一想,笑貌狡黠:“三哥都娶妻了,二哥还是光棍,啧啧,好可怜。”
认可地点点头,宋岱故意说:“你俩半斤八两吧,未来三嫂可比你还小一岁呢。”
被戳到伤心处,宋窕L毛,扬言要去告状。
打闹之际,鹿耳小步从外面跑来,怀里还抱了一盒奇斋楼的特色点心。
宋窕看一眼便知,是苏裳来了。
她这两日嫌腰身渐丰干脆戒了甜食,顺带借花献佛,将这包糕饼给了宋岱。
还煞有其事地威胁道:“这可是天不亮就得排队的第一点心铺的招牌,别浪费了。”
说罢便带着鹿耳回了木栀院。
刚一进门,就见苏裳正半蹲在小院子里,手里多了半块不知哪里得来的胡萝卜,在兴冲冲地逗兔子。
“回来了,”苏裳直起身,笑吟吟地问:“这是谁的兔子啊?”
“我的。”宋窕挺着小胸脯,颇有些自豪。
但不曾想苏裳上来就是一个白眼:“那是准备清蒸还是碳烤?”
“说什么呢,这是我准备养的。”
白眼翻得更大了:“得了吧,我还不知道你。”
说着,她伸出葱白的指头掰着开始算:“前年,你说白鹅好看,吵着嚷着让你二哥买了只,结果呢,没出三天就给吃了;还有去年,你说要彰显独特的气质,就养了只小羊,结果最后嫌那家伙长得太快才七天就给送出去了。”
说完这些,苏裳信誓旦旦:“我打赌,这两只绝对挨不过这个月。”
宋窕驳道:“不、可、能!”
难得见她这么认真,苏裳挑眉,不再逗趣了。反而开始好奇,是哪路神仙令这位大小姐又萌生了养宠物的心思。
从苏裳口中,宋窕还得知了一个令她欣喜雀跃的消息。
师家入京述职后惹龙颜大悦,陛下不仅在焰京赐了宅子令其长居,还将原本的伯爵品阶升到了侯爵。
光这几天匆匆送上门的贺礼就险些踩碎了门槛,可谓是一时间风头无两。
玉走金飞,兔缺乌沉。
宋家三郎迎娶王家二姑娘那日,十里红妆浩浩荡荡,喜音齐鸣,响彻三街六道。
场面之盛大,使不少等着看热闹的布衣闲民多有错愕,这当真是一庶子娶亲?
将新娘子背进花轿,趁着众人忙着轰抢红包的功夫,宋三隔着鲜红的盖头,低声许了句,“蛮蛮在天过,俗子自情长”。
他背身背得急,没看到新娘子紧紧握住,还轻有颤抖的素手柔荑。
兵荒马乱的白日熬过去,王家女战战兢兢坐在喜床上,视线被殷红遮盖,她只能低着头,看到仅有的一小块。
“三嫂,我可以进来吗?”
是一道清亮的少女嗓音。
小心翼翼地掀开盖头叠好,她走到门前,看到的果然是传闻中的宋家幺女。
宋窕端着一盘供来充饥的果脯蜜饯,笑着说:“下人们说你至今还未进食,我便带了些东西来,不知三嫂口味,你且吃得惯?
王家女赶忙侧身招呼她进来。
许是太过紧张,她口不择言:“我是第一次嫁人,也没什么经验,还以为不能吃东西。”
刚出口就意识到不对,她面色泛红,羞赧更甚。
宋窕抿嘴:“这种事没经验得好。”
出于习惯,刚一进门她便注意到了美人侧脸的异状。黛紫色的一小片,生在洁净的小脸上不算隐蔽。
注意到投来的目光,王家女下意识捂住,声音也是弱弱的:“是不是,很难看。”
宋窕摇头:“不会,我觉得很好看。”
“好看?”王家女颦蹙眉头,又很快苦笑疏解。她下意识觉得对方是在作宽慰之辞,这么大一块胎记,怎会好看。
瞧出她不信,宋窕解释:“之前有人跟我说,女娲创造凡人,赐予皮囊的作用是被牢记,美丑不存在所谓的固定译辞,重点是你自己如何看待自己。”
她说着,脑海中男人认真又诚恳的面容不断浮现,学着那人的表情,她也说的确切又笃定。
屋内重归寂静,只偶尔听到外面有宾客醉后高歌。
那双狐狸眼纯净无暇,其中色泽是她自认从未见过的流萤幻梦。
兀的,她咧嘴,郑重点头。
斟酌再三后,王家女深吸一口气:“你三哥,可有外室或暖床婢?”
刚吞下去的蜜饯差点又吐出来,宋窕哭笑不得:“当然没有,我家四个哥哥都没有!”
猜到三嫂担心的事情,宋窕明言:“你大可放心,三哥娶你进门绝不是为了先摆好正房娘子然后方便抬妾室,他绝对是因为喜欢你才娶你的。”
因这话太过直白露骨,王家女刹那间羞红了脸。
门外愈近的脚步声慢条斯理,二人的对话也戛然而止。
宋窕逃之夭夭,不敢耽误三哥大事。
王家女也动作极快地坐回喜床,重新理好盖头,仿佛从未起身。
“嘎吱”一声响,木门打开又合上。
**如霞,火光熠熠。
――
房外,万籁俱寂。
宋窕踩着小碎步回去,因心情大好,还分别给了鹿耳和绀青一人一串铜钱。
她起初还怕三嫂是个恃才傲物不好相与的,特地带了吃食去探探风,但没想到人那么斯文娴静。
也难怪京中多的是对她的赞誉之辞。
“姑娘小心!”
冷冽银光划破长空,与持刀人如出一辙的杀意猛地袭来。
幸而绀青眼疾手快将人护住,不然宋窕的脸上恐会多上一道血淋淋的疤痕。但也因此,小丫鬟的后背被整个划伤,血渗透了青色襦裙。
鹿耳吓傻了,尖叫声引来了在府中巡夜的家丁。
持刀人见不妙,抬脚就要跑,但却被身后人生擒。
宋岱扯着那人的手腕,冷哼道:“你小子真有种啊,敢到广陵侯府行刺!”
宋窕的身子抖得不像话,美眸直愣愣地盯着那张陌生的脸,又偏头看向疼得额头冒汗的绀青,终于说出第一句话:“去找郎中,先救人。”
侯府用人刁钻,选的家丁也是千里挑一,看出状况不对马不停蹄地就去寻了京中最具盛名的郎中。
即使人家都锁门准备回家老婆孩子热炕头了,也硬生生被宋岱的贴身护卫千求万请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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