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鸾一直敛息陪伴她身侧,不敢惊扰了她。
现在的楚元虞还怀着身孕,伺候她要比以往更精细些。
自从萧随出事以来,已有三个月了。楚元虞肉眼可见的灰白下来,一心不问情事,只沉浸在朝政上,看得人怕她撑不过去,病倒了。
同时,这三个月里,京都安然无恙,但南地接连暴发起义,人数竟达五万余人。
都是要讨伐她这个女皇的。
楚元虞对此,早有了预料,不能将起义扼杀在摇篮,就只能看着它一步步成长,再派人去斩杀。
“皇上,这是工部尚书呈来的奏章,西门堤坝已修筑完毕,只待皇上阅目。”
“嗯,放这吧。”
楚元虞眼皮都没掀,声量低又有力,让人听着不容置疑。
静鸾施然放好,刚站立好了,就听到案桌后的皇帝说道:“静鸾,朕立你为秘书可好?”
静鸾怔愣住,一时失神看着楚元虞,发觉后立马低下头,“皇上……奴婢侍候您,无论是什么身份。”
“但凭皇上做主。”
楚元虞合上奏章,抬眼看向她,陪伴了自己这么久,若要她离开,楚元虞断然舍不得。
静鸾的才能,有目共睹,只做她身旁伺候的宫婢,太过屈才了。她这才想了一个折中了办法。
“就传朕的指令,即日起,封静鸾为朕的贴身秘书,协助朕的工作,也可代朕批阅奏折。”
“奴婢谢皇上恩赐。”静鸾喜笑颜开地接受了。
小润子在一旁替楚元虞研墨,静静听着,脸上带着温和的笑,“皇上圣明,奴婢也恭喜静鸾姑姑了。”
静鸾已踱步到楚元虞身侧,接手一些小事开始,她颦颦一笑,暂不接话。
不多时,门外太监有话通传皇帝,得了准许后进来。
太监说:“皇上,南安王妃到了,就在殿外候着呢。”
南安王妃?楚元虞乍然听到这个陌生的称呼,她凝起眉头思索。身侧,静鸾却露出喜色,轻声细语道:“皇上,是浅幽到了。”
“是她。”楚元虞眉头舒展,对,算算日子,浅幽也该到了,她最近忘性大了,把这重要的事都给忘记。
“快传,来人,备茶赐座。”
楚元虞扬声嘱咐,又搁下朱笔,拂袖走下台阶,静鸾紧跟其后,恰好殿外的人进来,跟她迎面撞上。
映入眼帘的,是位月貌妇人,手牵着三岁稚童步步走向她们。
庄蓝幽眸含泪水,凄凄望着楚元虞二人,手紧紧牵着孩子,带着他先一步跪下。
“奴婢浅幽,拜见皇上。”
身侧的男童也奶声奶气地开口,“拜见皇上!”
“这是……”楚元虞的目光徘徊在浅幽和这孩子身上,最后亲自去扶浅幽起来,“王妃请起,从今后见了朕,无需行礼。”
“是。”浅幽抹了抹泪珠,神情却是极高兴的,“皇上,臣妾未曾想,还能再见到您,妾满心欢喜,不知如何倾诉……”
楚元虞跟她双手紧握,感受到她隐约的僵硬,知晓她是过于激动,并无不对,“能再相见,是世间不易了。啊,这位小公子,想来是南安世子了。”
“是,念安,快让皇上看看。”浅幽蹲下身,跟顾念安的脸凑在一块,“皇上,您瞧。”
楚元虞看得五味成杂,四年了,浅幽都为了人妇,育一孩儿,但是哪有那么多感慨,平安顺遂即可。
“好极,朕看他肖像你。快起来罢,都坐下,我们喝喝茶,叙叙过往。”
浅幽注意到她的腹部,似是有了身孕,但又不敢多问,带着乖巧的儿子坐着,挑些府上的趣事跟楚元虞说了。
细心如她,马上就发觉到楚元虞的变化,变得不动声色,让人瞧不见心里在想什么,有了身为皇帝的威仪,不敢窥伺她。
“浅幽跟南安王喜结联姻,朕甚是欣慰。”
南安王肯出兵奔赴西北,想来浅幽不少在背后游说,楚元虞十分感喟,虽然经历困苦,可她依旧拥有着世间最真挚的情意。
有人爱她,不惜付出生命。
浅幽笑意盈盈,两边脸颊勾勒出笑意,“皇上,臣妾这些年夜夜睡不好觉,梦里常想到当日的时光,总那么美好。”
“浅幽。”楚元虞抚摸她的手,细腻滑嫩,明明离了她,嫁给南安王,日子过得好了,可还是牵挂着自己。
“说来,西北的战事渐歇,那就到时候让南安王回京,歇息些时日,正好与你们母子团聚。”楚元虞拍了拍她的手,安抚道。
“多谢皇上。”浅幽含笑应着。
“来人,好生安置王妃,就憩在梧桐宫吧!”楚元虞吩咐下去,又赏赐了金银财宝,让浅幽带着孩子走了。
目送完,楚元虞叹了声,“外患才过,内乱又起。”
静鸾宽慰她,“皇上勤政,终有一日,天下太平。”
楚元虞不再多言,只埋头苦干。
她柔软的腹部微微隆起,里面正孕育着胎儿,那是皇朝的未来,也是爱的延续。
此后,起义军势力不断压迫朝廷,口号从让女皇退位,到要交出女皇,斩首示众,声势浩大到海外的人都知晓……
……
夜晚,干清宫内殿。
楚元虞睡得不安稳,好不容易入睡,又猛地从睡梦中惊醒,痛苦地皱着眉头呕吐。
腹中一阵阵翻滚,连带着胃也在绞痛,静鸾闻声赶来,柔顺地拍着她的背部催吐。
楚元虞直吐得脱水,浑身力气全无,手无力滑过自己的肚子,眼角泪水滑过。
静鸾心疼她的难处,拿了布擦拭她的泪水,“皇上,难受就哭吧,这儿没人,哭过去就好了。”
“不。”楚元虞一口回绝,她眼神狠泪,艰难但又决绝地说着:“若不是朕、怀了孩子,不然朕一定要亲自剿灭这些,忤逆朕的人!”
语罢,又气得内脏锥痛,紧抿着唇捱过痛楚。
静鸾暗暗心惊,“皇上切莫动怒,这等事情,丞相会替皇上处理好的。”
是啊,孟庭阙会处理好,可这已经过了多少个月了,萧随的尸体还是没有找到,幕后的人也没被逮住,反倒是起义军,越来越壮大了。
楚元虞恨得咬牙,再不灭了这群人,她的心就难安!
“传丞相,阁老。”
孟庭阙和张问天按召进宫,梅洲成退位后,他的门生张问天就接替了职位。
“参见皇上。”
黑夜里,殿内没有点蜡烛。楚元虞很久以前,就过了需要蜡烛的时候。
“南蛮那群人,还没有结果?”楚元虞靠在床头,说话间有些气喘。她单手撑着下巴,屈膝而坐。
冒夜赶来,他们丝毫不敢有怨言,孟庭阙开口道:
“禀皇上,南蛮山高路远,他们擅长山战,京军吃力不讨好,计划就慢了些。”
“背后是谁在指使,调查出来了没?”
孟庭阙身体一顿,毫无结果,背后的人像一团水雾,远看有,近看无,“皇上,明面上指挥的人是匪徒中的首领陆詹。”
背后的,却也没有了。
殿内如冰窟沉寂,楚元虞的目光遥遥看向窗外明月,怎么那么幽暗呢,比不上之前十分之一的明亮。
“查不出来,就算了吧。”
说这句话时,她的声音空灵而又飘渺。楚元虞的心狠狠坠落到地上,碎成了沫。
不查了,直接杀吧。把人杀干净,什么事都不会有。
只是萧随,你到底去哪里了……
“是。”孟庭阙低声应下,原本这个时候就要退下了,可他最终还是忍不住启唇,“皇上,保重龙体。”
楚元虞没有回应。
他叹了声,携着张问天一同退下了。
静鸾扶着她躺下,忧心忡忡。
放下床帘,楚元虞的脸变得朦胧,一行清泪从她的眼尾落下,融入无边的发丝中。
1锦瑟无端五十弦,眼前帘帐的花纹,也好似有了重叠,雾里看花之感。
往后一年,起义军在楚元虞的坐镇下,迅速剿灭得无影无踪,南地归于太平。
只有匪徒首领陆詹逃了,楚元虞凌然颁发下通缉令,继续逮捕他。
就在这时,鲁国军队趁机卷土而来,迅速攻势楚国朝廷,这一次他们绕过西北,转而走更长的南路,从楚国的南地进军!
更糟的消息是,陆詹投靠了鲁国,一路带着敌军攻击城池,目标直指皇城!
鲁国延续起义军的口号,认为自己替天行道,要楚国交出女皇,重新挑选储君,方可退军。
如此强行摄政别国的做法,简直令人发指,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律法?可偏偏有人迫于威压,真的要将楚元虞交出去。
早朝上,孟庭阙听着周围官员的争执声,句句都是要至楚元虞于死地。
他容颜一瞬间,苍老了很多年。
楚元虞坐在皇位上,从最初开始,就没有说过一句话。
她的目光,最后看向孟庭阙。
孟庭阙突然怒吼一声,“都给我闭嘴——”
“难道……”吼完,他的声音彻底哑了,可还是要说,“难道,交出了我们的皇帝,就能让楚国幸免于难吗?”
“清醒一点!那不过是敌军要我们自乱阵脚,你们太让皇上失望了!”
朝臣登时收了声,齐齐敛目。
楚元虞刚生了皇儿,身子还未好全,她凤眸微眯,只觉得这世界实在荒唐。
没有力气去对峙,楚元虞只冷凝道:“楚国没了我楚元虞,还能有谁当这个皇帝!我那刚出生没有三个月的皇儿吗!”
朝臣齐刷刷跪下,连声道:“皇上息怒,皇上息怒……”
楚元虞失望闭眼,深呼吸调节心情,算来算去,还是败在陆詹身上。如果当初能抓了他,想来鲁国军队也不会那么快侵占城池。
派谁……还能有谁能抵挡得住。
南安王和侯仲不能动,怕鲁国在西北趁虚而入。
京军跟起义军打了一年,好不容易能休养生息,去抵御怕是力不从心。
又观朝廷众员,再也没有第二个萧随,能一骑绝尘。
良久,楚元虞睁开眼,如果不行,就只能谈和了,暂且保住精力要紧。
对上孟庭阙不赞成的眼神,楚元虞轻笑。
她在心里组织了下语言,正要开口,殿外突然有太监通传——
“皇上,有人强行闯入皇宫,禁军阻拦不了他!那人马上就要到这了,说他的名字叫陆詹……”
“什么?!”
听到这个名字,满堂人皆哗然,面面相觑后看向楚元虞。
楚元虞面色苍白,但神色凝重,只盯紧了门口。外头声音愈来愈大,夹杂着惨叫声和刀剑相撞的声音。
这个声势,让楚元虞回忆起当年往事,好像遇到了旧人提剑,朝她冲来。
楚元虞唇角挂起一抹淡笑,眉眼却蓦地沉下,信手拔出放在桌上的御剑。
“镪——”
剑身出鞘的声音格外嘹亮,楚元虞持剑起身,“武将,随朕拿了这贼人!”
“是!”一行人跟在她身后出了宫殿,正要酣畅淋漓打一顿。
却见身前的楚元虞骤然顿了步。
楚元虞瞳孔紧缩,看着身陷在包围圈中突击的男人,他身上挂了彩,但是脸上浑然不顾,只肆意杀着禁军。
熟悉的身影,日思夜想的男人乍然出现在身前,多少次的梦牵萦绕,抵不过他的出现。
楚元虞脑海中风暴,现实中慢慢举起剑,指向他,“所有人,拿下反贼!”
“打入大牢!”
第82章 囚禁干清宫
乍然间心爱的男人回归, 楚元虞的心激起层层波澜,可又是这样的局面,她的心脏冷了下来, 像被泼了盆冰。
什么心绪都无了。
楚元虞一声令下, 深陷重围中的陆詹,即萧随四面楚歌,被迫迎接猛烈的攻势。
他来,并非是独自一人, 身后还跟着自己养的兵,就这样擅闯皇宫。
时隔多年,禁军依旧一眼认出了此人是谁,骇然的同时又不敢轻易下死手, 这才僵持到现在。
陆詹的神情从始至终, 都凌厉冷峻, 不为所动, 哪怕看到楚元虞时,内心无端起了悸动, 也下狠手去伤人。
楚元虞矗立原地,提着剑居高临下, 俯瞰这荒诞的局面,武将已经入场,她身后空余文官。
孟庭阙面色凝重,陆詹竟然是萧随……这也难怪有此伸功。只是,他目光担忧看向楚元虞, 看到她紧握剑柄的手指都发了白。
“皇上, 也许其中另有隐情。”孟庭阙低声说着。
楚元虞凤眸微眯,看到下面的陆詹举起剑, 对准自己,目光狠泪。不知为何,她的心痛了一瞬。
“女皇,你违背人伦,违背祖宗之令,致使天下大乱,我等今日冒死进宫,只为劝你退位让贤!”
陆詹身后有无名卒,扬声朝着楚元虞宣威,话语间就是要她退位。
楚元虞目光一沉,身旁孟庭阙举起弓箭,弓弩待发,霎时间射穿那人心脏,血溅当场。
一命呜呼。
陆詹带的人远多余禁军,眼看着就要将皇宫众人的生存空间压迫耗尽。
陆詹有了喘息时间,他才大笑开口,“女皇,别不信啊,再拖延下去,在这的人,都要随你下地狱。”
战斗的旗鼓稍歇,两方的人都在等楚元虞发话。
楚元虞险些克制不住心底的阴霾,她强迫自己不去按压阵阵发疼的心脏。
她表面上,巍然不动,神情清冷,“那便说说,你要做什么。”
陆詹不欲在大白天下,这么多人的眼前说话,在他的心里,跟楚元虞对话足以达成目的。
“只需我们二人独自在朝堂上洽谈,你自然就会知道。”
而且,你也不会想让那些事情,让所有人知道吧。
赤裸裸的威胁。
此话一出,文官武将都镇静不下来,纷纷朝楚元虞看去,他们没看错的话,这人就是已故的摄政王萧随,可是又不确定了。
谁人不知,摄政王生前与女皇最为恩爱两不疑,可陆詹说的话,仿佛与女皇有深仇大恨,就想拉着她去死。
他们就有了疑虑。
沉寂良久,楚元虞缓缓开口,“传陆詹,进殿。”
语罢,她转身进入殿内,一身龙袍曳地,孟庭阙不放心,直接跟了进去。
其他人不敢动。陆詹路过他们,脸上没有一丝神情,好像空白的纸,失去了喜怒。
等到他进去后,大门关上,殿内登时暗了下来。陆詹看到楚元虞身旁的孟庭阙,皮笑肉不笑,“这可不是说好的条件。”
孟庭阙朝他拱手,眼神恨不能将他剖析殆尽,“对不住,是臣顾虑皇上,不愿分离。”
57/67 首页 上一页 55 56 57 58 59 60 下一页 尾页 |